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光之世界的生命律动

作者:陈 俐

更多经典:点此访问——应天故事汇





  儿童对世界的直觉体验,在文学作品中以怎么样的方法和技巧加以表现呢?这是文学创作的最大难题。郭沫若抓住儿童擅长以感觉印象看世界的特征,暗合着当时正在世界范围流行的印象主义艺术思潮。写出了光与色相互作用时产生的强烈而鲜明的印象。印象主义首先是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的美术领域中产生,印象画派的出现是对传统绘画的一种示威。他们尝试着把自然科学带进艺术,运用光色原理来作画。印象主义绘画奇妙地复活了光的原型作用,他们认为,正因为有光,才有物体的显现,才有自然万物的色,因此作为构成物体形状和色彩的本源性要素,光在绘画中应该成为主要表达的对象,而世界本身的意义则是次要的。他们主张到大自然中去,在瞬息万变的阳光变化中,捕捉特定的物体形式,并描绘刹那间打动人心的瞬间感觉,将真实绚烂的色彩呈现在人们面前,创造出自然活泼的画面。因此印象派画风的重要标志就是画面的动态效果和不稳定感,这一特征正是当时西方工业革命新时代的到来,生活节奏加快的时代感觉和印象。印象主义后来影响到文学,并且一直持续到二十世纪前半叶,在世界东西方文学都留下鲜明的痕迹。非常善于捕捉世界文学前卫思潮的郭沫若,灵活地暗合着这股印象主义思潮,在《光海》中,诗人表达的感觉兴奋点并不在自然景物本身,而是在强光的照射下,对人的情绪“兴”的作用,是光的变化造成的强烈动感。这样的画面与氛围最终体现出郭沫若当时对宇宙生生不息、永动不已的本质力量的认识,表现出诗人力主强力扩张、创造进取的意识。
  这首诗是郭沫若最初的诗之一,最初的诗是最质朴、最纯真的诗,诗的形成是情动于中的自然过程。当郭沫若还未成为大家公认的诗人时,它写诗完全出于一种自然状态。郭沫若曾说:“诗不是做出来的,而是写出来的。”所谓做诗,则要苦吟,要技巧,要自觉地追求一种诗境和语言的表现力。所谓写诗,则是心境的自然流露,不需矫饰,不需推敲。郭沫若在做诗的最初时期,曾反复强调,“诗是表情的文字,真情流露的文字自然成诗。新诗便是不假修饰,随情绪之纯真的表现而表现以文字。所以做诗——尤其是做新;诗——总要力求‘醇化’ ‘净化’……作一诗时,须要存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心理。要使自家的诗之生命是一个新鲜鲜的产物,具有永恒不朽性。这么便是‘创造’。”《光海》就是诗人在原始本真状态下从心底流淌出来的诗。它来自两方面的自然,一是郭沫若幼年在相对封闭的四川乡镇,相对纯朴的人情世态没有玷污诗人的心灵。诗人由乐山而成都,在北京短暂逗留后,即去了日本,诗人早期的生活基本与城市文明虚伪浮华风气所隔绝,创作《女神》之时的年轻诗人还保持着赤子之心。二是诗人初为人父,带着第一个儿子和夫在自然中尽情嬉耍。和夫那天使般纯洁无垢的童真,使郭沫若大为感动。他从和夫的话语中看到了诗和儿童语言的相似之处,在给宗白华的信中,郭沫若提到:“原始人与幼儿的言语,都是些诗的表示。原始人与幼儿对于一切的环境,只有些新鲜的感觉,从那种感觉发出一种不可抵抗的情绪,从那种情绪表现成一种旋律的言语。这种言语的生成与诗的生成是同一的;所以抒情诗中的妙品最是些俗歌民谣。便是我自己的儿子,他见着天上的新月,他便要指着说道:‘啊,月亮!啊,月亮!’他见着窗外的晴海,他便要指着说到:‘啊,海!啊,海!爹爹,海!’我得了他这两个暗示,我从前做了一首《新月与晴海》一诗。”从这里可以看出,原始民歌俗谣及儿童语言怎样启发郭沫若的白话诗创作。
  “五四”时期,随着进化论在中国的传播,“人的文学”在中国的确立,儿童的本体地位也进入了“五四”启蒙思想家关注的视野。儿童该拥有什么样的文学,儿童文学作品该怎样创作,成为“五四”文学领域中小小的热点。周作人从一九一二年开始,由对民俗学的兴趣而进入童话、儿歌的研究。“五四”期间,应和着人道主义思想的倡导,对儿童文学理论的研究,遂成为自觉的意识。当时的文化大师,如鲁迅、胡适、叶圣陶、郑振铎等也都分别从理论和实践去探讨儿童文学的本质和特征。儿童文学作为文学领域中独立的学科遂得以创立。
  一九二〇年一月,周作人在北京孔德学校作了《儿童的文学》的著名演讲,仔细考察了不同年龄阶段的儿童适宜哪些读物,指出:幼儿(后期)读物“如选取新诗,须择叶韵而声调和谐的;但有词调小曲调的不取,抽象描写或讲道理的也不取。儿童是最能创造而又最能保守的;他们所喜欢的诗歌,恐怕还是五七言以前的声调,所以普通的诗难得受他们的赏鉴;将来的新诗人能够超越时代,重新寻到自然的音节,那时真正的儿歌才能出现了。”周作人的对崭新的儿童诗歌的期待,竟由郭沫若在不经意间实现了。一九二〇年三月,郭沫若即在《时事新报·学灯》上发表了这首白话新诗。遗憾的是,这首诗一直没有引起儿童文学专家的注意。次年,郭沫若发表《儿童文学之管见》,较集中地总结出儿童文学的本质:“是用儿童本位的文字,由儿童的感官以直溯于其精神堂奥,准依儿童心理的创造性的想象与感情之艺术。”在儿童诗歌的内容和形式的结合上,他提出 “儿童文学当具有秋空霁明一样的明,然而绝不像一张白纸。儿童文学当具有晶球宝玉一样的莹澈,然而绝不像一片玻璃。”就在这一时期,郭沫若创作的大量诗歌,如《登临》《辍了课的第一点钟里》《鹭鹚》《晴朝》《春之胎动》《新月》《夕暮》《两颗大星》等,都是到今天为止,还非常适合儿童阅读的好诗。
  我国传统的、自生自发的儿童文学中,有纯正自然的诗歌,却少有灵动活泼的诗歌;有想象怪异的文学,却少有胸怀阔大,蓬勃向上的文学。我们的儿童,少年老成,呆板温顺。为拯兴民族,必须从救孩子做起,这是“五四”一代启蒙家们的共识。为养成少儿健康、健全的人格,在儿童文学读物中,不宜过分渲染悲哀、伤感的情绪,因为这种情绪容易造成生命的消极耗散,使儿童缺乏对生命的尊重和珍爱。少儿正是蓬勃成长的生命旺盛时期,应该让他们感受生命勃勃生机,容纳万物生命的阔大胸怀,培养他们欣欣然向上进取的生命意识。为此,《光海》中洋溢的那种生命的大自在和大欢喜,那种自由飞腾的想象和永动不息的创造精神,就永远是感染儿童,陶冶儿童性情的绝好教材。
  
