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无性的婚姻 致命的较量

作者:朱 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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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弥的短篇小说《猛虎》叙述了一个发生在家庭内部的故事:妻子崔家媚杀死了丈夫老刘。作者说,这是一个“老掉牙的故事”,但这个老掉牙的故事又充满了血腥,这是一场夫妻对抗的悲剧,是一场精神虐杀,对抗的结果是妻子杀死了丈夫。在叶弥的作品中,虽然不时地流露出世界本身就是由男女对抗组成的思想,但《猛虎》把这种对抗上升到了以一方的消亡而告终的结局。
  丈夫老刘是一个中学教师,常年病休在家,这位昔日的江南才子喜欢“水性而略略杨花的女人”。妻子崔家媚漂亮、妖娆,有着会说话的体态,总能让人想入非非。年轻时的老刘爱上了崔家媚的看似“水性而略略杨花”的风韵,崔家媚则爱上了老刘的一身才子气的诗性。相爱容易相处难,生活让夫妻把自己的一切都显现于对方的面前,而不再仅仅是当初吸引彼此的地方。老刘喜欢的只是他老婆走路的样子和笑起来的小米粒。婚后的老刘发现妻子的表面是光鲜的、滋润的,同时她又是妖娆的、强悍的、丰沛的。老刘自身是羸弱的、枯竭的,他气妻子的强悍与固执给了他强大的压力。他无法给予妻子性生活的满足,开始逃避、害怕,渐渐的连最基本的夫妻生活都“不想干了”,最后干脆“不行了”。夫妻生活宣告死亡。强的妻子有生理和心理的需求,而弱的丈夫无论在生理还是心理上都无法给予对方满足。一场持久的婚姻对抗在强与弱,渴望与无性中暗流涌动。面对死亡的婚姻,老刘对妻子的爱已不复存在。他希望妻子在外边另找一个,“彼此可以解脱了”。妻子崔家媚却不甘心面对垂死的婚姻,她既不愿意放弃她“贤妻良母”的美好形象,又不甘心丈夫的“性无能”,一味地按照自己的要求去约束控制丈夫,她只要求丈夫对她好,给予她性的满足。对她早就没了爱的丈夫根本就无法给予她性。无法得到性满足的崔家媚就开始了她漫长的折磨,对自己的丈夫进行着一场不见血的精神虐杀。
  在这场婚姻对抗中,女儿成了他们的重要筹码,女儿的性格是老刘心目中完美女人的典型,女儿是除了崔家媚以外和他最亲近的人,在崔家媚面前他因为性有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在女儿面前却丝毫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他得到了错谬的补偿。父女联合也曾深深伤害到了崔家媚,但这个筹码很快就随着女儿的出嫁而消失了。女儿的出嫁,使老刘失去了一根“救命稻草”,而处于孤立无援之中,他只有靠对女儿的点滴回忆和对崔家媚背后诋毁来支撑自己孤寂的精神世界。妻子却无法让他平静,她要让他完全处于她的股掌之中,于是使出了最后的招数:让丈夫吃性药。如果说老刘在崔家媚的强大压力之下原本还维系着男人的自尊,那么性药事件之后,老刘作为男人残留的自尊已经丧失殆尽了。他已经不再是作为一个男人而存在,他就像一具躯壳,等待着最后的焚化。妻子对于被整垮后的丈夫不仅没有丝毫的温存,却反而加倍地折磨他。他的存在与否与她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她活得很自在,她用健康人的娱乐与消遣来折磨身心衰竭的丈夫,让他彻底地绝望。老刘顺理成章地发病了。在生死的关键时刻崔家媚曾经准备救丈夫的,丈夫对女儿的呼唤让她毅然放弃了。她恨老刘,她更恨父女联合,她认为老刘把爱都给了女儿,让她遭受着无爱无性的折磨。在最关键的时候,精神虐杀就变成了实际意义上的凶杀。她希望他死,她要杀了他,这是她早就潜伏的欲望。
