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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爱临风曲
作者:阮 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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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庭坚在沉郁之际突然从孙彦立的笛声中获得超然的情怀,“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爱临风曲”成为他心灵的最新写照。所谓老子,犹言老夫,是他自称。如是张扬了他意气风发的神态。胡仔曾说这首词,“或以为可继东坡赤壁之歌云”(《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31)这里说的“赤壁之歌”指的是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其实并不尽然。《念奴娇•赤壁怀古》在对历史的回顾中,寄寓人生短促,不能及时建功立业的自我苦痛,沉郁有余,豪放和旷达都显得不够充分。而黄庭坚这句词更类似于苏轼《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所表达的“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情绪,对于人生一切都显得很淡泊了。同时,从这里看来,词应该写于他的人生晚年,在遍历了生活的风风雨雨之后,最终寻求的是归于淡泊。
黄庭坚早年虽不是特别热衷功名,但应举登第之后,总不能够忘怀功名。从他的一生来看,宋哲宗元符元年(1098)六月他被贬戎州(今四川宜宾)是一个很重要的转折点,他以“槁木庵”“死灰寮”为自己寓居的南寺命名,有意识地表明对人生丧失了信心。有意思的是,他在戎州用旧曲写了一组《醉落魄》。原词是“醉醒醒醉,凭君会取皆滋味。浓斟琥珀香浮蚁。一入愁肠,便有阳春意。须将席幕为天地,歌前起舞花前睡。从他兀兀陶陶里。犹胜醒醒惹得闲憔悴。”黄庭坚在词前小序里引了这首旧曲,并说这首旧曲虽有佳句,但有斧凿的痕迹,音调的高低又不太入律。而他的这组词是要献给友人吴元祥和黄中行。这组词里有这样一些表白:“人生无累何由得。杯中三万六千日”;“人生梦里槐安国,教公休醉公但莫”;“尊前是我华胥国。争名争利休休莫”。他在这些词中要告诉友人什么呢?或者说要表白自我怎样的人生态度呢?
他想表明的有两点,一是人生无功名利禄之累,只有醉乡是归宿。他说得很极端把百岁与三万六千日对等起来,那就是天天在酒里讨生活了。而这“杯中三万六日”之说何尝不是苏轼在《满庭芳》词里表白过的:“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什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苏轼在被贬黄州时处于人生的低谷,虽然一度表现得淡泊旷达,但也有消极虚无的情绪。他这首词就是一个明证。而这样的人生观念其实是失意文人的常态,黄庭坚亦然。二是人生是什么?是槐安国、华胥国。槐安国之说见于唐代李公佐的《南柯太守传》,说的是淳于棼在广陵城南的古槐树下醉酒后,被槐安国王招为驸马,被任命为南柯太守,享受了三十年的荣华富贵,后因兵败失宠还乡。这时酒醒,原来是一场梦。所谓的槐安国不过是古槐下的一个蚁穴。华胥国之说出于《列子•黄帝》,说黄帝做了一个梦,梦到游于华胥之国,华胥国的百姓没有嗜欲,没有爱憎,没有利害,没有伤痛等等,是人生的理想国。黄庭坚用这两个典故,是在重现人生虚无的故事,和前面提到的以酒醉消解人生本当有的功名利禄殊途同归,人活着的意义在哪里呢?
在这种情况下,再来理解他的“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爱临风曲”,自然是情味不同。他的“最爱”这时大概已经排除了曾经对功名利禄的爱,同时也消解了自我的人生虚无感而走向现实,以“临风曲”彰扬他向往的生活和傲岸品性。尤其是后者,清代陈廷焯曾说他在倔强中见姿态,这就是具体表现。“莫笑老翁犹气岸”(《定风波•万里黔中一漏天》)的黄庭坚是并不忌讳的。这时何况有“孙郎微笑,坐来声喷霜竹。”孙彦立的笛声与他的歌声融为一体,和谐与愉悦使他在漂荡中获得了新生,他是想归隐了。不妨提到黄庭坚的另一首词,即《拨棹子•退居》:“归去来。归去来。携手旧山归去来。有人共、月对尊罍。横一琴,甚处不逍遥自在。闲世界,无利害。何必向、世间甘幻爱。与君钓、晚烟寒濑。蒸白鱼稻饭,溪童供笋菜。”这里酒、月、琴、渔和素朴的稻饭、笋菜构成他退居生活的全部,兼济天下之念和功名利禄之想处在生活的圈子外了。
晁补之曾说:“黄鲁直间作小词,固高妙,然不是当行家语,是著腔子唱好诗。”(《能改斋词话》卷一引)他和黄庭坚同为苏门弟子,同时活跃在文坛,批评黄庭坚词不当行,而是拿腔作诗之唱。这其实是在说他以词为诗,或者是以诗为词。这是很自然的。好在黄庭坚在词中并不矫揉造作,而乐于表现自己的真性情。同时,好以学问为诗的黄庭坚,在词里并没有过于展示自己的才学,使词也像诗一样的生新瘦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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