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帕斯捷尔纳克诗二首解读
作者:顾蕴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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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不醉人人自醉
——《啤酒花》解读
啤酒花
在缠满长春藤的爆竹柳丛里,
我俩一道想找个避雨之处。
你我的肩头披着件雨衣,
我环抱你的双臂被你缠住。
我错了。缠绕密林树丛的
不是长春藤,而是啤酒花。
也罢,不妨把这件雨衣
宽宽地铺在我俩的身下。
一九五三年
(顾蕴璞 译)
在俄罗斯诗苑里,涌现过多首爱情诗的杰作,但最动人心弦的情诗往往出自有特殊爱情体验的诗人之手,如丘特切夫在黄昏恋中献给那位婚外的年轻恋人的《杰尼西娅组诗》,叶赛宁写给他悔不该推入别人怀抱的结发妻子的《给一个女人的信》等等。帕斯捷尔纳克献给他那位比他小二十二岁的婚外的红颜知己和助手伊文斯卡娅的情诗和丘特切夫献给杰尼西娅的情诗颇有些相似,但由于时代不同和风格有别,炽烈情怀抒发得一样真率,但复杂心态表达得比较隐晦。
这是一首仅有八行的抒情小诗,从篇幅的角度看,分量很轻,但从命题和意境观照,诗的含金量并不轻。诗题是一种叫做啤酒花的植物名,但从内容看,它并没有成为状物诗的标志,诗人只是缘物而萌生灵感,并不关注啤酒花的现状和命运。啤酒花是一种爬蔓植物,和长春藤一样,可以缠绕树而生长。诗人和他的恋人(实指伊文斯卡娅,同时也可让读者代入自己的意中人)在爆竹柳丛里寻找避雨处时,忽然感觉缠住树丛的不是长春藤,而是啤酒花。但这并非实感,只是错觉,虽然他说原先的实感“错了”。在这一真一假之间,凸现了诗人的艺术观上的独特:他把诗视为通过隐喻而变了形的“第二现实”,这个“第二现实”不但无损于第一现实,而且比第一现实更真实,更充满灵性,更富于创造性,更能涌现奇迹。你看,第一现实中的诗人和恋人在缠满长春藤的爆竹柳丛里避雨,固然很浪漫,也富诗意,但仍清晰可见大自然这个物质世界,而“第二现实”中的缠满作为醉意象征的啤酒花(原文中啤酒花的转义就是醉意或醉态)的爆竹柳丛,纯属意象中的精神境界了。啤酒花是制酒的原料,可以醉人,但未用于酿酒的啤酒花是不会醉人的,正如我们的前人常说的“酒不醉人人自醉”,如今诗中的男女主人公也是花不醉人人自醉了。是美陶醉了他们,是情陶醉了他们,使他们仿佛置身于啤酒花的包围之中,使他们误将爆竹柳丛当房,把铺地的雨衣当床而把避雨变成情人间的幽会的良缘。
在抒情诗中,特别是即兴的抒情小诗中,一个词,一个物象,往往能起到营造意境的关键作用,我国古人形象地称它为诗眼,似乎从它就能看出整首诗的意境似的。我国有“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的典型例子:晴与情虽是音同而意异的两个词,但张冠李戴反使诗意倍增。在俄语诗中,虽也有类似谐音手法,但不如单音节的汉字那样好使,更多的是利用同形词和多义词的虚实叠加而使境界深化。本诗的“啤酒花”既是植物(物象),又是作为醉意的象征的意象,可以说是一语双关,深层次语义寓于浅层次语义之中。我国大艺术家兼诗人郑板桥说过:“作诗非难,命题为难;题高则诗高,题矮则诗矮,不可不慎也!……”从表面看,这是一首咏物诗,是歌唱作为酿酒的原料的啤酒花的,但仔细读,这是一首巧用啤酒花这一象征性意象的爱情诗。啤酒花不但引起诗人奔放而浪漫的联想,使大自然充满了柔情蜜意,为热恋中的情人营造了最佳的幽会的氛围,而且让诗人顿感仿佛和大自然融为一体:“我环抱你的双臂被你缠住”,是相拥,还是互缠?是你我像长春藤般互缠,还是都被啤酒花醉倒在对方的怀里?有点令人扑朔迷离,怪不得诗人要说:“我错了。缠绕密林树丛的/不是长春藤,而是啤酒花。”实际上,诗人心里更在说:“这不是啤酒花,而是醉意。”只有醉于爱情的心才会遇上上述种种奇特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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