  ①沙汀:《深切的怀念》,郭沫若学刊,增刊 [J].乐山1993,3。
  ②④《三叶集·宗白华致郭沫若》,郭沫若全集第十五卷[A].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
  ③郭沫若:《樱花书简》,唐明中,黄高斌编注[A].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
  ⑤周作人:《儿童的文学儿童文学小论》[M].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1。
   ⑥⑦郭沫若:儿童文学之管见,郭沫若全集第十五卷[A].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
  
  附:
  
  光海
  
  □郭沫若
  
  无限的大自然,
  成了一个光海了。
  到处都是生命的光波,
  到处都是新鲜的情调,
  到处都是诗,
  到处都是笑:
  海也在笑,
  山也在笑,
  太阳也在笑,
  地球也在笑,
  我同阿和,我的嫩苗,
  同在笑中笑。
  
  翡翠一样的青松,
  笑着在把我们手招。
  银箔一样的沙原,
  笑着待我们拥抱。
  我们来了。
  你快拥抱!
  我们要在你怀儿的当中,
  洗个光之澡!
  
  一群小学的儿童,
  正在沙中跳跃:
  你撒一把沙,
  我还一声笑;
  你又把我推翻,
  我反把你撞倒。
  我回到十五年前的旧我了。
  
  十五年前的旧我呀,
  也还是这么年少,
  我住在青衣江上的嘉州,
  我住在至乐山下的高小。
  至乐山下的母校呀!
  你怀儿中的沙场,我的摇篮,
  可还是这么光耀?
  唉!我有个心爱的同窗,
  听说今年死了!
  我契己的心友呀!
  你蒲柳一样的风姿,
  还在我眼底留连,
  你解放了的灵魂,
  可也在我身旁欢笑?
  你灵肉解体的时分,
  念到你海外的知交,
  你流了眼泪多少?……
  
  哦,那个玲珑的石造的灯台,
  正在海上光照,
  阿和要我登,
  我们登上了。
  哦,山在那儿燃烧,
  银在波中舞蹈,
  一只只的帆船,
  好像是在镜中跑,
  哦,白云也在镜中跑,
  这不是个呀,生命的写照!
  
  阿和,哪儿是春天?
  他指着头上的苍昊。
  阿和,哪儿是大地?
  他指着海中的洲岛。
  阿和,哪儿是爹爹?
  他指着空中的一只飞鸟。
  哦哈,我便是那只飞鸟!
  我便是那只飞鸟!
  我要同白云比飞,
  我要同明帆赛跑。
  你看我们哪个飞得高?
  你看我们哪个跑得好?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