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真实的谎言

作者:张英芳 李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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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谎言,对于真实,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能够默契地走在一起,成为社会某个时期的一个风尚。一九九八年施瓦辛格主演的那部《真实的谎言》的谢幕并没有让真实和谎言从我们意识的视野走失,相反地关于谎言与真实我们在争议与怀疑中给予它生活中的一个座位,默认了它的存在。不知这是我们对于生活的无可奈何,还是我们根本不想深究生活的本来的真实面目,就像记忆的伤疤在疼痛过后我们赋予它的瑰丽斑斓的色彩一样,当初的真实的疼痛在虚假的记忆里也沉淀成了美好。
  发表于二〇〇三年《人民文学》第四期并获得当年《人民文学》短篇小说奖的魏微的小说《大老郑的女人》(下称《大》),就是这样一个关于真实与谎言的故事,更是一个让你手足无措的故事。它没有突兀的情节,跌宕的故事,也没有所谓的高潮,按理来说作为一个小说文本无疑是失败的。但是在叙述的缝缝隙隙里处处可见闪烁的动人的光彩,当然不是耀眼的那种。怎么表述呢,就如我们在平淡的生活中突然听见了一声清脆的猫咪的声音,或者说在深秋猛然看见一只粉色的蝴蝶在花丛中贪玩,或者说不期然地碰见了故人,那种心情就和读完《大》一样,是惊喜,但是事先一点征兆都不曾显现,自然容易让人冲动了。其实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爱情故事,但决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才子佳人”式的浪漫凄美爱情,而是像碳酸饮料让胃冒泡泡的爱情,就是说看了之后会让人心里犯嘀咕,这是爱情吗?
  故事的叙述从第一人称“我”的回忆开始,在一个民风淳朴,颇有历史遗韵的小城,从外地来的兄弟四个租住在“我”家做生意,他们是厚道的,看上去也不精明,特别是大哥大老郑,为人和蔼,勤快,几个弟弟也是特别和善,因此跟“我们”一家相处得非常的融洽,几乎融为一家人了。在相处的一段日子里作为故事主角之一的大老郑的情况隐隐呈现了出来,他有妻有儿,为了生计出来做点小本生意。在平静的岁月流转中一切是如此的安详,宁静。但是有一天,一个女人在一个平常的日子里突然出现在故事的叙述中,但是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叫甚名谁都没有交代,只是用“长得太一般”来代替了对她的描写。但是这个人物的出现又无法不牵引“我”的视线,“我”的好奇和不解,自然也引起了纷争。“我”的奶奶、母亲偷偷打听过大老郑与女人有关的情况,但是大老郑也是以笑带过。所以她的身份始终只是在猜测中,一些迹象模糊地表明她可能是风尘女子,但是她的面容,她的作态,她与大老郑的祥和的爱情又不断地在推翻关于她身份的猜测。风尘女子应该是什么样的?不用描述都是明白的,但是她一点都不具有风尘女子的条件,既没有脂粉气,眼神都是清澈的,因而对她的身份的怀疑才渐渐将故事带入到传统的情节里。在故事行将结束的时候,作者用一个陌生男人的出场再次打破故事的平衡,彻底解决了陌生女人的身份,这个陌生男人就是她的丈夫,他的出现直接表明了她的娼妓的身份,也瓦解了她与大老郑甜蜜的爱情谎言,说爱情谎言也许是不能成立的,因为在故事的前边她不仅如大老郑一样善良,勤快,体贴,贤惠,具有传统女人的一切美德。更重要的是她和大老郑生活得也确实美满,这是真实的,可是这个真实的美满又如何相容她的真实身份呢?大老郑起初分明知晓她的身份,而她自然也知道自己在大老郑那里扮演的角色,这些都是真实,甚至在作者的叙述里细节也是真实的,可是她的身份与她和大老郑的爱情让我们按照常理来推测显然又是谎言。他们之间上演的爱情剧,从美满祥和的层面来解析尽管是无懈可击的,但是深入到本质,却无法定义了,难道他们之间的爱情是真实的谎言吗?
