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有备而来:注意这只“狼”

作者:沈 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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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南方狼,读而不舍。在一个高淘汰率且易于疲劳的文学时代里,这,无疑是个异数。思之:起于惊诧,惑于期待。
  惊诧者,感其有备而来。
  当今中国诗坛,受浮躁功利之时尚文化语境所惑,渐与其“接轨”,生出些莫名的热闹与繁荣来。纷纭际会中,多过客,多玩家,多趋流赶潮之辈。或乘兴而来,或败兴而去,或得了些甜头留了下来,成就一些不大不小的光景,但毕竟是被动的,有些光彩,也是折射而生的光,并不来源于自身。读南方狼,由文本推及人本,感觉是真正以诗为宗庙、为归所、为生命托付的香客与圣徒,怀揣“青铜”(南方狼诗中的核心意象),心存高远,种月为玉而孜孜以求。落于创作,舍“先锋”,守“常态”,于整合中求个在,看似有“少年老成”之嫌,其实意在上下求索之修远。其纯正、其诚恳、其沉着中的勤勉与勤勉中的优雅,无论为诗为诗人,都在显露出不同一般的修养与质素。若再将这样的修养与质素置于“八零后”(一九八零年后出生的青年诗人群落)、网络时代、后现代喧哗等语境中稍做比较,便解何以惊诧且更生感念了——
  青铜在暮色里苍老,我藏匿
  袅袅白雾,一神州万里飞雪
  无数次弥漫,掩埋与重现
  谁掌护一盏枯灯独坐焦土
  查阅这巨大的伤势
  ——《鸿慈永枯》
  期待者,感其才气不凡。
  由寂寞而“显学”,新世纪以来的诗歌热,颇有些乱花迷眼的架势。但细察之下,多开了些谎花、野花、没有自家精神自家香型的“大棚花”。“先锋”变味为“冲锋”,“叙事”降格为“说事”,“口语”泛滥为“口沫”,速生速灭乃至即生即灭,可谓野草疯长而大树寥寥。究其因,多仿生,多摹写,多徒凭心气、意气、灵气而为诗为诗人,终归少了份不可或缺的才气。这里的“才气”,既指天赋所予,又含修为所得,是才情与心香的化合为一。读南方狼,细读深读,知其为诗有道,既来自内在诗性生命的冲动和情感需求,又有充分的文学修养和文字功底作涵养,所谓有来路有去路,有根有底,方得自家精神独特品质。见于文本,其诗思横生逸出,不拘一格,尤其那一份语感,因了学养的驳杂和功底的扎实,颇有复合意味耐人品赏:抒情,叙事,新古典,超现实,无论何种题材写好写坏,那活跃在诗行中的繁富、奇崛、古雅而不失母语根性也不失现代意趣的语言肌理,总是让人留恋不已。这种有因承也有创化、见心香也见才情的路子,比起太多一根筋式的所谓“先锋”所谓“探索”所谓“现代”“后现代”等“流”上舀一瓢便随意勾兑以蒙世的诸多走向,实在值得更长远地期待——
  在雪球中心钻木取火
  暖热一条细小的冰河
  血液开始澎湃,从未来的殷红后面
  将奔涌梅花与孔雀鱼的斑斓
  石壁,一地光明的碎片
  ——《茧》
