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9期


瓦兰短诗五首欣赏

作者:雪迪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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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影
  
  村里人戴着狐皮帽子,围坐在灯下
  屋外,大雪飞扬
  
  他们猜测新生婴儿和雪的关系
  并议论他带给村庄的吉凶
  
  直到后半夜,孩子还未出生
  大雪把村子埋掉了一半
  
  村里人开始不安
  他们焦虑的脸渐渐碰到一起
  
  这首诗初读之下就已经感动了我。首先,是他讲故事的假叙述氛围。按照这样的一个情节和语势,诗人似乎是要告诉我们一个发生在千家万户的最为常见的故事。但是事情根本不是如此。于是,接下来,诗人将文本的线索引向多元的方向。这里面产生了叙述功能无法做到的诗意表达。这个表达是诗人开放性感受和思索的结果,也是他的初衷。如果一定要进行某种解释的话,应按照诗歌的规则而不是散文和小说的原则进行。一个孩子生与否,说明了时间上人的生命和大自然的冲突——大自然是没有时间的,如果说有时间,也是它们的时间,而不是我们人类的时间——更不是某一个家庭赖以繁衍子孙所需要的时间——这样,诗歌的时间在文本中,就产生了非一元化的文字走向。
  孩子的时间,是在他的生命的以前,还是以后,这是诗歌的一种时间;第二种时间是,他的家人所期待的时间——就是孩子降生的时间——这个时间被悬置起来,是为了诗歌的而非叙述之必要;而与之比照的是雪的时间,雪在没有人性的地方参与了人性,是按照诗人的关照来加入进来的。而雪的最终出现,是她将时间加以停顿。而雪的画面代替诗歌叙述的作用,是她的人格化和她的自然化的双重结果。因为,雪,即使是雪,在诗人这里显然是很不够的,她必须要进入人和雪产生的某种关系,等等。于是,在瓦兰这里,诗歌的全部手段在于规避叙述或者仅仅是叙述的原则。(我不禁想到我见过的凡高的《吃土豆的人》的原作——那是一种写实,还是一种凡高式对现实的幻化呢?)
  当这个写作方式确定以后,我们再来看待瓦兰的其他构思,就会变得较为明确了。在他的诗歌中,诗人的期待在人与神之间备感困惑。(一如前述,诗人不能满足于一元化的诉说以解释和释放他的精神,那么,他的惟一的办法就是创造一个和这个世界既同又不同的诗世界;而我们的现实世界让人失望甚至让人沮丧。按照这样一个层次,瓦兰在诗中引进了他的偶像)他的偶像是一些带有神的气味的动物——如虎、羊、鹰等。因为上帝在诗歌中和现实中的式微——抑或根本就不存在,偶像崇拜可以弥补诗歌的精神走向。这类尝试古今中外皆然,只是我们看到在瓦兰这里他有他自己的方式。现实的困惑引导他走向偶像的寄托,是很自然的事情。在他看来,虎的出现,是虎的精神而非虎的具体。固然,我们在布雷克和休斯那里也见过这样的虎和鹰,但那是他们的虎和鹰,是在他们的现实和超现实中的映现——这和他们的人的命运之神、多神和一神之教义甚至非教义有关——而我们的汉文化里,宗教的、神话的踪迹何在?我们只能在诗化的文本中来虚构这样的教义,因为我们没有他们西方文化的思索和写作优势。这一点诗人是自觉的吗?他的上帝、修女甚至玫瑰和茨冈女人都是他的弱项,因为他们没有本土,并不纯粹。
  在没有上帝的国度里,要想逻辑地取得叙述的准确性本是本末倒置。瓦兰好像对此颇有同感。我很欣赏他的几句诗,如:“神和虫坐在不同的地方/你在惟一的小径走到尽头”。如果瓦兰走进城市,他很痛苦。如果他看见了神,在虚无缥缈之中,他也很痛苦。于是,他想到了“亮度”。瓦兰的路径——他的叙述,是无法在他的城乡之间、神俗之间、说与不说之间加以沟通的,叙述在这里呈现了断裂——继而进入诗(虽然,他的诗的准确性和创造性还未达于极境。我所说的极境,是指诗的完成是在一个字也不能改动的情景中脱颖而出。这个要求也许只有我们老祖宗才能做到。这也反映了新诗的脆弱)。
  于是,为了捕捉这样的偶像,瓦兰的精神回到他童年的农村记忆中去。虽然他的诗有时也涉及城市和城市文化,但是那一部分很虚弱。农村的偶像崇拜比起城市总是强烈一些。伴随他的动物偶像,另一个主导意象是他的恋人。他的恋人是一个真实的人吗?在何种意义上她是真实的,在何种意义上她是虚设的?在并不需要对应而需要展开的诗歌文本中,他的恋人的存在和他的诗歌偶像——动物的存在之界限,往往可以抹掉。诗歌的走向在一种看来很不确定其实早已构筑的形式中,每每重复他的表达效果。这种表达方式让我想起余光中在他阐述十四行诗时所说的人类似中国古文中的转承启合。
  是的,瓦兰的短诗也是这样安排的——他每每有一个看似叙述的开始,但是很快,这样的叙述就被大片的空白和隐喻所替代而变成一种很抽象的所谓的合。他的效果是很明显的,是可以解释一切又留下大片空白之处,以满足那些不喜欢看结局的读者的诗意化追求的。如果不那么较真的话,瓦兰的诗歌有形式感。但是这样的形式感的确切性如何,却是仍然值得怀疑的。因为,在任何一篇文章里、散文里甚至小说里,人们照样可以如此行文,以求其形式感,更不要说那些传世之作了。当然,这不是一两个诗人可以轻易加以解决的问题。诗歌的形式化和其体制之建立,好像不是一两代人可以达成的。起码,在瓦兰这里,他对于起承转合的考虑,还是大致达到了他的传达之目的的。这也许是一种不可或缺的求索。
  
