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我因此看见平凡人生
作者:马知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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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组长诗的节选,尽管我无福看到诗人简单自印诗集《胡美丽的故事》的全部,但仅有的这些章节就已经令人唏嘘不已,感慨万千。这个节选的部分有五部分组成,即《胡美丽的感觉》《胡美丽的情欲》《胡美丽的私生活》《交际花胡美丽》《胡美丽的死亡》,读后让人似乎必须用这样的词语描画诗歌中的主人公胡美丽:机警,自我,简单,性感,疲惫,冷漠,孤单,浪漫,悲伤,狐媚,低俗,可悲,绝望。而当这样的一个人物真正完成后,给我们的阅读感觉是欲哭无泪。下面我试图通过对本诗就写作技术和形式方面的分析,解读本诗真正的奥妙所在。
1诗歌口语化在本诗中的体现
读这五部分诗歌,我们会发现找不到一句话我们看不懂。因为整个诗歌是用近乎简单的句式进行着。甚至于形容词也少。而这种口语化已经有些小说的白描手段。“走下破旧的楼梯/ 她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她忽然感到/腋下有一丝凉意”,整个诗歌几乎都是这样的句式和语调,句子短小有极强的节奏感。这就牵涉到什么样的口语是可以入诗什么样的口语不是诗歌的问题。这当然是个技巧问题。而“一个写作者本身对于语言是否有一种诗意的感受能力、提炼日常语言的能力,以及表达上的艺术才能,这是口语能够转化成诗性语言先决的主观条件”。1所以看似司空见惯的一个小小动作,一旦通过独特的个体的创造性的发现,就能够产生诗意。感受决定了一切。这常常让小说作者挂在嘴上的“秘诀”同样适合诗歌口语化的今天。可以这么说“感受”的有无是否独特,是决定口语诗歌艺术高下的关键。
而感受力最恰切的表现我以为是在“细节”。
“这旗袍是去年做的/现在看来/有一点小了/她能感到/她绷紧的乳房/很不自由”但看这几句,我们会说:这哪里是诗,简直就是散文。没有通常诗歌的跳跃和语言的模糊等特点。乍看说的都是大白话,而且“没有诗意”,但如果我们把以上几句放在整个《胡美丽的感觉》第二节里看,诗歌的张力就出现了:广告的无处不在和人物潜意识的糅合,恰恰显示出商业文化对普通人生活的进入和占领。而这样的寓意,诗人只是通过“旗袍小了”这样一个细节加以暗示。
2日常化生活的诗意展示
诗歌是否可以来表现当下的日常生活?新生代诗歌已经为我们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但日常化生活是否就是庸常和无聊,是否缺少了诗歌神圣的精神?一直是评论界和诗人们争论不休的问题。通看节选的这五部分,展示的无非是“胡美丽”日常的生活起居,而且更让人受不了的是,这个人是个不符合传统标准的女人,她是交际花。用诗歌表现一个令主流社会唾弃的交际花,诗人简单开了个先河。不仅如此,本来就显“平庸”的日常化展示加上“交际花”生活更会让许多读者不可思议。你看在《胡美丽的感觉》一首里,作者展示的是她不小心开封的“拉锁”,小了的“旗袍”“月经”“性感的内衣”;在《胡美丽的情欲》中更是“看电视”“阳台上看星星”“脱衣服”;在《胡美丽的私生活》里“狐媚的目光”“银亮的嘴唇”“敞开的胸怀”等等,这些几乎按照传统诗歌不可能入诗的句子进入了诗歌,我们读完非但没有感觉到那些日常生活的展示污损了诗歌的光荣,反而看到了那些凡庸的背面——人生的无奈和悲剧。
还有什么比个人的私生活更真实的?还有什么比公开身份更真实的?还有什么比内心感受更令人可信的?
