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为男欲掌控下的女性悲歌

作者:马知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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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广播”,一次出现在王连方媳妇生儿子,老母亲在广播里找王连方回家;一次是王连方媳妇找王连方因为家里来了解放军。那种特定时代的“广播”成为了一个历史隐喻:什么事情都可以以公家的方式公开进行。比如生孩子比如相亲。而在这件事件的背后却潜藏着作者对历史的思考:权力政治几乎成为历史的主人。因为广播站就在村支书家里。作为一个宣传阵地,宣传的到底是什么令人深思!
  这样的印象深刻的叙述比比皆是,我们在笑声中更能对历史和当时的现实留下强烈的印象,而这种强调似的印象已经将某种真实性和逼真性传达。那么在具体情景中的人物内心又是怎样的呢?
  
  3.即兴式的点评让人物内心向深度掘进
  
  小说人物的内心描写是每一篇小说都不可能错过的环节。没有内心的人物不可能产生撼动人心的力量。即使是纯粹概述性的叙述也不可能忽视对人物内心的展示。常见的人物内心描写或者是通过人物的内心独白进行展示,或者借助于人物的动作声音和状态来展示。《玉米》中也成功地使用了这样两种内心描写的方法。作者出场式地对人物内心进行主观性的描述已经很不多见。因为那被认为是一种写作中的冒险行为。那本身就显示出内心描写的虚假性和主观性,一不小心就会将作家自己的认识武断地强加到人物身上去。然而在毕飞宇的这部小说里,我们看到他在较多的篇幅中对人物内心展示竟然奇怪地应用了作家即兴式的点评,而且应用得非常到位,大致可分为三类。
  一类是身体感受性点评。这类的点评是作家充分贴近人物本身,动用自己敏锐的洞察力和感受力完成对人物内心活动的开掘。而这些感受常常从人物的身体出发,替语言完成内心的活动,从某种意义上说,身体成为语言的延伸。比如“玉米在门口忙进忙出。她的袖口挽得很高,两条胳膊已经冻得青紫了。但是玉米的脸颊红得厉害,那么明亮,发出难以掩饰的光。这样的脸色表明了内心的振奋,却用力收住了,又有些说不出来路的害羞,绷在脸上,所以格外的光滑”。又比如“当爱情第一次被黑暗包裹时,因为不知后事如何,必然会带来万事开头难这样的窘境。两个人都相当地肃穆,就生怕哪儿碰到了对方的哪儿。是那种全神贯注的担忧”。
  又比如“女孩子的心里一旦有了心上人,眼睛就成了卷尺,目光一拉出去就能量,量完了呼啦一下又能自动收进来”。
  第二类是历史反思性点评。这类的点评恰恰显示出一个作家对历史的认知和态度。作为一部中篇,作者几乎没有用专门的文字交代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而是在小说的人物活动和事件中巧妙地穿插进一些点评式的心理描写,让背景自然呈现,而且表现出一定的历史深度和广度。比如写有庆家的最初对王连方的态度,有这么一段:“既然是迟早的事,迟一步要比早一步好。男人都是贼,进门越容易,走得越是快。有庆家的在这个问题上有教训,历史的经验不能忘。”又比如为了制服玉秀,玉米先批评了玉英,“玉米知道玉英委屈,但是怪不得别人,在两强相争寻找平衡的阶段,委屈必然要落到另一些人的头上”。
  第三类是戏谑反讽性点评。这类的点评充分展示了毕飞宇的幽默感。这样的幽默通过对词语的戏谑使用再加上一点艺术的夸张,常常会给读者带来阅读上的快感,而且人物的内心在有些变形的情况下得到更大程度的显现。比如玉米对和王连方睡觉的女人的揭发和羞辱时,“那些和王连方睡过的女人一看见玉米的背影就禁不住地心惊肉跳,这样的此地无声比用了高音喇叭还要惊心动魄”。比如写王连方的老婆施桂芳:“施桂芳呕得很丑,她干呕的声音是那样的空洞,没有观点,没有立场,咋咋呼呼,肆无忌惮,每一次都那样,所以有了八股腔。”比如写玉米对有庆家的蔑视:这个女人说起话来就好像她掌握了什么权力,说怎样只能是怎样,不可以讨价。这太气人了。她凭什么?她是什么破烂玩艺儿!玉米“哼”了一声,挖苦说:“漂亮!”口气里头对“漂亮”进行了无情打击,赋予了“漂亮”无限丰富和无限肮脏的潜台词。都是毁灭性的。
  以上三类作者即兴式的点评因为包含着作者对人生人物历史的理解和辨析,应用风趣幽默的手法表达,反而使得人物内心描写因为有了这样的点评而不单薄和乏味,使得人物内心世界向读者更大范围地敞开了。
  
