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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作欣赏》:审美与智慧的演练场
作者:傅金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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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文学逐步走向边缘化,文学刊物经营困难的境况下,一个身居中部省份的文学理论性刊物,竟然二十多年经久不衰,且越来越红火,这在今天不能不说是个奇迹。不浮躁,不媚俗,不炒作,不张扬,踏踏实实地做一些在泥土里深耕细作的营生——在文学园地做一些基础性、建设性的工作,这恰恰是我们最需要而又欠缺的。
人们经常谈到历史资源、知识资源、思想资源,其实对一个民族的文化、文学艺术的发展来说,艺术审美资源的总结、盘点和积累同样的重要。不可想象,中国这样一个有着悠久而丰厚的文学艺术传统的民族,没有对文学艺术作品的高度的解读与感受能力。不过,由于政治、历史、意识形态的诸多因素,近几十年,甚至近一个世纪以来,中国的文艺批评,多是从狭义的意识形态角度作价值评判,甚至审判;更不用说其中有多少中伤性的令人遗憾的文字。而真正沉下心来,精细地研读作品,心平气和地欣赏、品鉴、讨论艺术表现的情况少,因而我们的现代文学史上,《文赋》《文心雕龙》那样的文章少,即便我们的红学家们,也少有像脂砚斋那样的审美感悟和品鉴力。一个民族的艺术直觉被严重地淤塞,钝化了。这是否可看作一种文化生态的不平衡呢?
我常常在想,能够平心静气地欣赏品鉴作品,而非专门以阶级斗争、意识形态的嗅觉寻找新动向,是时代赋予我们的宽松而自由的文化空间。这本身就是社会、文化走向和谐、文明和进步的表征。
当文学恢复正身,走向常态,看似走向了社会的边缘,实际上文学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解放,迈向更高层次的文明(我想,从整个人类文明的长河里看,应该是这样的)。这同时文学也便会获得更广阔的创造空间和阅读阐释空间。笔者曾在一篇文章中将文学与数学比较,依我个人的观点看,如果说数学是在数理和自然的逻辑演绎中,充分演练和展示人类的逻辑思维力,那么说文学则是在人类及其社会视域,充分展示人类的形象思维力。而作品的解读品鉴,同样是探索人的精神世界,充分演练和展示人类的智慧与感悟力。这种培育人类智慧和思维力,滋养人类精神的功能,已化为文明发展的基础和动力,可谓“大器无形,大音希声”,将会伴同着人类前行,这怎能是狭义的文化发生学及文学功能说所能规范的?
就写作理论及文学艺术发展史看,艺术规律、表现技巧的探索、积累和推广,往往经由这样的过程:先是由创作中尝试,继而由批评家做出分析评价和介绍,尔后在写作中被借鉴,并获得读者审美上的广泛接受。一个民族乃至全人类的文学艺术积累和审美素养的发展,也是经由这样的过程的。自然这一过程层层递进,每一个时代都会有新的审美维度和艺术感悟。
从上述意义上看,《名作欣赏》多年来做的工作是基础性的,或者说属于基础文明的工作,其意义也便具有普适性、永恒性。不仅对于文学创作、评论自身,对于民族及全人类的文化、教育,对于思维与审美能力的演练、检阅和培养,同样意义深远,功不可没。用鲁迅先生的话说,便是做了一些“泥土”的工作。
《名作欣赏》所做的,无疑是在无限广阔的空间开垦出了一片片热土,设了一方包举中外、吸纳八方的赛马场,吸引了众多中学生、大学生、研究生、作家、学者及社会各界去深入阅读,一展身手。这实在是让人颇感温馨的事——尽管我不完全赞同法兰克福学派式的对审美乌托邦的崇拜,将摆脱社会困境、生存困境寄希望于文学艺术,寄希望于审美,但是,说到底诗文审美是比“日常生活审美化”更高层次的审美。在今天的世界,我们不需要李白、苏轼、拜伦那样超迈飘逸而又悲天悯人般的诗性精神与人文情怀么?社会越是冷落了这种境界,也便愈需要这种境界,这种境界便愈显得珍贵——倘若我们的社会多几分诗性精神,多几分人文追求,将会有效地冲淡、稀释一些技术理性及无限膨胀着的欲望,整个世界的文化生态会更和谐一些。或许也就多了几分真诚、温馨、恬适、儒雅的气息,少了几分浮躁、猥琐、功名利禄的追逐和非理性掠夺,这样的世界才会变得更文明和谐些,更适于人类居住。这样,人类生存的质量才更高一些。这大约就是海德格尔所向往的“诗意地栖居”吧?但愿它不尽是一种乌托邦神话。
的确,从于是之的《幼学纪事》中,你能看出,文学阅读具有多大的力量,尽管环境那样恶劣,因为有莫里哀、雨果及十九世纪的散文和诗歌,作者也便没有胡乱地生长。从夏榆的《黑暗之歌》中你能看出,夏榆不就是靠文学透出的生活的光亮抵御煤矿生活的黑暗,在漂泊生活中追寻、实现生命的增值的么?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们获得了一定的成功,其实,重要的意义不在于这目标本身,而在于,文学阅读的力量鼓舞着他们去顽强地生活,追寻。史铁生的《命若琴弦》以及他个人的生命体验不是作了很好的注脚么?
