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时代缩影与世情画卷

作者:梁桂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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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江,即曲江池,位于唐都城长安的东南部。本天然池沼,以池水曲折,故名。据清编《全唐诗》统计,唐代专题吟咏或涉及曲江的诗有近三百首之多,而描写曲江一带景色如杏园、慈恩寺、乐游园等的诗篇,更是举不胜举。这些诗相互影响、彼此交叉,结合为一个整体,从多个侧面反映了唐代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等生活。对其进行解读,可以触摸到流光溢彩的大唐文明、风云变幻的帝国政治,透视出多姿多彩的士人心态以及形形色色的世态人生。曲江诗,是唐代物质文明和独特人文精神的有形载体。
  
  一种是春长富贵,大都为水也风流
  ——曲江诗里的盛世风流
  
  唐代揭开了中国封建史盛世最为华彩的篇章,而曲江诗奏响了这一盛世的一个华美音符。据《太平广记》卷二五一载,曲江池“唐开元中,疏凿为胜境,南即紫云楼、芙蓉苑,西即杏园、慈恩寺。花卉环周,烟水明媚”,是都中第一盛景。僧卿云有诗:“生作长安草,胜为边地花”(《长安言怀寄沈影侍郎》),而长安最绚烂夺目的地方是曲江。这里景色迷人:“江色沈天万草齐,暖烟晴霭自相迷”(李山甫《曲江二首》之二)、“鸟度时时冲絮起,花繁衮衮压枝低”(王涯《游春词二首》之二);这里繁华热闹:“乐游原上望,望尽帝都春。始觉繁华地,应无不醉人”(刘得仁《乐游原春望》)。宅邸豪华、春花烂漫、蜂蝶纷飞,这优美祥和的景色不正折射出社会的安定与繁荣吗?唐代游赏之风大盛,朝廷甚至鼓励官员游赏。《资治通鉴》卷二一三载:“(朝廷)令百官于春月旬林,选胜行乐,自宰相至员外郎,凡十二筵,各赐钱五千缗。”每年中和(二月初一)、上巳(三月初三)、“重阳”(九月初九)等节日,自帝王将相至商贾庶民,莫不毕集曲江。章碣《曲江》诗写道:
  
  日照香尘逐马蹄,风吹浪溅几回堤。
  无穷罗绮填花径,大半笙歌占麦畦。
  落絮却笼他树白,娇莺更学别禽啼。
  只缘频燕蓬洲客,引得游人去似迷。
  
  轻尘飘荡,群鸟啼鸣,笙歌迷离,游人如织……这是盛世的狂欢曲,是唐人浪漫生活和风俗的形象写照。唐宋笔记对唐代民俗也多有记载,如《开元天宝遗事》卷下《油幕》云:“长安贵家子弟,每至春时,游宴供帐于园圃中,随行载以油幕,或遇阴雨,以幕覆之,尽欢而归。”其实这正是“日光去此远,翠幕张如雾”(刘贺《上巳日》)、“千队国娥轻似雪,一群公子醉如泥”(李山甫《曲江二首》之二)等诗句所写,不过诗歌的刻画远比笔记小说细腻生动。每年春日进士放榜后,御赐新进士宴集同年,亦在曲江(后文另有详述),这也为曲江增添了几分尊贵。“酒后人倒狂,花时天似醉。三春车马客,一代繁华地”(刘禹锡《曲江春望》),曲江池畔痴狂般的生活折射出了唐人的精神。它不是魏晋的超然玄远,也不是两宋的内省深沉,而是“朝气蓬勃、纵情生活”,“是对有血有肉的人间现实的肯定和感受,憧憬和执著。一种丰满的、具有青春活力的热情” 。这就是盛世的风流。
  曲江还以其华贵典雅衬托出了帝都威仪与盛世气象。长安文化的核心是由宫廷贵族主导的,曲江是皇室贵族游宴的首选。翻开新、旧《唐书》本纪部分,皇帝“赐宴曲江亭”的记载比比皆是。唐德宗李适有诗《重阳日赐曲江亭赋六韵诗用清字》,序云:“朕在位仅将十载,实赖忠贤左右,克致小康。是以择三令节,锡兹宴赏,俾士大夫卿士得同欢洽也。”颇有宴赏曲江昭示太平之意。从张九龄、王维到元稹、白居易等臣子,都有曲江侍宴的奉和诗。王维《三月三日曲江侍宴应制》诗云:
  
  万乘亲斋祭,千官喜豫游。
  奉迎从上苑,祓禊向中流。
  草树连容卫,山河对冕旒。
  画旗摇浦溆,春服满汀洲。
  仙舚龙媒下,神皋凤跸留。
  从今亿万岁,天宝纪春秋。
  
