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一个似水若云、如诗如画的世界

作者:吴朝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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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一九八零年在《北京文学》十月号上发表《受戒》一文后,一九八一年汪曾祺又在《北京文学》第四期发表了《大淖记事》,从而以与“十七年”文学明显的异质性及与盛行于当时主流文坛的“伤痕”和“反思”文学迥然不同的艺术风格在八十年代初的中国文坛别树一帜,成为新时期文学中被广为关注的作家之一。作为与京派文学有着血脉亲情的衍生之作,《大淖记事》通过书写小锡匠十一子与挑夫之女巧云出于自然率真的人性勇敢追求自由爱情的故事展示了大淖地区的风土人情、民俗世态。在《大淖记事》中,汪曾祺把自己理想的生命形式和艺术形态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构建了一个似水若云、如诗如画的和谐艺术世界。因此,《大淖记事》不仅是被誉为“最后一个京派作家”汪曾祺的代表作,更是一篇研究汪曾祺八十年代小说文化特质的典范之作。
  
  一水:似水的民间情愫
  
  汪曾祺自诩为“中国式的人道主义者”。他深受儒家“仁爱”思想的影响,以“爱人”的眼光、视角,以似水般绵绵不绝的民间情怀柔软而又执著地面对俗世凡尘,表现小人物、小市民的纯情真爱。这一点在汪曾祺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小说中已经非常明晰,如《鸡鸭名家》《戴车匠》等作品。进入八十年代以来,经历了几番浮沉,体验了“由泥津至清云之间的挣扎”的汪曾祺更能以博大包容的民间情怀贴近曾被遮蔽的民间世界,“对所写的人物要充满人道主义的温情”,表现出散落在俗世凡间的风物美、人情美、人性美。《大淖记事》就是在这样的主体背景下创作出来的。因此,在《大淖记事》中,你似乎难以找到细数伤痕,反思历史的主流印记,你感受最深的还是大淖这一僻远而又自在的角落,一群坚强度日而又充满生命力的锡匠们、挑夫们或者说是一群健全、自然、本真的男人、女人们。
  在汪曾祺似水的民间情怀下,《大淖记事》中的地域风情、民俗世态也表现出似水般的民间质地:自然、朴素、包孕、通达、坚韧……在《大淖记事》里,有随四时自然变化的沙洲美景、高阜上的鸡鸭炕房、负曝闲谈的人家、忙碌的浆房、田畴麦垅、牛棚水车、闲置的候船室……总之,“这里的一切和街里不一样”,“这里的颜色、声音、气味和街里不一样”。然而,更让读者念念不忘的是生活在大淖这片土地上的人。“这里的人也不一样。他们的生活,他们的风俗,他们的是非标准、伦理道德观念和街里的穿长衣念过‘子曰’的人完全不同。”淖西有候鸟式的小生意人。他们对人和气,凡事忍让,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静生活。他们讲义气,扶持疾病,互通有无,做活童叟无欺,不怕事,也不惹事。淖东有世代相传以挑担为业的挑夫们。他们靠卖力气吃饭,吃的是糙米青菜,却也带着极大的快乐打钱、滚钱。这里还有像男人一样挣钱、说话、骂人、耍野的挑鲜货的姑娘媳妇们。耐人寻味的是“这里人家的婚嫁极少明媒正娶”,“媳妇,多是自己跑来的;姑娘,一般是自己找人”。对待所谓的贞节问题,大淖土地上的人们看得也不是很重。巧云破了身子,她忍耐下来了,因为“人生在世,总有这么一遭”。邻居们知道了,也并未多议论,只骂了一句:“这个该死的!”更有意思的是这里虽然有向来是横着膀子走路的水上保安队、爱俏风流的号兵们、拨开巧云家门及毒打十一子的刘号长,也有热情、好心,川流不息来看望十一子的乡邻们,以及上街游行、“顶香请愿”的锡匠们。走进《大淖记事》锡匠、挑夫们的生活,感受十一子、巧云的情愫世界,体验大淖之地善恶并存、惩恶扬善的生活方式,实际上感悟到的是活生生的孕育于民间大地上的自然之道、生存之态、日常情怀。它们犹如流淌于民间大地上的河水一样恣肆随性而又连绵不息、藏污纳垢而又生机盎然。汪曾祺曾说《受戒》充满了水的感觉,实际上,《大淖记事》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不少评论者都认同在汪曾祺的小说中,人和事都带有点“泱泱的水汽”。总之,正如汪曾祺自己说的那样:“水不但于不自觉中成了我的一些小说的背景,并且也影响了我的小说的风格。”这种风格就是似水的民间情愫。
  
