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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诗歌鉴赏史上第一篇完整系统的鉴赏文刍议

作者:肖振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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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是诗的国度,诗歌创作有悠久的历史。有人创作诗歌,也就有人鉴赏诗歌,否则诗歌就没有它存在的必要,更不会有它发展的空间。实际上,几乎在诗歌创作诞生的同时,诗歌鉴赏也就产生了。但由于中国早期的诗歌创作和诗歌鉴赏都是口头的,今天我们已无法知晓。现在我们所能见到的较早诗歌鉴赏文,恐怕要算是《左传·襄公二十九年》记载的吴公子季札聘鲁,其观周乐时对听奏的《诗经》中篇章歌曲的评论:“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为之歌《邶》 《庸阝》 《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为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惧,其周之东乎!’为之歌《郑》,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为之歌《齐》,曰:‘美哉,泱泱乎!大风也哉!表东海者,其大公乎!国未可量也。’为之歌《豳》,曰:‘美哉,荡乎!乐而不淫,其周公之东乎!’为之歌《秦》,曰:‘此之谓夏声。未能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为之歌《魏》,曰:‘美哉,沨沨乎!大而婉,险而易行,以德辅此,则明主也。’为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其忧之远也?非令德之后,谁能若是?’为之歌《陈》,曰:‘国无主,岂能久乎!’自《郐》以下无讥焉。为之歌《小雅》,曰:‘美哉!思而不二,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犹有先王之遗民焉。’为之歌《大雅》,曰:‘广哉,熙熙乎!曲而有直体,其文王之德乎!’为之歌《颂》,曰:‘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屈,迩而不偪,远而不携,迁而不淫,复而不厌,哀而不愁,乐而不荒,用而不匮,广而不宣,施而不费,取而不贪,处而不底,行而不流。五声和,八风平。节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季札生活的时代,诗乐是结合在一起的,他的这段评说,既有对音乐的鉴赏,也有对诗歌的鉴赏。就其对诗歌鉴赏而言,他侧重讲的是诗歌对现实生活的反映,诗歌与音乐结合在一起所表现出的风格。季札的诗歌鉴赏虽然对后世影响很大,但他的诗歌鉴赏只是对作品的一些笼统感觉,算不上全面系统的诗歌鉴赏文。
  孔子也曾鉴赏过诗歌。如《论语·八佾》载:“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启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矣。’”子夏所问的三句诗,前两句见于《诗经·卫风·硕人》,第三句可能是逸句。孔子对子夏提出的问题没有作正面的回答,而是用‘绘事后素’这一比喻,来说明他对这几句诗的认识理解。孔子也有对整首诗的鉴赏,如《论语·八佾》载:“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刘台拱《论语骈枝》说:“《诗》有《关雎》,《乐》亦有《关雎》,此章据《乐》言之。古之乐章皆三篇为一。……乐而不淫者,《关雎》《葛覃》也;哀而不伤者,《卷耳》也。”孔子对《关雎》的鉴赏,实际上是对三首诗的鉴赏,并且仍然是和音乐一起评说。孔子的诗歌鉴赏比季札的诗歌鉴赏有所进步,但仍然算不上全面系统的诗歌鉴赏文。
  孟子也鉴赏过诗歌。如《孟子·万章上》载:“咸丘蒙曰:……《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舜既为天子矣,敢问瞽瞍之非臣,如何?’曰:‘是诗也,非是之谓也;劳于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独贤劳也。’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咸丘蒙所引的四句诗出自《诗经·小雅·北山》,孟子针对他提出的问题,根据此诗的文本,阐述了对此诗主旨的理解,并且还提出了鉴赏诗的基本理论观点。孟子的诗歌鉴赏比孔子的诗歌鉴赏更加明确具体,尤其是他提出的“以意逆志”赏诗理论,直到今天仍然影响着读者对诗歌的鉴赏。但总的看来,孟子的诗歌鉴赏也是随意的、笼统概括的,还是算不上全面系统的诗歌鉴赏文。
  中国诗歌鉴赏史上第一篇完整系统的鉴赏文,应该是司马迁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对《离骚》的鉴赏。为便于说明问题,兹引录原文如下: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
  上官大夫与之同列,争宠而心害其能。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屈评属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屈平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平为令,众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为‘非我莫能为’也。”王怒而疏屈平。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旨极大,举类尔而见义远。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眣然泥而不滓者。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我们在讨论这段文字之前,还应该先解决一下它的著作权归属问题。班固《汉书·淮南王安传》载:“初,安入朝,献所作《内篇》,新出,上爱秘之。使为《离骚传》,旦受诏,日食时上。”据此可知刘安曾写过研究评价《离骚》之文。班固又在《离骚序》中说:“淮南王安叙《离骚传》以《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蝉蜕浊秽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泥而不滓。推此志,虽与日月争光可也。”据此可知“《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蝉蜕浊秽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泥而不滓。推此志,虽与日月争光可也”这几句话的首创者是刘安,司马迁在《屈原贾生列传》采用了刘安的这段话。在自己的文章中,采用少量几句别人的话,属于正常行为,著作权还应属于本人,也就是说所引上文的著作权应是司马迁的。但有的学者认为,司马迁采用刘安的话并不仅此几句,而是《屈原列传》全部采用刘安的《离骚传》。如凌稚隆在《史记评林》中说:“汉武帝爱《离骚》,命淮南王安作《离骚传》,太史公作《原传》本淮南词也。”这样的话,所引上文的著作权就应是刘安的。笔者认为,所引上文的著作权应归属司马迁,不应归属刘安。理由是:第一,班固《离骚序》中所引刘安的话仅此几句,说所引上文的内容全是刘安所写缺乏服人的证据?鸦第二,从所引上文中所表现出的思想情感来看,此段文字应是司马迁所为。我们知道,文如其人,文章中所包含思想情感和作者的思想观点一般应是一致的。在所引上文之中,很明显具有一种怨愤之情。刘安贵为王侯,一生享乐,后虽因谋反而伏诛,但在他上《离骚传》时,还是淮南王,其又有何怨愤之情呢?刘安的思想虽然比较复杂,但就其主流来说还是属于道家,在人生道路上,他追求超尘绝俗,轻视生死,无欲无念,这种思想观点和所引上文之中的思想观点是不相符的。司马迁出身于社会地位属中下层的史官之家,先为郎中,后又继父任为太史令。正在其想努力为朝廷干一番事业时,惨遭“李陵之祸”,受了宫刑。这一遭遇对司马迁影响重大,促成了他的发愤著书这一文学思想观点。他在《史记·太史公自序》中说:“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裀陈菜,作《春秋》;屈原放逐,著《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而作也。”在司马迁看来,屈原之所以要写《离骚》,之所以要殉国,是因为他有怨愤。在所引上文之中包含的思想与司马迁的思想观点完全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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