  撷花后,与光行
  □苏定(仰恩大学英语专业大三学生)
  
  花
  
  秃鹫带着人骨和灵魂飞往天堂
  花卡在喉咙深处,没有出路的风暴
  
  花回旋在胸腔内
  擦亮你全身并空旷
  
  花留下红色紫色褐色裂缝
  冰凉的脊椎从中年挺到晚年
  
  这首诗的第一句为写实,正如原书中的注解:在青藏高原上,随处可见秃鹫的身影。秃鹫是世界上最神奇的飞禽,他们不吃任何活物,只吃腐肉。在举行天葬的时候,天葬师一个口哨就引来了秃鹫,它们瞬间就吃完人的肉身,包括一粒碎骨头都能吞咽下。每一只秃鹫在生命结束之前,努力往太阳的方向飞去,并把人的灵魂带到天堂。
  这说明瓦兰不止一次去过青藏高原,否则他不会有如此深的感受,第二句急转直下迅而拐弯,在这个重要的地方,将看见鲜活的生命与死亡的对立缠绵;肉体与灵魂在每个人身上旷日持久的战争;人与外部的人,内心的人之间平淡却不失怀念之情。
  这是我在这张诗歌地图上寻找到的地名,但是它们会变吗?固定的吗?我的解读是,诗歌是一张时刻变换地名的地图,它着上沉静的深蓝,比所有炎光下的灵魂宁静,它也是疯狂的,因为它挑战我们的智力,探寻我们灵魂的最深度。
  瓦兰的诗是某些人的光。这不是崇高,因为,我们卑微的人类,彼此才是彼此的光,相信光,光就要来照耀你。借着光,我看见了什么。你看见了什么。是死了,生了,或者无生无死。但是光,将日日夜夜照耀在你的上空,哪怕你满眼漆黑。
  光照耀下,一朵关于灵魂之救之花,开在漆黑的旷野上。
  我先是被所有充满想像力的意象撅住。我感觉到,中国传统以来,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在现代诗中经常是缺席的。因为诗歌若是极端化了,不管是走向充满现实的诗篇,还是走向幻觉遍布的幻想,都不再新鲜。真正的诗歌是将现实和幻想结合,不顾此失彼。而你看到的画面是现代的,古怪甜美的想法,却基于生命最本真的现实,然后被打上慢性疾病的符号,等你去和那朵花相会,做一次和风暴、空旷感、色彩、岁月相期许的旅行。
  就我的阅读经验而言,在这首诗里,现代语言的机械枯瘦感没有了。古代过于静止的画面鲜活了,诗歌泛出甜美古怪,最后是“从中年挺到晚年”这冰凉的脊椎,是一处很好的结束,沉静、有力,透着上面的“红色紫色褐色裂缝”,让你感觉到死亡——是刻在古树上的一道道伤口。并且这个末句让你看见被书写的灵魂是直立的,或者它活在人世时已经卑躬屈膝多年,但是死后它获得了灵魂的尊严和花朵的至纯本质。这就是这首诗的秘密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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