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在现实和梦的两端

作者:陈 均 代 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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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首题为“新鲜的空气透进来了,他会健康起来吗”,它的语意是上首诗的延伸,“真空”中“透进”“新鲜的空气”,那么“躲在真空”里的“他会健康起来吗?”这个标题引发一个疑问,一个更大的疑问在于,在“透进”“新鲜的空气”这样一种处境中,“我”的变化会怎样?“健康”这个病理学上的隐喻是否意味着“我”的完成呢?
  第七节首句“在昆明湖畔我闲踱着,昆明湖的水色澄碧而温暖,/莺燕在激动地歌唱,一片新绿从大地的旧根里熊熊燃烧”,联系到一九四○年的穆旦仍处在西南联大的校园之中,这可以看做是生活实景,不过在第二句,开始显示出象征意味,“新绿”与“旧根”的对比,关于“新与旧”的对立,穆旦给了一个鲜明的画面。“播种的季节——观念的突进”代表着某个契机,“然而”以后穆旦对“旧”进行了具体化的呈现,我们可以看到,“旧”是由“古老”的“爱情”、“颓废列车”、“苦恼”、“古诗词的山水”、“太古老”的“太阳”、“单调疲倦”等特征交织起来的,这些表征刻画出一个“旧”的世界,和“梳妆室”“迷宫”具有同质性。在第八节的第三行,穆旦来了一个诗句的回旋,而且表明了一个行动——“突进”,第四行中的“车站”“最炽热的熔炉”这些工业化的意象和前面使用的古典意象迥然相异,而且和那个世界的无时间相比,“一九四○年”也表示了其当下性,这些描述指向的是同一个观念——“现实”。
  不过这种表述和第九节中的前两句,似乎带着一种左翼诗歌的味道。如“为饥寒,残酷,绝望,鞭打出过信仰”“热烈地喊过同志”“流过同情泪”“闻过血腥”等,不仅是左翼诗歌表达的内容,更是左翼或大众化运动中的诗歌的表达方式。对穆旦来说,这存在双重矛盾,一是这种“现实”于他是陌生的,是追求的对象;二是这种抒情方式是他很难接受的,这关系到穆旦对自己诗歌追求的定位,对于象征派的诗歌(也就是“真空”里的写作)是穆旦所要摆脱的方式,而左翼诗歌的方式他又无法接受。那穆旦的化解之道是什么呢?最后两句表达出穆旦对自身诗歌风格的期望,也就是将“过多的无法表现的情感,一颗充满着熔岩的心”予以“深沉明晰的固定”。正是借助于这种心智上和诗艺上的成熟,旧的世界才能转换成新的世界,“一颗冬日的种子”才有了“期待着新生”的希望。
  再回到第一首的标题,三首诗实际上都在描写一种处于“现实”与“梦”的冲突状态,虽然诗人要“寻找”的是“梦”,但由于“现实”的压力,而“突进”到“现实”。而且,三首诗写的是三种不同的情景,这类似于英诗中小型诗剧的体式,由于这三个场景的递进,显示了诗人“诗歌意识”的发展。至于“玫瑰”,在全篇诗中,并无玫瑰出现,那么“玫瑰”何来呢?在《玫瑰的故事》中,“玫瑰”是一个美好的象征和一个人生故事的见证,而且构成诗篇中的神秘气氛。我们很难判断穆旦为何再次使用这一意象,或许“玫瑰”是一个对于“我”的总体象征,或许是穆旦借助于“玫瑰”这一符码重新编码,再一次回溯到以前的写作,正是在这种残存和变化中,诗歌的“秘密”被意外地泄露。
  
  附:
  玫瑰之歌
  □穆旦
  
  (一)一个青年人站在现实和
  梦的桥梁上
  我已经疲倦了,我要去寻找异方的梦。
  那儿有碧绿的大野,有成熟的果子,有晴朗的天空,
  大野里永远散发着日炙的气息,使季节滋长,
  那时候我得以自由,我要在蔚蓝的天空下酣睡。
  谁说这儿是真实的?你带我在你的梳妆室里旋转,
  告诉我这一样是爱情,这一样是希望,这一样悲伤,
  无尽的涡流飘荡你,你让我躺在你的胸怀,
  当黄昏溶进了夜雾,吞蚀的黑影悄悄地爬来。
  O让我离去,既然这儿一切都是枉然,
  我要去寻找异方的梦,我要走出凡是落絮飞扬的地方,
  因为我的心里常常下着初春的梅雨,现在就要放晴,
  在云雾的裂纹里,我看见了一片腾起的,像梦。
  
  (二)现实的洪流冲毁了桥梁,
  他躲在真空里
  什么都显然褪色了,一切是病恹而虚空,
  朵朵盛开的大理石似的百合,伸在土壤的欲望里颤抖,
  土壤的欲望是裸露而赤红的,但它已是我们的仇敌,
  当生命化作了轻风,而风丝在百合忧郁的芬芳上飘流。
  自然我可以跟着她走,走进一座诡秘的迷宫,
  在那里像一头吐丝的蚕,抽出青春的汁液来团团地自缚;
  散步,谈电影,吃馆子,组织体面的家庭,请来最懂礼貌的朋友茶会,
  然而我是期待着野性的呼喊,我蜷伏在无尽的乡愁里过活。
  而溽暑是这么快地逝去了,那喷着浓烟和密雨的季候;
  而我已经渐渐老了,你可以看见我整日整夜地围着炉火,
  梦昧似的喃喃着,像孤立在浪潮里的一块石头,
  当我想着回忆将是一片空白,对着炉火,感不到一点温热。
  
  (三)新鲜的空气透进来了,
  他会健康起来吗
  在昆明湖畔我闲踱着,昆明湖的水色澄碧而温暖,
  莺燕在激动地歌唱,一片新绿从大地的旧根里熊熊燃烧,
  播种的季节——观念的突进——然而我们的爱情是太古老了,
  一次颓废列车,沿着细碎之死的温柔,无限生之尝试的苦恼。
  我长大在古诗词的山水里,我们的太阳也是太古老了,
  没有气流的激变,没有山海的倒转,人在单调疲倦中死去。
  突进?选因为我看见一片新绿从大地的旧根里熊熊燃烧,
  我要赶到车站搭一九四○年的车开向最炽热的熔炉里。
  虽然我还没有为饥寒,残酷,绝望,鞭打出过信仰来,
  没有热烈地喊过同志,没有流过同情泪,没有闻过血腥,
  然而我有过多的无法表现的情感,一颗充满着熔岩的心
  期待深沉明晰的固定。一颗冬日的种子期待着新生。
  一九四○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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