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王小妮:我看见了海的脸

作者:马知遥 路晓冰

更多经典:点此访问——应天故事汇





  读王小妮的诗歌你会知道什么是毫不做作,铅华洗尽。在她的诗歌里连比喻的痕迹也已经引退,或者说巧妙地化用到诗歌日常的表达中。被大家认为诗歌很重要的隐喻和象征似乎也不轻易使用,但却让你不能够轻易放过一句话,不能过于简单地只是看到字面。
  
  我看见了海的脸
  我看见苍老的海岸
  哆哆嗦嗦把人间抱得太紧了
  
  我见过死去
  没见过死了的又这样活过来
  (选自《在夜航飞机上看见海》)
  
  感受性的观察让作者完全拟人化了飞机下的大海,可以说前面的诗句完全采用了写实的手法,对眼前景细致入微地显现,可结尾却语出惊人。是的,那平常熟识的大海该是死寂而了无生气,而一旦换了一种视角,诗人看到的是另一个大海,如同死去的记忆被复苏,沉默的僵局被打破。好像一段人生的阅历被豁然敞开,其中深意却要由所有感触的心灵各自体察。
  
  我妈说,又下雪了
  不是对我说
  她只是把她看见的随口说出来
  
  她是在北方说话的那个人
  我是南方听见的这个人
  中间有山有水高高低低几千里
  
  过一会她又说雪停了
  没事儿了
  
  我放下电话
  眼前全是白的
  我的雪一下子全部落了地
  我决定不再端着它了
  从此以后也许真的没事儿了。
  ——《我妈在电话里说话》
  
  日常生活情景入诗,这是当代诗歌经常使用的切入角度,但这首诗歌的特点是,白描般的场面没有任何个人情感的直接进入,近乎“麻木”的人物对话也丝毫没有新意,就是将相隔千里母女对话放到了诗歌中,但轻描淡写的诗句却有撞击人心灵的力量,关键在于看似波澜不惊的叙述,却完全是为最后几句做着铺垫,完全是为那巨大的渐渐包围过来的彻骨的痛准备着。母女的电话是双方的牵挂,母亲无意的一句话“下雪了”其实是习惯性的母爱的表露,那里是担忧和不安,而长时间的分离,已经让母女俩找不到太多的话可说了。一个习惯了叮咛而一个早习惯了倾听。而最后自然是双方为了消除牵挂说的那句“没事儿了”,所谓报平安。但对于“我”来说,母亲的话看似平淡但每句都落在心里。她明白一个老人看到大雪来临时的心情,明白一个老人自言自语时的孤单,明白作为用天计算生命的老人,他们是多么希望儿女就在身边。巨大的隐痛和乡愁就像故乡的大雪顿时凝冻了诗人的心。久久难以平复的内心藏着一个不愿意说出的不祥的预兆:也许从此以后真的没事儿了。这最后一句可以说是全诗的点睛之笔。也是全诗的高潮,那压抑的哭泣突然在放下电话的一刻做了总的爆发。在《天是怎么黑下来的》里诗人是这样写的:
  
  我说
  那些事儿我不关心
  
  现在,我要护住餐桌上的蜡烛
  江风一股粗一股细
  它要吹灭这点火
  
  时间在时间里走
  酒在瓶底里辣着
  我偶然抬头
  看见天啊黑得这么低这么近这么吓唬人
  
  渔火总要灭在水里
  但是这个晚上烘烤着我的两只手
  微微分开的橘瓣
  十条全身透明的红鲫鱼
  这个夜里暖暖的
  守在我这儿
  
  谁都有自己的事
  我为什么要怕
  为什么要费事管那么多
  
  这幅图画一样的诗歌让我品读良久,因为那里透露出的无助和对命运的豁达总让人揪心。寻常的一个景象“天黑”却让诗人内心一阵紧张,“她”怕天黑,因为害怕,而且江风粗野肆无忌惮,生存是如此的没有安全感。这些都还不够吓人,吓人的是天黑就意味着时光又往前走了一大步,又一天就要过去,而这些时光就是生命啊,而意识到生命的紧压和危机时,竟然是在偶然的时刻,这无形中又给“她”带来了紧张。然而,下一段,诗人笔锋猛然一转,不再描画愁苦的现实处境,而是就眼前景看到希望看到新的世界,中国老庄顺其自然无为而治的思想活现在眼前:且守着现实的温暖,随时光自然生长,让自己看到诗意,看到美和希望。不是吗,那十瓣的橘子就能满足她,让她度过寒冷的夜晚,因为她从简单中看到了平凡的美丽,美丽的人生境界。诗人在最后一段沿用了自己常用而屡试不爽的手法:点景和深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都会遇到各样的事情,注定了每个人都要各自面对。人人都一样,不必恐惧属于自己的那份人生。没有豪言壮语却有着一股子甩开膀子要大干一场的劲头,表面轻柔的语言却有着内在的韧性和冲击力。
  王小妮的确是描画生活的圣手。她总能从看似毫无诗意的地方发现和领悟人性的智慧和感动。坐飞机、和母亲通常的一个电话、看见天黑让她看到了人性。就是到了北京,这个首都城市里,她看到的也是人性。作者一样在几段从容的叙述后,在最后出人意料地抖出“我在北京大晴的这一天/一下子看透了/世间再复杂也不过里外三层”。
  她的诗歌是面朝世界的,在她的诗歌里我们看不到狭隘的地理区分和种族差异,她几乎是用俯瞰的姿态面对着现世,因此近年来在她的诗歌里绝少纯粹幻想性和自恋般的浅唱低吟,似乎一切生活中的平庸让她看了都能找到存在下去的理由。而这些理由都有着形而上的品质和基础。在《十一月里的割稻人》一首里,作者几乎是不动声色地描写着旅途的见闻和感受,触景生情时几乎是要表现出有些小资的同情。然而,还是在诗歌的最后一段,诗人峰回路转地表现出内心的震动和呐喊:“要喊他站起来/看看那些含金量最低的脸/看看他们流出什么颜色的汗”,登时一扫旅游的闲情,暴露出忧心忡忡的悲悯,而这样的悲悯情怀让我们更看到了诗人的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