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爱的小屋 情的宇宙

作者:杨 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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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翰·邓恩(1572-1631)是十七世纪玄学派大师,他的诗歌在创作上标新立异,意象奇特大胆,融说理思辩和激情于一体,如一股清新的风,给诗歌重新注入了活力。一五九八年,邓恩为伊丽莎白女王的掌玺大臣伊戈尔顿(Egerton)爵士当秘书,他的仕途可能会因此很光明。但是,一六零一年,他和伊戈尔顿的妻侄女、一个富有乡绅的女儿——安妮·莫尔秘密结婚。这次婚姻毁掉了邓恩的大好仕途。他的岳父非常反对这门婚事,说服伊戈尔顿爵士解除了邓恩的职务,并命人逮捕、拘禁了他,他上层的朋友们对他也耿耿于怀,不肯原谅他。
  《日出》这首诗写作的具体日期无从考证,但由牛津大学出版社一九九零年出版的 The Oxford Authors——John Donne分析,这首诗可能写于一六零二年左右,也就是他和安妮·莫尔结婚后不久。他们为了爱情付出的代价常人难以理解,或许《日出》就是邓恩这段婚姻的写照,是他对自己这次刻骨铭心之爱的真实感受,是他对爱情、对婚姻无悔选择的宣言。
  
  日出
  
  太阳啊,你这忙碌无礼的老傻瓜,
  你为什么偏偏这般
  穿窗透帘地把我们召唤?
  难道恋人的季节也非得随你变化?
  你这迂腐粗鲁的家伙,去斥责
  迟到的学童和不情愿的学徒吧,
  去告诉宫廷猎人们国王要狩猎,
  去叫那些乡村蚂蚁收获官阶;
  爱,始终一样,不知季节会有变、气候会无常,
  也不知时日月年这些时间的破衣裳。
  
  你的光芒可敬又强壮?
  你凭啥要这么想?
  我一眨眼便可叫它们蒙上乌云而变暗,
  只不过我不愿长时间不把她看;
  如果她的眼光没使你失明无色,
  等着瞧,明日稍晚,告诉我
  东印度的香料和西印地的金货
  仍在你遗留的地方,还是与我同床。
  你若索要你昨天见到的那些国王,
  你会听到,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床上。
  
  她是所有的国家,我是所有的王子,
  其他一切什么也不是。
  王子们只扮演我们;与这个相比,
  一切荣誉都是模仿,一切财富都是骗局。
  你太阳只有我们一半幸福,
  因为世界就是这样皱缩;
  你的年龄要求安逸,既然你的任务是
  温暖世界,让我们温暖了就足矣。
  照耀我们吧,天下无处不是你;
  这张床是你的中心,这些墙是你的球体。
  (李正栓译)
  
