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隽永、迷离说《西厢》
作者:任孝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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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之所以谓之戏剧,正在于其“剧”,简言之,即冲突和矛盾的存在,繁体的“剧”,以“虎”为头,辅以“豕”和立“刀”,本来就暗含着斗争和冲突,后世所谓“剧烈”一词,也应该与此有密切关系。《西厢》是元杂剧中最具有戏剧性的作品之一,它不像多数的文人作品那样,以“抒发”为主,无视情节的戏剧意义,追求浓郁的抒情色彩。而是从戏剧本体的艺术要求出发,巧妙地安排关目剧情,从而使得全剧在各种冲突之中跌宕起伏、谐趣横生。《西厢》之趣,简言之,全在于一堵“墙”。正是由于有了“墙”的阻隔,才会丛生出种种的悬隔和误解,引导出种种矛盾和冲突,而全剧的喜剧色彩也因此而浓郁,谑戏与悬念、悲切与欢快,分与合、远与疏、企盼与失望、相思与欢会,由于墙的时而阻隔、时而消解而显得真切生动、动人心魄。
《西厢》之“墙”,并不可简单视作萧寺具象之墙,如老夫人与张生莺莺之间,张生与莺莺之间,张生与红娘之间,红娘与莺莺之间,无不矗立着或高或低、或坚固或脆弱的壁垒。隔墙酬韵、逾墙欢会,剧中人面临的不过是具象的“砖砌”,而“赖简”、“赖婚”的情节中,他们所面临着的则是无形的“心墙”。“小字辈”和老夫人的冲突,不过是剧中林立的“壁垒”之一而已。从作者关目安排和剧情设计的角度,这一冲突服从于谐趣和情节的需要,是为着剧情的张与弛、悲与喜、分与合而设置的,这也是作者自觉服从戏剧规律,从戏剧审美的需要出发,而进行的艺术安排。所以,理解这一冲突首要的视角就应该是“艺术”的,而不是“思想”的,是应该首先从戏剧本身的艺术规律和审美要求出发,从戏剧的冲突需要出发,而不应该在缺乏主体创作动因的支持下,将其拔高到思想和主题的层面,大谈所谓的“反封建”意义。再回到“墙”的话题上,我们可以这样结论:即《西厢》的“墙”,首先是“戏剧”的、是“艺术”的,其针对喜剧效果而赋予的“阻隔”和“谐趣”意义是首要的,是远远大于作为象征意义的思想内涵的。所以,如果我们忽视这一安排的艺术意味,转而硬从思想的层面挤压出所谓的反封建内涵来,其间的偏仄和失误是显而易见的。
所以,理解《西厢》的冲突安排,一个很重要的前提是了解作者关目安排的初衷。作者从戏剧艺术的内在规律出发,设置了一系列的冲突和矛盾,其主旨首先是从“剧”的角度出发,是为着追求谐趣和调笑的喜剧效果的,而并非像《汉宫秋》《单刀会》那样寄托幽深。从现存的文本分析,作者首先追求的是奇异的喜剧效果,而并非深远的思想内涵,如此,方不失作品的本真。
其实,简单回溯近代以来的文学史和戏曲史研究,我们也不难发现,所谓的“反封建”说,实有着复杂而具体的时代色彩,是特定时代的特定产物。“五四”时期的反封建的思潮自不待言,建国之后长期的政治氛围下,重思想、轻艺术已经成为艺术作品研究的通病。对许多经典作家和作品,动辄量以“人民性”的标尺,并以此决定其优劣短长,是非曲直。黑与白、进步与落后、积极与消极、革命与反动,简单的两极对立式的思维模式下,即使经典也难以逃脱“阶级的眼睛”,《西厢》主题的“反封建说”,无疑正是在这一思潮下催生出来的。而诸论者言之凿凿的文本依据,也不过是其冲突和矛盾的“误读”和“错解”而已,是曲解作品艺术安排,强涂在作品身上的一层极不和谐的色彩。
当然,作者创作的意图和初衷本不足以解释作品的全部思想内涵,从客观存在的文本层面,《西厢记》所具有的“反封建”的意义是显而易见的。但一个重要的问题是这一主题是附着在作者已经说明的“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的主题之下的,而后者才是作者寄寓的美好的生活理想,是作品所要表现的真正的思想内涵。
该是一洗铅华、还其本色的时候了。
今天,当我们摈弃成见,重新咀嚼《西厢》时,我们仍能感受到它“余香满口”的艺术魅力,《西厢》的成功,首先在于它是“艺术”。王实甫不是思想家,也不是反封建的斗士,《西厢》不是伦理剧,也不是战斗的号角。《西厢》首先是艺术经典,所以,要想正确地解读它,我们就必须从戏剧艺术的艺术规律和审美的内在要求出发,如此,方能逼近其本真。
以前我们在《西厢》主题上的“夸张”和“放大”,其教训是显见的。而对此问题进行反思,除了可以还原《西厢》的本来面目之外,对戏曲史乃至文学史的研究,也颇具启发和参照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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