二
必须承认,在一个急功近利的浮躁的年代里,守住一份“定力”并不容易。一方面,许多人,甚至包括许多读文学及其他人文专业的大学生、研究生,多是背诵些考试题,并没有真正在作品阅读上下上功夫,真正的人文素养、艺术修养十分欠缺。另一方面,许多上世纪八十年代曾经很有影响的纯文学刊物最后也守不住了,在饥荒难熬中或借得一些脂粉气,倚门卖笑;或借得一些侠气、鬼气,向地摊文学靠拢。
二十余年来,《名作欣赏》何以能够守住阵脚,并不断地扩展地盘?我私下认为,很重要的原因是,《名作欣赏》为自己做了很好的定位:
定位之一,以文学品鉴为宗旨。《名作欣赏》并没有使自己纠缠于理论、思潮及文坛的圈占地盘、楚河汉界,更不沾惹飞短流长、哥们义气、友情出场,以及为惹人注意故作惊世、作秀之举。其实,一旦陷入这些,多半远离、消解,甚至污染了文学。这里崇尚的是抽茧剥笋般的分析,别开生面的阅读感悟,艺海游龙般的灵性飞扬。虽不专事理论而不乏理性穿透力,不专事抒情而自有激情与灵性在——原因恐怕不尽在于经营范围或手段的高低,而在于把文学当作文学,追求的是文学,而非别的什么。用意不在掀起什么浪潮,而在于扎扎实实地做了些基础性、建设性的艺术积累与普及的工作。
定位之二,海纳百川的审美胸襟和与时俱进的审美观念。任何真理仅具有相对性,任何视角所撩开的往往是帷幕的一角,深刻的洞见的另一个侧面,便是不可避免的盲区。审美观念、艺术法则同样存在诸多的“二律背反”。另一方面,就今天整个社会或文化、学界、文坛而言,我们几代人住在一个大杂院里,每个人的生活背景、文化背景不同,观念、价值取向不同,必然有着自己的审美个性。而文学最需要的是个性,也最能够充分容纳个性。西方文论将文学评论与鉴赏看作“第二种文学”,这本身就认同了文学解读、鉴赏的创造性。正因为如此,《名作欣赏》对读者高度尊重,给批评家以广阔的阐释空间,最大限度地拓展审美视野,扩开审美胸襟,容纳各种艺术观念及批评方法,建立可移动性的审美坐标。所有的讨论都是见仁见智,相映相济,充分显现了审美维度、审美个性的多样性、丰富性。这样,便在多元解读上,做了有益的探索,在文艺阐释理论和具体作品解读的实践中铺设了桥梁,实现了有效的沟通。这种文学解读鉴赏,在指导思想上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有着本质的不同,它不是去统一、整合什么,也不企图建立评论鉴赏上的话语范式。
从纵向上看,不同时代有不同的文学观、价值观,美与审美本来就属于动态范畴、运动范畴,文学阐释的大门无限地向未来敞开着。从这个角度说,所有古典的又都是现代的,作品的解读时时翻新,无穷无尽。东西并爱,古今共赏,将全人类的文学艺术宝库作为共有的财富,这便更容易贯穿古今,打通中外,在相互参照中获得更为宽容、富有弹性和张力的评判尺度,从整体上避免了见木不见林、局促一隅的审美定势。
自然,《名作欣赏》自身也是同着时代的、生活的脚步前行的。无论编辑,还是作者、读者,他们思想和审美观念也存在与时俱进的问题。如果粗览一下《名作欣赏》创刊初到今天所编选的文章,循其二十六个春秋的足迹,你会感觉到其审美视野、审美观念的拓展,是何其令人惊异。与时俱进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主旋律,探索与创新是文学艺术生命强有力的律动,一个文学刊物、理论刊物,何尝不需要这种品格,这种生命的律动呢?
定位之三,为“文学教育”提供营养和支持。一般意义上的文学教育,系对学校教学活动而言。按照我的浅见,文学教育指学生通过课堂学习及课外阅读文学作品,从而受到思想、语言、艺术的熏染,并进而受到语言表达、思维、写作等基本功训练。文学教育既是文学发挥基础文明功能的主要领域,又是文学创作、评论的市场主体。文学教育既是一个古老的课题,又是一个崭新的课题。说它古老,是因为,自从产生了教育事业,便存在以文学篇目培养学生的问题;说它是新课题,是因为,作为文学与教育相融合的一门边缘性学科,人们尚没有以现代教育观作深入系统的研究。文学教育具有怎样的属性,功能?文学教育与文学作品的关联应该是怎样的?怎样的文学教育才会更有效,文学研究和批评应该怎样促进文学教育?这一切还都是新的课题,显然今天应该对此作一些现代性的思考研究和实践中的探索。虽然对文学教育的内涵人们会有不同的理解,但作品的阅读、分析、鉴赏应该是文学教育的基础和重要内容。
从这个角度说,《名作欣赏》通过对教材中的文学篇目及其他传统名篇的分析鉴赏,寻到了扎根的土壤,为大中学校的文学教育提供了营养,有助于语文教学和整个文学教育,会在一定程度上活跃青少年的思维——其实,对于文学教育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既定的标准答案,不是得出什么正确的结论,而是如何调动学生思维的积极性、创造性。而对作品的分析、鉴赏、争鸣、讨论,恰恰便于激发和培养学生的求异能力和创新品格。
无疑,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文学遭遇了大众文化与市场经济的影响,似乎失却了往日的颜仪。但是,在我看来,社会的浮躁、急功近利,只是市场经济及现代化初期这一特定历史阶段的症象。从整个人类文明发展看,人类需要思想,需要精神向度,需要审美与人生智慧,需要文学作为文化母体,滋养和培育人类的智能,构建人类文明的葱葱植被和生命活动圈——只要人类需要文学,文学就需要欣赏,而《名作欣赏》就需要长久地深耕细作,而且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