  邓恩一开始就用新奇的比喻吸引了读者的注意力:“太阳啊, 你这忙碌无礼的老傻瓜,/你为什么偏偏这般/穿窗透帘地把我们召唤?/难道恋人的季节也非得随你变化?”他把“太阳”比喻成忙碌无礼的老傻瓜。英国文艺复兴时期,多数诗人把太阳当作是神灵的化身来称赞,认为太阳是宇宙之光,多把太阳比做他们崇敬的国王。“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家,比如莎士比亚,在太阳和国王之间建立多种多样的联系。”莎士比亚在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中曾这样写道:“伯母,在尊严的太阳开始从东方黄金窗里探出头来一小时之前……”太阳被予以尊贵的光环。在《哈姆莱特》里,莎士比亚又写道:“……我听人家说,报晓的雄鸡用它高锐的啼声,唤醒了白昼之神……”太阳在莎氏的笔下是让人敬畏的“白昼之神”,而邓恩从入笔起就把太阳比做成了“忙碌无礼的老傻瓜”,标新立异,让人耳目一新。这历来被比做给人们带来光明、温暖和希望的“白昼之神”却成了一个不知趣的打扰者、冒犯者来“穿窗透帘地把我们召唤”,来到他们爱情的小屋,去做一个惹人讨厌的不速之客。诗人接着表达了自己对这忙碌的傻瓜的叛逆之情:“难道恋人的季节也非得随你变化?”一句反问道出“我”和恋人真爱决不会屈服于别人的控制的决心。“忙碌无礼的老傻瓜” 除了是邓恩对传统意象的挑战之外,就他写这首诗的时间、心情和处境来看或许是邓恩用来指责对他的婚姻横加干涉的岳父和当时的权贵,他们真心相爱却引来厄运,这怎不让人气愤?
  诗人接着写道:“你这迂腐粗鲁的家伙,去斥责/迟到的学童和不情愿的学徒吧,/去告诉宫廷猎人们国王要狩猎,/去叫那些乡村蚂蚁收获官阶;”诗人对这“任性的太阳”的怨恨并没有结束,而是进一步告诉他应该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去催促上学的孩童,去斥责抱怨的学徒,去提醒趋炎附势的宫廷显贵……多少该做的事情不做,却来干涉相爱的恋人!“爱, 始终一样,不知季节会有变、气候会无常,/也不知时日月年这些时间的破衣裳。”这是这首诗中历来被传诵的名句,是对爱情忠贞不渝的深情表述。中国诗词中表现永恒爱情的诗篇比比皆是,其中最震撼人心的是汉乐府的《上邪》:“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用冬雷、夏雪、山无陵、天地合这样无法出现的自然现象来表达彼此的爱绵绵无绝期,《上邪》中诗人笔下恋人的爱会与时空同在。而在邓恩的笔下,同样坚贞不渝的爱情,相恋的人却不理会日月星辰的变化,不在乎天气的阴晴冷暖,不关注时光的流转飞逝,他们的爱穿越了时空,在永恒的天堂里蔓延。
  在第二节里诗人用奇特的比喻表达了恋人为了爱情对权贵的蔑视。诗人和安妮·莫尔结婚后,他的岳父不仅设法免去了他的职务,而且永远不让他恢复原职,使邓恩永远失去了他在上层社会生活的机会,此后邓恩为生计奔波,疾病缠身,穷困潦倒,一生过着清贫抑郁的生活。但诗人并没有屈服于这些,他在诗中直言不讳地斥责道:“你的光芒可敬又强壮?/你凭啥要这么想?/我一眨眼便可叫它们蒙上乌云而变暗,/只不过我不愿长时间不把她看;”“你”自认为强大的光线,“我”只需一眨眼就会把你全部摧毁!就会让你失去所有的威力!这种蔑视强权的表达方法新奇独特,是玄学派诗歌艺术的经典体现之一。“我”没有眨眼,没有让“你”威力扫地不是“我”怕你,而是“我”一刻都不能让“我”的爱人从“我”的视野里消失。“如果她的眼光没使你失明无色,/等着瞧,明日稍晚,告诉我/东印度的香料和西印地的金货/仍在你遗留的地方,还是与我同床。/你若索要你昨天见到的那些国王,/你会听到,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床上。”“她”的明眸能够使“太阳”目盲!爱情的力量远远大于这世俗的淫威!盛产金银香料的东、西印度就躺在他的身旁。邓恩博学、睿智,他把东、西印度的金银香料这种与地理有关的知识引入诗文,来说明“爱人”对“他”而言就是整个世界所有的宝藏,既然如此,除了爱人,任何东西对他而言都不值一提。帝王的快乐与我一样:“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床上”,在自己爱的小屋里,他们品尝着真爱的甘甜,享受着身心交融的快乐,这就足够了。
  第三节是诗人对爱情更明朗、更深刻的表白。“她是所有的国家,我是所有的王子,/其他一切什么也不是。”在诗人眼里,为了“她”丢弃世俗的任何东西都值得,因为“她”就是所有的国家,在爱情的国度里我是主角,是君主的君主,与“我们”的爱情相比,其他的都不值一提。“王子们只扮演我们;与这个相比,/一切荣誉都是模仿,一切财富都是骗局。”诗人为了爱情失去上层社会的职位,可他认为,君主的快乐都在模仿我们,那荣誉、财富对我们已没有了意义。“你太阳只有我们一半幸福,/因为世界就是这样皱缩;”诗人在此又重新提到那个“忙碌无礼的老傻瓜”,这个被地球万物当成中心,日夜围之旋转、无处不在的太阳虽然风光无限,可与我们相爱的人相比,却形单影只,只有我们一半的快乐。“你的年龄要求安逸,既然你的任务是/温暖世界,让我们温暖了就足矣。”如果说在这之前诗人在谩骂、抱怨那“忙碌无礼的老傻瓜”,那么这句诗就是在劝慰,或许是劝慰那位对他们的婚姻横加干涉的岳父:你的职责就是让孩子们幸福,既然我们真爱,既然我们有了自己的快乐,你应该高兴才对,应该去享受自己悠闲的晚年。最后一句是全诗的点睛之笔:“照耀我们吧, 天下无处不是你;/这张床是你的中心, 这些墙是你的球体。” 诗人在诗中直言我们这儿就是一切快乐的中心,就是宇宙的中心。这小屋的四面墙壁就是太阳环绕的轨道,我们的婚床就是世界的中心。李正栓在他的专著《陌生化:约翰·邓恩的诗歌艺术》中把这句诗分析成是诗人对旧科学“地心说”的应用,把第一节中“难道恋人的季节也非得随你变化” 说成是新科学“日心说”的应用,却也颇有说服力。他分析说“我们能从‘难道恋人的季节也非得随你变化’这句诗中注意到邓恩对地球围绕太阳转这一新科学的认识”。“太阳的权威在这句诗中不仅被质疑而且被蔑视。”李正栓对全诗最后两句的分析也是入木三分:“恋人变成了宇宙的中心。……关于新科学中地球围绕太阳转的概念被爱化解。邓恩用新旧科学表达了他的思想:爱是人性中最高尚、最美好的东西。”“我们”的婚床就是宇宙的中心,太阳也应该围绕我们起落。作者在后来分析这一意象时认为,邓恩实际上把旧科学的地心说和新科学的日新说都否定了,邓恩实际上发明了床心说,认为这才是爱的中心和世界的中心。
  约翰·邓恩和安妮·莫尔在世俗的压力下走入婚姻的殿堂,生活拮据、艰难,但在他们十六年的婚姻生活中,安妮·莫尔共为他生育了十二个孩子。她的健康也随着每个孩子的出生每况愈下,安妮·莫尔在生下第十二个孩子后不久去世。这位妻子用自己的生命表达了对丈夫情深似海的爱恋,用他们爱情的结晶向世俗的权势表达了不屈的抗争。邓恩在《日出》中对爱的表述是对人世间真正爱情的永恒诠释:当虚名远离、浮华散去,留在人们身边、深藏人们心里的只有这人间的真爱,它才是宇宙之神,世间纷繁的一切都应做它的奴仆。
  
  参考文献:
  [1]李正栓:《陌生化:约翰·邓恩的诗歌艺术》,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2]李正栓、吴晓梅:《英美诗歌教程》,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4.
  [3]董素华:《英语名诗赏析》,西安:世界图书出版公司,1999.
  [4]吴家荣、罗立群:《汉魏乐府》,珠海:珠海出版社,2004.
  [5]John Carey, The Oxford Authors: John Donne, Oxford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0.
  [6] Patricia Beer, An Introduction to The Metaphysical Poets, London: The Macmillan Press Ltd,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