我发现五部分虽然独立,但每首总观其实是在为普通人画像。因为我们从大的人道观来看,人生而平等,没有贵贱之分。所以,胡美丽的一生就是你我的一生。
所以你可以将“胡美丽的感觉”化为你的感受:一个普通人每日为生计奔忙的感觉。
你可将“胡美丽的情欲”看成你的情欲:只要是人就必然有欲望。
你可以将“胡美丽的私生活”看成你的私生活: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天地,隐秘地生长在某处。
你可以将“交际花胡美丽”对应你作为社会职业中的自己。因为你必须找到自己的社会角色。
你更要留意到“胡美丽的死亡”,因为人终归要有那么一天。
这样解构地去看待每一部分诗歌的时候,我们会突然发现,胡美丽其实只是个符号,她代表的是有欲望有私情有职业有感受有死亡的活生生的众生。而诗歌中那些大白话的交代实际上是在为我们描画一个疲惫地生活在充满物欲诱惑的都市中的人们。
而感觉,情欲,私生活,交际花,死亡恰恰就可以构成一个普通人的一生。如此简单。
3结构紧密联系步步深入
整首长诗,单从节选的看,每首之间都密切相连,共同推动着诗歌的内在节奏和叙述效果。如果我们在刚看了第一部分《胡美丽的感觉》时还不能明确知晓作者的意图的话,在后来的阅读中,我们发现那个疲惫不堪的小姐是因为什么不堪?发现她的恐慌是因为什么恐慌?“她在漫长的沉默中几次提醒自己萨福早死了”(见第二部分第三节),如果我们不明白这句话的寓意,那么在后来的部分中我们则可得到互文的解答:因为现实生活的纸醉金迷,因为“丧失殆尽的人文精神比纯氧还薄”,所以她孤独和痛苦。也用这样的暗示告诉我们:胡美丽并非一开始就是一个习惯于交际生活,靠出卖青春生活的女人。她曾经爱怜着艺术(古希腊女诗人萨福已经成了艺术的代名词),她也是个追求过浪漫的人。但是什么让她最后“在道德的背后拽开欲望的拉锁?/在人性裂缝里的她不失时机地/装上了本能的计价器”“她敞开的胸怀/在小费的调剂下/会显得更加柔软无比”诗人发出了这样的追问,但没有给出明白的答案,而一切却已经敞开,敞开在叙述的展示中。所以,明白了胡美丽的堕落也就明白了她为什么最初有那样的“感觉”和“情欲”。而最初在阅读中产生对胡美丽的厌恶在最后转化成了对弱者的同情和关怀。
苦难绝非自愿,而是情不得已。
人格的独立和自由放到生存的大命题前时,显得那么渺小。胡美丽如此,普通人不也如此。
这样我们会在阅读的逐渐深入的过程中,尤其是读到胡美丽的死亡时,并不感到突兀。因为她其实一直生活在假面和不快乐里,因为她在漫长的夜里多次提醒自己:“萨福早已死了”,而胡美丽的内心并没有死,她渴望着另外一样的生活,她绝望:“她胸前的两座教堂/曾经举行过多次/不属于她的婚礼”,“别墅小轿车手机工薪阶层以上的消费/为了梦想在付出贞洁之前/她并没有想得到这些权利的衍生物”,是的,物欲让人成为奴隶,而异化的结果并不是人类所能预见的,如同命运,神秘而悖谬。想得到梦想,却因此失去了宝贵的青春可能还有尊严。
当岁月沧桑后,“她被麻木地捆绑着”“无所不能的权力/已使她的生活变得苍白”。在一个为物欲所掩埋的行尸走肉面前,人类看到了自己的绝望,那也是胡美丽的绝望——选择死亡,用纵身一跳的方式,飞翔的方式。而她所留下的传闻和谣言像大风一样狂烈。写到最后诗人已经按捺不住愤怒,“太缺乏刺激了需要一些话题/供人饭后去探讨”。那意味着一个人用生命想达到的与世俗的谅解和妥协也成为奢望。谁又能用一个公正的人性的目光去看待胡美丽一样的一生?
悲莫大焉!
4创造性的语言闪烁着东方文化的含蓄美
口语化诗歌使得诗歌和读者的距离拉近了,也使得许多人以为,诗歌是可以降低难度的写作,是可以用大白话创作的。其实,诗歌中的大白话和生活中的白话还是有很大区别的。那要看具体的表述。本诗之所以不失诗意的美,我以为除了诗人独到的感受和匠心独运的互文式结构安排,日常化的场景展示外,最关键的是语言的运用。我以为该诗成功地将东方文化的含蓄美应用得近乎完美。你看这样的诗句“她站在十字街头她出众的美/像狂风一样刮过一些男人/贪婪的眼神”,明明是在表达胡美丽的娇媚,作者用衬托的手法表现,用男人贪婪的眼神不言自明。“面对下滑的经济她并不感到恐慌/让她恐慌的是她该用哪一种香水/哪一种更性感的内衣把一只虫子/牢牢地吸引”不动声色地暗示胡美丽的身份,用内衣和虫子象征性地表达着手段和生存,将一个人的生命和微小的蝇虫相提,这其实是中华民族最古老的智慧。诗人的表达不留痕迹。“家作为一碟正统的老菜/怎比这午夜花样翻新的点心可口”家庭这种最基本的社会单位在物欲的冲击下面临着挑战,而这挑战正好像“老菜”面对“花样翻新的点心”。
没有呐喊和批判,我们处处看到了呐喊处处看到了批判现实的锋芒。看似写一个特殊职业的妇女,实际上却在引起疗救的注意,在同情弱者寻找病由的时候,关注人文精神的抢救。
5一点不足
仔细读完此诗后,我总觉得全诗所要表达的意图可以在第三代诗人的一些作品中找到比照,比如于坚的《罗家生》,也是完全的平易的口语叙述,用对小人物命运的展示表达人道的关怀。而我们发现“第三代诗人追求平民化生存方式的思想改革和解构已有生活和艺术秩序的革命精神远远大于他们的艺术独创精神”。2而这首诗从这个意义上说还是没有在艺术精神上有更新的突破,甚至于到了最后,“思想大于艺术”的现象非常明显:“弱智的二元推理/我们应该宽恕那些无聊的人们”,这样的句子已经离真正意义上的诗有些远了。因此破坏了这首诗歌的整体的口语化风格,通俗地说最后的表达有些没有压住阵脚,诗人似乎要亲自跳出来说话了。比起于坚的《罗家生》最后结尾的含蓄和韵味,此诗稍显不足。
1见于2000年第9期《诗潮》《关于汉语诗歌写作问题三人谈》。
2见于2002年第3期《云南社会科学》《80年代先锋诗的生存境遇及演变态势透视》,作者王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