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1期


写在2003年卷的前面

作者:林贤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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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执一个选本,打开扉页,读者有可能直奔目录,从中寻找名人的名字。果真如此,这习惯多少要令你失望了。虽然,名家在这里仍然占有相当大的比重,但是,对编选者来说,他们并非倚仗了所谓名人的身份入座的,惟凭作品作入门券。所以,名家入选不可能太多,但是凡人选的,都可谓名至实归。且看高尔泰,当他把民族历史和个人身世糅合到一起,手段是何等娴熟!大家只知道他是一位美学家,却不知道他还是一位一流的散文作家。再看秦晖,他谈论生死大事,转移了作为一个文学母题的传统视角,使之偏向社会伦理,显示出一位人文学者的卓越的批评眼光。小说家刘庆邦、尤凤伟、格非,看得出来,基本上形成了各自独立的书写方式和审美风格。在书中,他们分头发掘题材的人性风采,进路不同,却都达到相当的深度。邵燕祥借一幅短文,逶迤拖出长长一段说谎史,真是谈何容易!王得后别开生面,将数十年政局变幻、人世沧桑,尽数摄入一卷纪念册之中。两位女诗人的文字,不失阴柔本色,而“卷帘梳洗望黄河”,又都是极有气派的。王小妮出入三千里江山,中国至今未见如此勾画国魂的游记;筱敏写诗性大寓言,反群体,反威权,反驯化,形式上具有很大的独创性。
  使编者特别感到欣慰的是,发现并编人了两位作者的诗文:一位是夏榆,一位是王寅。夏榆做过矿工,有过流浪生活,在他身上保持着一种鲜明的“底层意识”。他的文字所以给人以坚实的感觉,不只由于材料来自现实生活,重要的是所有这一切,都是同某种道德感融合在一起的。当今中国文坛不乏“聪明人”,惟独缺少“傻子”,聪明人除了深谙文外功夫,说到文学本身,多借助玄想的爱好,编造故事的能力,以及虚饰的技巧等等。文学到底是讲究品质的。夏榆虽然未曾出版过个人专集,但凭这里的两篇散文,便足够抵得上一打以上的长篇。说到王寅,至今同样未曾出版过诗集。从实际成就看,可以肯定,他是继北岛、多多之后最重要的诗人之一。按照目下诗坛的分类法,大可以把他划归“知识分子写作”的范围,但是明显区别于其他一些自诩为“知识分子诗人”的是:一、坚持写作的个人性,像“盘峰诗会”一类小喜剧,他应当不会出演其中的角色的;二、不是依靠“知识”维系诗歌的生命,而是从尖锐的生存痛感出发,并由此确立个人的基本主题;三、技巧的运用,惟是为了使痛觉得以有效地保持,而不是其他。像夏榆、王寅一样优秀的作者,尚且不能引起评论家和出版家的注意,可见小人物,要凭个人才能突破一种体制或是一种风气的阻力,是极其困难的。为此,本书编选散文、诗和杂感时,一例优先选用略具文名或藉藉无名的作者的作品。公平一点说,这些作品,无论文采或思想,都远非一贯自恃而且敷衍的名流可及。
  自然,这也不是说,一为名人便不足观。对于本来意义上的名家,一般来说,思想和艺术方面都比较成熟,只是往往脱不掉为声名所累。作为名家,惟有保持过去无名时代的状态,庶几免于被前进的无名氏踏倒。无名氏除了锐气和必须拥有的实力以外,有一个最可畏的地方,就是出身于“沉默的大多数”。他们不能不立足于周围这大多数中间,在代言的同时,也言说了自己。这种自觉的言说,自有一种为名流所没有的力量,源于大地的深厚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