  读南方狼,读而不舍,其实还源于一个最初的诱因:在如此年轻的诗性生命中,我竟惊喜地读到一缕在当代诗人与文学家中难得一见的传统文人脉息,从而让人刮目相看。逾四十年的阅读经验,加上与当代先锋诗歌摸爬滚打二十余年的亲身体验,使我渐渐悟到,于诗与文学,我们都太多功利的驱使、时势的拘押和体制与时尚的迫役,将原本优雅自在的诗意生存,变相为携带生业或美其名曰“事业”的刻意追逐,遂生出许多的芜杂与病变。诗是诗人写的,诗人自身的生命形态决定着其作品的品质优劣,或可凭一时之勇之敏感驰名于一时代,但在时间的淘洗下,终只是过眼烟云而已。诚然,在今天这样一个惟与时(时代时尚时势之时)俱进是问的时空下,谈文人传统,谈优雅精神,颇多不合时宜乃至迂,然现实与历史已一再证明,少了这份传统,缺了这点优雅,至少就诗而言,几乎就是断了其发生与发展的根本,只剩表面的热闹而已。由此我注意到,南方狼将自己的诗人形象定位为“行吟者”(见《南方狼访谈录》,南方狼诗集《狼的爪痕》“附录”,学苑音像出版社2004年9月版),颇见其心意所在。“行吟”不是“追逐”。“行吟者”以“吟”为乐以“行”为归所,随缘就遇,自然生发,或热狂,或冷凝,或名世,或自得,皆不失真情实感、真见地、真风采,持之长久,总有一点真正可以传世的东西留下来的。当然,定位不等于定型,何况年轻的诗人风华正茂,且难免受时势的诱惑,但出发时给自己这样一个提醒,也已奠定了长途跋涉的心力。何况,从作品中也可隐隐看出,这是一位从源头走来的青年诗人,加之家学的影响,生活的历练,那一份渗入血液的优雅精神与文人传统,大体是不会因时而失的。
  如此一路走来,一九八二年出生的南方狼,已将生命的初稿展开为一片丰茂的广原。其诗思所及,遍涉历史情愫、现实观照、古典意绪、文化乡愁、人生感悟、民族意识、乡情乡音、行旅行吟,可谓视野广阔,野心勃勃;其诗歌形式,则小诗、组诗、短诗、长诗以及仿洛夫创生的隐题诗,无一不认真尝试而深入探求,且每每出手不凡,多有收获。其诗歌技艺,尽显酣畅,时见野逸,现代语感中潜藏古典韵致,超现实主义风格里杂糅庄禅意味。尤其在意象的经营上颇见才情,或清通,或繁密,或灵动,或诡异,或精警,或朦胧,或因用力过甚而失于粘滞,却也时有独到之处而令人击节。譬如写“星空”,“上面瓦蓝的大典/密布牙痕/我爬上星空清点蠹虫”(《在红岩村仰望星空》);“而静止于我头顶的/依然是一小堆一小堆/细碎的钥匙”(《在秦皇岛的北郊仰望星空》),尽显妙思奇想,道前人他人未所道。另外,特别长于以历史情愫与古典意绪作参照,追索生命的来历与存在的悖谬,并已形成辨识其风格的特色所在,也是“少年老成”的南方狼比以同辈诗家的过人之处——
  如果是在马鞍上
  我会醒着
  将眼前这尺油画具体到
  一角霓裳,一篮橙香
  一串金刚铃
  或是一篷梦里的蓝辉
  千百年前的事儿忽然近了
  那时作坊盛行
  人畜的脚印比车辙纷繁
  而风中游丝单纯晶莹
  步子放出去了就是他乡的月
  收回此刻,谁把公路网收紧
  滤干阳光雨露
  囚禁天涯蝶舞
  ——(《驾车驰过菜花烂漫之地》)
  读南方狼,读之既久,通览纵观后再综合比较,也便渐渐发现其写作中的问题。主要一点,太依赖于才气与激情,缺乏经验的磨洗和必要的节制,常以语感的酣畅(有时已降为光滑)掩盖了整体诗感的青涩与缺损。加上出手太快,写得太多,重肌理而乏构思,以致总体水准上佳却一直缺乏精品力作的立身入史,显得方向感不很明确,也难以行成凸显风格的重力场,而这正是判别一位成熟诗人、优秀诗人的重要标志。
  然而,对于如此年轻的诗人而言,或许过早的成熟反生拘束,适当的游离疏放、随性任意,也许会生长更多的可能、更丰厚的成就。令人可喜的是,从新近的一些作品中可以看到,在保持赤子情怀、行吟风采的同时,开始多了些内敛、素直、沉厚的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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