  4.尊严和自由的悲剧性让步
  
  当人物树立在我们面前后,我们常常不能不发出质疑:这个人物的意义在哪里?作者想要给我们传达出怎样的信息?对玉米我们也一样。
  作为一个衣冠禽兽的村支书的女儿,当他还是权力角色时,玉米可以利用她父亲的势力,但很快地王连方因为霸占现役军人的老婆而被开除党籍撤消职务后,王家可谓风光不再。玉米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她好强的性格让她不能面对这样的事实。她鄙视那些过去对父亲投怀送抱的女人们,更鄙视那些势利小人,但一切都无法更改王家的落败。于是她将一腔热爱投到了远方自己的心上人彭国梁身上,“只要国梁在部队出息了,她的家一定能够从头再来,玉米对国梁的信笺说:国梁,你要提干。”然而很快更大的事件发生了,在一次看电影的晚上,玉米的两个年幼的妹妹让村民轮奸,这个打击在农村是惊天动地的。而这样的羞辱却正符合了中国伦理中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朴素逻辑。而对于受害者这成了不能对外张扬的丑事。面对落魄的父亲面对受辱的妹妹,玉米心里的委屈只有一个人可以倾诉,那就是飞行员彭国梁,然而国梁来信了,只有一句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被人睡了?!”接着是彭国梁退回了玉米的相片和所有信件。这冷酷的现实差点要了玉米的命。流言是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子。玉米在村民恶毒的流言中又断送了青春年少的爱情,这惟一的寄托和向往。
  她是个自尊自爱的女子,热爱着家庭,热爱着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她曾经憧憬着美丽而自由的爱情,憧憬着一份灿烂的前途。当困境来临时,她甚至像母兽一样守护着受损的家,从来没有屈服过。然而当一连串的厄运降临,尤其是失去爱情时,她没有别的选择——一个弱女子只有选择利用自己的青春和身体。这样的思维逻辑是符合玉米的性格的:顽强,从不轻言放弃。她没有选择去死,或者沉沦,而是选择嫁人——嫁一个有权力的人。不管那个人年龄有多大她都愿意。她的心没有死,在她的意识里,要想使得衰败的王家从此崛起,就靠她了。她的牺牲是为了一个家庭的利益。这样的观念让她作出舍身的选择,在她不是消极而是一种积极的悲壮。
  她屈从的是一个公社的干部。老婆还没死,只是得了癌症,晚期。
  倔强的玉米想向乡人用自己的行为示威:不论怎样我还是嫁了个干部,我们王家没有倒。她想到了衣锦还乡的那一天。
  然而,悲剧也正源于玉米的不自知,她过分地对“官”的崇拜,过分地以为官便能代表一切的思想。以为只要得到了官,或者嫁个当官的就能够重新找到自信和尊严,可以让村里人敬畏和尊敬他们王家。而恰恰是这一点让她自愿地委身给公社干部做了填房。在一脸“会场”一样的表情下面,玉米读不懂自己要嫁的干部的内心,但因为可以得偿所愿地嫁个干部,她甚至有些狂喜。
  
  玉米的悲剧不仅仅是她个人的。读罢全篇,我们不能不反思整个作品带给我们的震撼:一个朴素的农村姑娘,那么自强自立的人为什么在一旦失去了爱情,失去了家庭权力的依靠后,惟一的解救之道、新生之道就是嫁个当官的人家呢?是什么让她选择了悲剧?又是什么可以让作品中的男人们,那些有权力的干部随心所欲?在那样一个男权色彩严重的时代,妇女的解救之道究竟是什么?
  
  ①李敬泽《〈玉米〉序》[A]毕飞宇:《玉米》[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3年。
  ②亨利·詹姆斯:《小说艺术:评论性序言集》[A]《小说美学经典三种》[C]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0年,66页。
  ③格非:《小说叙事研究》[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年,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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