  二云:若云的生命形式
  
  曾点是孔子的弟子。一天,孔子要他的弟子曾点、子路、冉有、公西华各言其志。子路、冉有、公西华就如何治理国家谈了各自的设想,孔子均不以为然。问到曾点时,曾点日:“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论语·先进》)此语得到了孔子的叹许。宋朝大儒朱熹对此有精彩评论:“其胸次悠然,直与天地万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之妙。”(《四书章句集注·论语章句》)可见“曾点境界”得到了许多人的赞许。同样,汪曾祺也大为倾倒,他说:“……曾点的超功利的率性自然的思想是生活境界的美的极致。”因此,在汪曾祺的《大淖记事》中,我们可以领略到这种充满美的极致的生活境界。这种生活境界就如卷舒自在、去留自由的白云一样,成为大淖土地上人们的生命形式。当然,这种自由的、超越的境界并不是非人间性、非现世性的抽象存在,它就存在于大津之地上的锡匠们、挑夫们活泼自然的、毫无做作的日常生活中,存在于十一子与巧云两情相悦、真心相许的自由爱情中,存在于大淖人们忘怀得失、勇于承担的人生安顿中。
  大淖土地上的人们享受属于他们的生活。快乐、自由是他们的根性和本能。淖西的锡匠们除了上市应活之外,作为消遣防身会打拳练武,作为娱乐会唱“小开口”,遇到阴天下雨不能出街时会吹打弹唱一整天。这种自娱自乐、自在自足的生活方式充满了世俗的快乐,但同时又达到了一种超脱的审美自由境界。淖东的挑夫们虽然都靠肩膀吃饭,靠卖力气生存,但他们活得单纯自然,快乐如风,自由如云。他们劳动的画面给人一种美的享受。“一二十人走成一串,步子走得很匀,很快。一担稻子一百五十斤,中途不歇肩。一路不停地打着号子。换肩时一起换肩。打头的一个,手往扁担上一搭,一二十副担子就同时由右肩转到左肩上来了。”挑鲜货的女将们劳动的场面更是一幅美景。“一二十个姑娘媳妇,挑着一担担紫红的荸荠、碧绿的菱角、雪白的连理藕,走成一长串,风摆柳似的嚓嚓地走过,好看得很!”挑夫们对于吃饭也很随意。这些人家都不盘灶,烧柴也是不花钱的。他们无隔宿之粮,都是当天买,当天吃。吃食虽然粗糙,但都是“大口大口地吞食。他们吃饭不怎么嚼,只在嘴里打一个滚,咕咚一声就咽下去了”。写到这里,作者也不禁发出感叹:“看他们吃得那样香,你会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这个饭更好吃的饭了。”逢年过节的赌钱带给他们更多的乐趣。不仅参与者快乐,旁观的闲人也大声喝彩助兴,同样的无限快乐。看水上保安队下乡剿匪得胜归来游行时的快乐,对于大淖人们来说更是无与伦比的,“其快乐程度不下于看狮子、龙灯、高跷、抬阁和僧道齐全、六十四杠的大出丧。”
  大淖人们的日常生活充满了自由和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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