  王维此诗,描写了曲江的繁华景象和皇家的雍容气派,风格浑雅、气象高华,淋漓尽致地展现了盛世的帝都气象与太平光景。这亦是典型的盛世风流。
  唐代政治环境比较宽松,人们的思想相对自由、开放,对各种思潮都能在自信的基础上兼收并蓄。其中,儒、释、道并崇是其突出特色,曲江诸诗于此有生动表现。如陈翥《曲江亭望慈恩寺杏园花发》诗句“曲江晴望好,近接梵王家”、宋之问《秋晚游普耀寺》诗句“薄暮曲江头,仁祠暂可留”、刘得仁《宿普济寺》诗句“京寺数何穷,清幽此不同。曲江临阁北,御苑自墙东”等,都说明在仕女如云、燕舞莺歌的曲江池畔,清幽的寺院为数不少。而横亘于长安城南、俯瞰曲江的终南山,又是道教楼观派的发祥地。儒、释、道三家思想的交相为用,在曲江诗里有了一个形象的注脚。这展现了唐人开阔的胸怀与恢弘的气度,是盛世的别一种风流。
  热爱生活、享受生命而又开放自信、昂扬进取,这是唐代人文精神的突出特征。诗人不断描摹着曲江摇曳的春色,铺陈着赫然的国容,歌咏着帝王的神功,逐渐赋予了曲江以某种稳定的意义:曲江是长安繁盛的标志,唐帝国兴旺的象征,它从物质到精神全面展示了有唐一代的盛世风流。诸如“万里同风共一时,锦江何谢曲江春”(李白《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之五)、“但作城中想,何异曲江池”(白居易《湓浦早冬》)等诗句,都是把曲江看成了帝国尊贵、华美、繁荣的象征。
  
  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
  ——曲江诗里的王朝兴衰
  
  曲江的命运与唐王朝的盛衰紧密相联。《春明退朝录》卷中载:“唐曲江,开元天宝中,旁有殿宇。安史之乱后,尽圮废。文宗揽杜甫诗云:‘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因建紫云楼、落霞亭,岁时赐宴,又诏百司于两岸建亭馆。”虽然士大夫仍岁时游赏不废,曲江却毕竟已没有了昔日的恢弘规模。唐末,国都迁至洛阳后,池水逐渐干涸废弃。曲江的兴废和唐王朝相始终,它是国家政治兴衰的晴雨表。杜甫有关曲江的诗对此有深入表现。
  在现存杜甫诗集中,如果把《曲江三章章五句》算作三首诗,把《曲江三首》算作两首诗,那杜甫写曲江和提及曲江的诗共十五首。杜甫的曲江诗反映了唐代统治者穷奢极欲的腐朽生活,揭示了唐王朝衰落的根本原因。其第一次写到曲江的《乐游园歌》诗后半云:“青春波浪芙蓉园,白日雷霆夹城仗。阊阖晴开佚荡荡,曲江翠幕排银榜。拂水低回舞袖翻,缘云清切歌声上。”诗歌描写了玄宗游幸时仪仗的声威、帐幕的华丽及其欢歌狂舞的奢华景象。作于天宝十二载的《丽人行》诗写杨国忠兄妹于上巳日游览曲江的豪侈场面,通篇都是讽刺。杜甫此类诗,没有对景色的精心摹写,而是通过曲江表面的繁荣暗示了国家潜藏的危机。杜甫的曲江诗还反映了大唐岌岌可危的国家情势。作于天宝十一载的《曲江三章章五句》是杜甫第一次专题赋咏曲江,但他笔下的曲江景色萧瑟凄凉,与之前和同代人所写截然不同。其第一章为:“曲江萧冬秋气高,菱荷枯折随风涛,游子空嗟垂二毛。白石素沙亦相荡,哀鸿独叫求其曹。”“菱荷枯折”“沙石相荡”等景象正是唐王朝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的象征。时刻关心着国家命运的杜甫敏锐地察觉到了整个社会“山雨欲来风满楼”(许浑《咸阳西城门楼晚眺》)的气息。
  安史之乱中,杜甫身陷长安城。至德二载春,他偷偷游览曲江,写下了《哀江头》一诗。面对“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的荒芜景象,诗人不禁回想起当日玄宗和杨妃快意游幸曲江的情景:“忆昔霓旌下南苑,苑中万物生颜色。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笑正坠双飞翼。”然而战乱却导致山河破碎、生民涂炭,杨妃也最终命丧黄泉:“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其间的种种因果煞是耐人寻味,而无极的“江水江花”是这番沧桑巨变的见证。这以后杜甫逃出长安,投奔肃宗,被任命为左拾遗,在唐军收复长安后回到了京师。他又故地重游,作有《曲江二首》《曲江对雨》等诗篇,描绘了战后曲江的残破景象。其《曲江二首》(之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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