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愁怨情结的多重象征
作者:杨 朴
更多经典:点此访问——应天故事汇
这一切都发生在诗人的内心之中,对美和对理想的追求失败了,他陷在了不可自拔的孤独忧郁凄凉的情感之中;他渴望他所恋爱的人能够以他一样的愁怨理解他的愁怨,以爱心来理解安慰和化解他的孤独和愁怨;但是,他的渴望还是落空了,“丁香空结雨中愁”,那确实是孤独寂寞凄凉和愁怨的,然而,丁香的“愁结”终究会被春雨和春风所化解,那个愁怨的结终究会绽放出鲜艳的花蕾和灿烂的花朵。但是,在诗人的内心,那个丁香一样的愁结是永远也化不开的结,永远的结,凝固的结,绝望的结。他的丁香一样的愁结并不能解开。在诗人的内心,那雨一直在飘着,那丁香一直在结着愁怨的结,那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一直也没有出现,而那长长的雨巷一直也不能走到它的尽头。其实,这首《雨巷》是诗人丧失美丧失爱丧失理想的绝望情绪的表达。诗人所写的是象征诗,他的孤独寂寞和愁怨的情感不能直说,而必须用意象来象征。诗人是将他失恋的愁怨和愁怨中强烈渴望同情和爱恋以及愁怨渴望化解的失败的情感转化为一种意象形式,这意象形式就成为他情感的象征。对诗人的意象不能作叙述性的理解,诗人从不叙述什么,而只是为他的情感找到或创造一种“同构”物,因为诗人的内在情感在现成的语言中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去表达,就只能以语言去描绘出一种和情感形式相似的外在事物,以外在事物的形式结构表现内在情感的形式结构。这种外在的事物就成为内在情感的象征或隐喻的符号。苏珊·朗格说:“隐喻的原理,也就是指说的是一件事物而暗指的又是另一件事物,并希望别人也从这种表达中领悟到是指另一件事物的原理。”⑤诗即意象,诗即隐喻,诗即符号。因而,解读诗或破译诗的形式意味就必须从诗的意象隐喻符号开始。问题的复杂性还在于,解读诗不仅要注意到诗的隐喻象征符号,还要注意到它的意象的相互映衬,它的整体,它的统一结构。因为,只有这意象相互映衬形成的整体的统一结构——才是外在事物的整体结构形式;而只有外在事物的整体结构形式才能准确地表现内在情感的形式结构;如果把外在事物的统一结构肢解了,孤立地去解释某个单独的意象,就不可能获得对诗人表现的内在情感形式结构的整体把握。
《雨巷》表达的愁怨不仅是诗人个人的情感,还是人类情感的一个永恒的主题。《诗经》中的《蒹葭》就是愁怨情感原型性的表达。“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那是因为“道阻且长”和“宛在水中央”。“道”和“水”是相爱的难以超越或根本不可超越的阻隔力量,因而,爱无论多么强烈多么刻骨铭心多么神圣美好都是无法实现的。爱是永恒的,而阻隔爱的力量也是永恒的。人类愁怨的情感也便是永恒的。爱无法实现,人便陷在了绵绵不尽的想极力解脱又不可解脱的深深的愁怨情绪之中。愁怨是人类的一个原型性“情结”。从古至今,有数不清的诗篇在表达这种愁怨的“情结”。《长恨歌》《钗头凤》《孔雀东南飞》等是表现这种愁怨原型的最伟大的诗篇。然而,《雨巷》虽然表达的也是愁怨,但与《蒹葭》等又是有所不同的。《雨巷》表达的爱的不能实现的愁怨,不是因为“道”和“水”的外在势力的阻隔力量,而是诗人用燃烧着整个生命的烈火去追求他的恋爱对象但并没有获得他恋爱对象应有的呼应的“阻隔”。这是爱的另外一种阻隔力量。这种阻隔力量更是无法超越和战胜的。《蒹葭》等所表现的阻隔,因为有心灵的相通,人们还可以想象以各种“桥”的形式,跨越“水”的阻隔,实现被压抑愿望的想象满足,比如“鹊桥”,它就使天上人间之隔的“天河”得以沟通,从而使相爱的牛郎和织女得以相爱。而爱的追求没有获得爱的对象呼应的阻隔,因为没有心灵的相通,是没有任何桥可以沟通的。尽管,戴望舒想象了“我希望飘过/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来化解他爱的不能实现的愁怨,虽然她“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但终究她还是“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怅”。心灵的不能沟通,爱的任何努力都是徒劳的、枉费心机的;而爱的不能放弃,就会陷在永无穷尽永远也不能解脱的愁怨里。
《雨巷》的意象表现了人的另一种愁怨情感。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蒹葭》《长恨歌》等诗篇所表达的愁怨。它是以一种新的形式对人的情感的一种新的发现和新的表现。正是因为理解了这一点,我们才真正地懂得了为什么一些人们在吟诵这首诗的时候,止不住泪水涟涟的秘密。那是因为《雨巷》替他们宣泄了他们内心深处郁结的凝重而又绵绵不尽的愁怨。
丁香不展之结的意象是诗人苦闷、沉郁和凝重的愁怨情结的象征。在丁香意象的映衬下,“雨巷”——那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诗人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这雨巷;在这雨巷的彷徨里,诗人又渴望逢见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但那个姑娘最终并没有出现;诗人还是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而又寂寥的雨巷——这雨巷实在是诗人愁怨情结的意象象征。诗人是把他渴望化解、难以化解、没能化解的愁怨情结对象化到了雨巷的意象上。雨巷是诗人内心愁怨情感的外化表现。诗人内在的主观的愁怨情感在雨巷的意象上得到了外在的客观化的形式呈现。诗人苦闷、沉郁和凝重的愁怨情感是像雨巷那样悠长、悠长而又永无尽头。雨巷的意象,恰如“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意象对愁绪的表达一样,是“有意味的形式”。
①弗莱:《批评的剖析》,陈慧等译,百花文艺出版社,1999年,第73页。
③弗莱:《神力的语言》,吴持哲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第72页。
④苏珊·朗格:《艺术问题》,滕守尧、朱疆源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第24页。
④恩斯特·卡西尔:《语言与神话》,丁晓等译,三联书店,1988年,第 140页。
⑤苏珊·朗格:《艺术问题》,滕守尧、朱疆源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第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