  《大》的确定,细节,生活背景,记忆,参照的外物的真实,同时《大》的漂流,主人公身份的含混,发生在主人公之间的爱情的混沌,让《大》既是一个明晰的文本,又是一个含混的文本。这就是魏微的小说,也是魏微的气质,她的叙述奇迹,传统的叙事都是用人物的行动或者语言来结构故事,在《大》中结构故事的竟然是一个陌生女人的身份,而且这个身份的确定是以她的符号性来确认的,因为她既不像《羊脂球》《茶花女》即使没有或不知道真名,那还有艺名,有个称谓,也不像《红粉》《扶桑》中的风尘女子那么具有强烈的个性特征,而她的身份是模糊的,个性是淡化的,甚至她最后的命运也是不可知的,直到故事的结局我们都不知道故事到底是如何结束的,她和大老郑的所谓的爱情又是怎样的命运,这些都是未知的。也许正是陌生女人的无个性构成了文章最大的个性特征,用主要人物身份的缺席来结构整篇文章。在故事的结束作者不仅没有向我们提供答案,甚至对于她的发展连线索都不给我们透露,我们对故事结局的判断在作者的沉默中形成了空白,但是在读者的感觉中故事的高潮已经形成,而且这种意义的空白恰好为我们的思索预留了空间。对于故事我们能够知晓的就是她确实是一个风尘女子,她的名字叫大老郑的女人。
  从她的身份和个性的空白我们可以推测出《大》是作者精心构制的一个虚假故事,但是作者的叙述,她的饱满的文字盛装的真实与平淡却让我们分明在感觉中确信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而且它就在我们的生活中发生着,进行中,不是一个影子,也不是影子的投射,是真实的存在。故事的虚假与叙述的真实的矛盾让我们的理性陷入到失重的沼泽,重新对小说开始一个新的认定。我们应该怀疑还是应该相信?《大》既缺少中心,也缺少重心,甚至主人公也不确定,“我”?“大老郑”?“她”?按照小说的题目来分析应该是“她”,如果就是“她”,她是一个能指的符号还是确指,故事的落脚点又在哪里,我们都没有能力给予答案。就如李敬泽发表于《南方周末》的一篇对魏微和其他小说的评论“有一种小说使我们感到无能为力”所言的那样,“魏微的小说让我们在对它进行分析的时候感到无能为力”。这种困难首先在于魏微小说的文体的跨越,小说不仅具有诗歌的丰富的想像力,体现在她叙述语言的空灵和散漫,叙述的张力与意义空白,同时她的小说又具有散文的平淡与真实,叙述的人事借助记忆娓娓道来,就像在叙述她的生活中的琐事一样,风格是优雅的,态度是真实的。可是同时《大》分明又具有小说的虚构和紧凑。作者将如此丰富的形态容纳糅合在短短的一个短篇小说里,足以显示出小说的分量。正如茅台杯《人民文学》短篇小说奖授奖词所说的:《大老郑的女人》以丰富的细节在日常生活的层面上极具质感地表现了特定的时代氛围,敏锐地探讨社会意识和社会身份的变迁,于简明中达到复杂。也正如《文学报》上张新颖的文章“与生活相呼应”对《大》的评价:对《大老郑的女人》我们只能保持庄重的沉默。魏微的小说是漫漶的一片,也许她最是奈保尔受不了的作家:“零零碎碎的闲聊”,但这种闲聊是有气味的,也就是从这样的角度,我们愿意把魏微的《大老郑的女人》看成是向现代汉语的小说、向传统虚心致敬的作品。从自己所属的创作传统里发现能够成为自己的文学资源的东西,这是重要的,重要在于它是一个基本的出发点,而不是目的地。这些评价给予《大》是一点也不过分的。《大》对于传统资源的嫁接和转移,尤其是在新的环境背景下刻画出一个复杂的风尘女子的真实形象,不典型却有足够的理由让你相信她就是很多人在生活中多重面孔的一个缩影和代表,所谓的面具、多脸谱尽管与她的生活身份在个案上是相区别的,可是在本质上每个人的生活状态不都跟“她”一样是在与生活的抗争中以多重角色在表演吗?这是“她”最丰富和最深刻的展现,同时也是这部小说“复调”的关键。在传统里挖掘现代意义的人,如我们在别人定性的路上寻找奇迹一般,是非常难的,可魏微做到了,而且演绎得如此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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