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1期


方寸之中的机趣

作者:陈 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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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烟》一文,也让我们充分领略了作家九十年代后期散文语言的魅力。而所谓的机趣,也正是通过其特殊的语言而得以淋漓尽致地体现。贾平凹的散文创作,在内容上有着比较明显的地域文化色彩,生他养他的故乡黄土地所特具的风土人情以及商州所特有的俚词俗语的浸淫,再加上对古典文学的偏好,使其散文的语言呈现出闲笔叙写、文白杂糅、雅俗并举的特征,这在《吃烟》一文中也得到了绝好的体现。
  贾平凹八十年代初期散文的语言清丽优美,但带有明显的模仿痕迹。对此,许多学者有较为一致的看法。例如“注重文章的作法”,“有很漂亮的景物描写”,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伤”,“意境”与“情调”都不缺少。但贾平凹二○○二年在北京大学的演讲《对当今散文的一些看法》一文中以及与谢有顺、曾令存等学者的对话中,都明白无误地表明以前的散文“内涵是缺乏的”,而自己更偏爱“后来的散文”。因为“后来的散文”,“看法都是我在人生中的一些觉悟”,“能从生活里的一些小事上觉悟出一些道理来”,“这些体会虽小,慢慢积累,你就能透彻人生,贯通世事”。贾平凹后来又说:“生命个体在每个时间段里的体验是不一样的,如草木在四季的变化。早期的散文写得清丽,有冲动,现在我写不了了,也不再想那样写了。五十岁的人经世已多,心态要紧是从容平和,所写虽混沌,但都是自己在生活中的体验。能贯通世事的就是智慧,智慧在家常中、口语中。”(贾平凹、曾令存:《二十年来散文创作的清理——关于散文创作的对话(下)》,《东方文化》,二○○三年第三期)其实贾平凹的这种变化,在八十年代中后期就在悄悄进行着,也许在作家看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接触世事的驳杂,因而其诉说人生的方式,也无需再用诗性的语言,这也许会损害“中年意境”的表达,而“老僧说家常话”的境界,便是不依托技巧的最大技巧。于是其散文作品便在貌似平淡的“自说自话”之中,追求一种“杂文化”的倾向。抒情淡出,铅华尽洗,语言风格也开始转向“朴”与“拙”,于是“瘦”“枯”“涩”“憨”等特殊意蕴也随之而出,在求素求朴之中求得作品的“韧”与“力”的质感,求得“意在言外”的“陌生化”的审美效应,而“文白杂糅”“雅俗并举”“闲笔叙写”的表现方式也恰好为这种审美效应的体现提供了一个通道。
  先说文白杂糅。
  在笔者的阅读体验中,当代的散文,其语言往往是规范的现代汉语的书面语言,文白杂糅的表达方式,往往因食古不化而直接影响到文本的审美效应,并给人以不伦不类的阅读感受。因此向古人学习、向文言文学习,也有一个类似于贾平凹所说的“天地贯通”的问题。作家在谈及具体的应用时这样认为:一方面是用直接“移用”的方式,另一方面是用“改造”与“转换”的方式来求新求变,而骨子里以冀获得的是力透纸背的古风流韵。由此可见,文白杂糅仅是一种别样的审美感受的具体外化方式。
  《吃烟》一文,颇得古代笔记小说语言的精髓。古代笔记体小说的语言,素来以笔法疏朗、简约传神为能事,往往能在寥寥数笔的细节勾画之中,现出画骨摹神的神奇功力。《吃烟》中对少数可以吃烟的人的吃烟行为的描述,用了“在”“默”“舞”“嚎”四个单音节动词的简约表述,十分传神地勾勒出了深得“烟趣”的吃烟人的禀赋与心性。
  再说雅俗并举。
  雅俗之间其实本无泾渭之分,而常常同体共存。贾平凹散文小品题材所涉的大多是世俗百态的寻常琐事,但作家本着“把生活当作艺术来享受”的美学原则,世俗百态中的人情世故之“俗”,一经作家的文化观照与艺术处理,随即生发出一种令人久久流连的雅趣。此中要义,恐不在于俗事本身,而在于对待俗事的深刻感悟,体现真情、实性、自然与本色。倘若与自然、真实相悖,所谓的雅,便是附庸风雅:所谓的俗,便是媚俗。因此雅俗之间的转换分野,似在一念之间。
  吃烟本是俗事,似乎难登大雅之堂的,贾平凹对诸如吃烟之类俗事的艺术处理,大抵采用先俗后雅,以雅化俗的方式。作家一开始即用俗笔,既是俗事,暂且俗写,俗得率真而不失勇气。例如弃用书面语转而改作口语,改“抽烟”或“吸烟”为“吃烟”,将“只吃不拉”改成“只吃不屙”,按作家自己的理解,“这样可以使文学语言有一种现实感,生活感”,以贴近生活的原生状态的语言,还原世俗生活本身,以求得艺术内容的生活化与语言艺术的口语化的结合。卒章转为雅语,世俗生活之气潜入作家的笔端,在峰回路转的沉淀与过滤之中,瞬间转为一派风雅。作家曾在不同的场合多次自称是一个“口拙”的人,性格内向而又内心敏感的人,作为一个性情中人,也最适宜自抒性灵,因而在其貌似稚拙的文字中,呈现出未抛却现世生活经验与动人古韵两者兼而有之的散文心境。作家确有点铁成金的魔力,他将寻常人庸常生活中的那一份沉重与无奈,以举重若轻的自然机趣在瞬间骤然消解,从而在山穷水尽之际,还人予一方明朗素净的天空。
  三说闲笔叙写。
  贾平凹在谈及沈从文、林语堂、老舍、孙犁等老作家的语言风格时,认为“凡是有风格的作家也都是会运用闲话”,“文章中常常有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但是这些闲话会使读者会心一笑,或觉得玩味不已,闲话可以产生韵味;使语言有了弹性”。所谓的,“闲话”,实际上指的是闲笔。在《吃烟》一文中,作家在铺陈禁止吃烟和可以吃烟的理由时,都运用了一些闲笔。比如禁止兔唇人和长胡须的人吃烟,其理由其实恐不能成立,但既然是与“艺术的食品和艺术的行为”相背道而驰,自然得在禁止之列。如此闲笔,颇得古人“无理而妙”的旨趣。再如“与龟同默”、“与黄鼠狼子同舞”、“与驴同嚎”这种借助于色、行、形相似的叙写,又让人感受到了作家行文时的那一份舒展机趣的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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