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生活中不能承受之重
作者:傅金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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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艺术效果上看,《好大一对羊》确有一些黑色幽默的影子,许多地方让人忍俊不禁,却又属于含泪的苦涩的笑,属于“绞刑架下的幽默”。就这一点上看,小说没有将这一现代题材写成批判现实的《促织》的摹本,没有使之落俗。不过《好大一对羊》的幽默又不同于海勒的《第二十二条军规》或邹月照的《第三十三个乘客》那类的过于夸张变形与现实决绝的黑色幽默,本质上它又是写实的,这也是作者的一贯风格。
外国羊的对话、心理描写,使得小说别有一番风趣、韵致,在调侃幽默中,为小说增色不少。请看:
约翰说,琼斯……就是在美国,我们恐怕也坐不起马呢,中国人民真友好,这老汉真厚道,我想作诗了呢。琼斯说别酸溜溜的了,约翰,我们坐马,老汉走路,这合适吗……约翰说你别假文假醋的了,你晓得我们能坐马,不是因为我们是外国羊,而是因为我们是刘副专员送的外国羊。……求求你,约翰,你别说了,我现在最怕听到爱情这个字眼,活都活不下去,还爱情个屁。
约翰这几天羞臊得不行,约翰觉得它的羊格和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一只健壮而又没有疾病的公羊没有性功能还能称为公羊吗……约翰在兽医没来检查之前也试图做过爱,那是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一轮明月悄悄爬上高原的天空……冰清玉洁的月光使约翰神思飞扬,情难自禁……但情形却很糟糕,使琼斯很沮丧,很尴尬,很悲哀……沮丧极了的约翰羞愧得简直想一头撞死在墙上。
这类描写穿插于情节中,使得小说叙事节奏张弛相间,优雅从容,委婉有致。这便超越了传统乡土题材。
由于《好大一对羊》情节颇为精彩,颇有看点,被电影艺术家们看中也便很自然了。由北大星光集团旗下的星光国际传媒推出的电影,将《好大一对羊》打造成了中国第一部原生态电影。使自然原生态与人性原生态完美结合,努力表现人的善良本性,人对羊的真挚感情,人与动物间的和谐。作为电影本身,它或许是成功的,或许能受到国内外媒体的激赏。但是如果将电影与小说原作两相比较,却不能不引发一番思考。
在我看来,电影《好大一对羊》与小说已经迥然不同了,我确信夏天敏创作小说的动机和主旨决不在于表现什么原生态文化,他要写的是苦难,让人刻骨揪心的苦难。小说固然不是生活的照相,但是作家的创作却根植于他所经历的生活,尤其对于夏天敏这样一位对农民的生存状况有深切理解的作家来说。十几年前,夏天敏任职于《昭通市报》时,曾参加过扶贫调研工作,农民的贫困状况和扶贫中的形式主义、官僚主义,给他以“强烈的震惊”。他的《乡村雕塑》《飞来的村庄》等作品都反映了农村现状,披露了扶贫工作中的脱离实际、急功近利的做法给当地农民带来的灾难。我想,了解这些是有助于把握小说《好大一对羊》的。
“日你外国羊的先人!” “这不是养羊是养爹了,我爹活着还没有这样精细呢!”“德山老汉委屈得想流泪,德山老汉觉得这日子被外国羊搅得过不下去了,多年没流过眼泪的老眼里泪花打转心里闷闷的坠坠的难受”。为了养羊竟然连女儿的生命也不再顾惜,如此养护外国羊,难道出于德山老汉关爱动物的本性?从小说原作,我们无法读出“人与动物”间的和谐,我们的主人公连自己的女儿都难以养好的,那关爱动物追求原生态审美情趣对他太奢侈了。
从学理上看,尽管我们今天不一定要过于高扬“人类中心主义”,但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决不能以贬低人的尊严和价值为代价。试想,外国羊吃炒面、每天需三元钱的鸡蛋,而小女儿翠花却吃糠咽菜,为向爸爸讨要钱买红领巾差一点丧命,这符合哪个学派哪一家的“人与自然”的生态学?这只能是异化,是社会生态的恶化,连外国羊都会摇头的罢——我始终固执地认为,首先是人(而不是动物)的生存质量,才标示着社会与历史的质量。无论如何,这一点应成为我们的共识:首先是人获得最基本的生存权,人活得像人,然后人类社会才有资格惠及生灵,怀柔万物。
不错,从生态文化角度看,天人一体,万物并作的本源性世界是一种美好的境界,是人类应该向往的,但这似乎是另一种题目的文章,却不是夏天敏的小说《好大一对羊》要表现的。不应该忘记的是,在《好大一对羊》中,外国羊受到异乎寻常的宠爱,并不是因为它是羊,也不是因为它是外国羊,而是因为它是刘副专员脸面的化身;否则,哪怕是稀有动物的藏羚羊,也绝不会享受到上上下下对它那般的宠爱。显然,这与人类关爱动物无关,与生态文化无关,这其实是社会学、政治学的问题。因此,从中读出生态文化或将其改造为生态电影,只能是一种有意的误读与错置。
显而易见,新一代电影艺术家与小说作者有着不同的审美追求。因而,将原作的苦涩作了稀释化处理,染上了温情、乐感的色调,同时又添加了调味品,使之变成了让人赏心悦目的具有所谓原生态美的东西。这样的原生态文化,既符合地方政府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运作,以利于招商引资,生态旅游;又适合当下生态文艺学、生态美学研究者的理念,让电影艺术家、摄影家都过把生态文化的瘾。于是借助于小说《好大一对羊》的情节,做成了一道生态文化的大餐。显然,与小说相比,电影最显著的特点是将异化粉饰为同化,将德山老汉与外国羊同化为一幅“人与自然”的和谐画面,于是,令人颤栗、揪心的农民的生存状况被稀释了,一切化为融融乐乐的原生态。然而,我们看到的可能是,离文化玩味越近而离生活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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