  崔家媚为什么一定要杀死自己的丈夫?她的杀人动机到底是什么?在这场夫妻对抗中,丈夫对妻子早就没有爱了,他对妻子更没有性的要求,已经是一种身和心的全部背离。妻子崔家媚却走入了性爱误区,她不知道性爱互动原则,男女的性与爱是连体的,在爱的前提下才会有美好的性。夫妻必须有爱才会有正常的性,老刘已经不爱她了,所以根本无法给予正常的性。她既不愿意去正视垂死婚姻的现状又不愿意去改变自己。她只知道一味地约束、控制丈夫,一味地强迫丈夫要求性,不懂得以自己的爱心去换取丈夫的爱。正是因为她的原因,她让丈夫一直处于持久的压抑之中,导致了夫妻感情的破裂以至于丈夫的性无能。作者在《猛虎》的《手记》中提到“男人和女人比较,女人在伤害中并不比男人更情绪化,但女人更易结仇”。在老刘和崔家媚的对抗中虽然老刘是软弱的、退让的、容忍的、妥协的,崔家媚是凶猛的、进攻的、带有杀气的;但是崔家媚把所有的一切全归咎于老刘拒绝过性生活。表面的她是滋润的,丰沛的,光鲜的;实际上她则是不动声色地隐藏着空虚寂寞。她的城府极深,甚至是阴险毒辣的。她的心里早就有恨,她怨他,恨他,所有的怨恨全部“结”起来就变成了“仇”。她要报仇就只有杀了老刘。她把这一切全都在心里隐藏起来。在老刘生命弥留的那一刹那,所有的恨占据了隐藏的几乎麻木的心。她对于老刘的生命已经完全无动于衷了,老刘死了,她的生命才能在枯萎中获得新生。文本最后暗示崔家媚要向女儿忏悔,也许在这里可以这样理解:她要忏悔的不是自己杀了丈夫而是忏悔自己没有在丈夫活着的时候“出去找一个”。在这一点上,她没有听老刘的,她应该忏悔!如果她早就听老刘的“出去找一个”,她不会在折磨中暗自枯萎,老刘也不会过早地死亡。这无疑也是作者给我们的一个暗示:在无性的婚姻中,夫妻之间不应该互相折磨,应该去寻找各自的幸福。
  作者在《手记》中提到男女性爱是“人性中最原始和最真实的”也是“人生中最残酷的内容”。性是人类最原始的,也是婚姻生活中的至关重要内容。现实中的无性婚姻,不是两败俱伤,就是以双方离异而告终。婚姻与性的同在构成了婚姻生活,无性的婚姻就是死亡的婚姻。人是高级动物,不是一般的动物,必须有爱才有性。老刘和崔家媚无爱、无性的婚姻悲剧告诉我们,夫妻的相处必须维系完整意义的爱情,以爱换爱永远是双方对于婚姻的责任。
  《猛虎》是一篇结撰精致的短篇,尤其在结构上有许多“看点”。从叙事节奏上看,文本在叙事上截取了一个个场景,用片段式的写法,也就是所谓的“冰糖葫芦式”写法,舒缓有序、有张有弛地叙述了整个故事。作品截取了一段最平常的夫妻对话,交代这场对抗的根本原因:作为丈夫的老刘“不行了”。作品接着以老刘和女儿的生活片段,来推波助澜,以父女联盟伤害崔家媚。女儿出嫁后关于老刘夫妇二人的生活断片的书写是崔家媚为垂死的婚姻所作的报复,尤其是床上吃药那一段,充分显示出老刘的彻底绝望与崔家媚的白费心机。如果老刘的死是故事的高潮,那么前面场景的叙写就成为一种叙述的“蓄势”,为崔家媚杀老刘做了充分的铺垫,无论是她的主观感受还是情节发展的客观要求,她都必须杀了老刘,只有杀了他,她才能解脱。叙述到此应该戛然而止。这一串“葫芦”已经“串”好了。文本却又“拖”了洋洋洒洒几千字。老刘死了,文本却没有叫停,作者又设置了女儿刘海香和女婿的场景对话,女婿软硬兼施地劝服女儿去关心母亲。出乎意料的是,在女儿排除了嫌疑去关心母亲、看望母亲的时候,母亲对于老刘之死却向女儿表示忏悔。看似“拖”的结尾,作者却有他的用意,一方面以女儿女婿的姻生活来反衬社会生活中公众能接受的正常婚姻;另一方面,也暗示老刘和崔家媚的病态婚姻,必将以一方的消亡作为最后的代价。这在叙事手法上称之为“獭尾法”。各种叙事手法的交错运用,使得小说结构拼贴,张弛有致,为表现一个精神虐杀的思想,而使结构的每个部分都变成了“有意味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