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2期


仙亭飞瀑 奇趣盎然

作者:王新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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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年来观瀑屡矣,至峡江寺而意难决舍,则飞泉一亭为之也。
  凡人之情,其目悦,其体不适,势不能久留。天台之瀑,离寺百步;雁宕瀑旁无寺;他若匡庐,若罗浮,若青田之石门,瀑未尝不奇,而游者皆暴日中,踞危崖,不得从容以观,如倾盖交,虽欢易别。
  惟粤东峡山,高不过里许,而磴级纡曲,古松张覆,骄阳不炙。过石桥,有三奇树,鼎足立,忽至半空凝结为一。凡树皆根合而枝分,此独根分而枝合,奇矣!
  登山大半,飞瀑雷震,从空而下。瀑旁有室,即飞泉亭也。纵横丈余,八窗明净。闭窗瀑闻,开窗瀑至。人可坐,可卧,可箕踞,可偃仰,可放笔砚,可瀹茗置饮。以人之逸,待水之劳,取九天银河置几席间作玩。当时建此亭者其仙乎!
  僧澄波善弈,余命霞裳与之对枰,于是水声,棋声,松声,鸟声,参错并奏。顷之,又有曳杖声从云中来者,则老僧怀远,抱诗集尺许,来索余序。于是吟咏之声,又复大作。天籁人籁,合同而化。不图观瀑之娱,一至于斯!亭之功大矣。
  坐久日落,不得已下山。宿带玉堂,正对南山。云树蓊郁,中隔长江,风帆往来,妙无一人肯泊岸来此寺者。僧告余曰:“峡江寺俗名飞来寺。”余笑曰:“寺何能飞!惟他日余之魂梦,或飞来耳。”僧曰:“无征不信。公爱之,何不记之?”余曰:“诺。”已遂述数行,一以自存,一以与僧。
  ——袁枚《峡江寺飞泉亭记》
  本文选自《小苍山房诗文集》。作者袁枚(1716~1797),字子才,号简斋,随园老人。浙江钱塘(今杭州市)人。袁枚是清代乾隆时期著名诗人,他二十四岁中进士,入翰林,曾任江苏溧阳、江宁(今南京市)等地知县。三十二岁辞官归隐,在江宁小苍山筑随园。于此读书为文五十年,不再出仕。袁枚继承了明代“公安三袁”的文学思想,在文学创作上标举“性灵说”,强调抒写性情,主张诗文创作不要抄袭古人,贵在写自己的真情实感。其为诗如此,为文亦如此。他为人放浪不羁,性好游览,所作散文感情真挚,清新生动,富有个性,此文即为名篇之一。
  文章为广东清远县峡江寺飞泉亭作记,赞美了飞泉亭观瀑所见到的奇异景观,同时也描写了置身山水之中与友人吟诗对弈的高雅行径,抒写了与自然融和在一起的闲适愉悦的心理感受。在表现上述内容时,作者表现了很高的写作技巧,其文风自然流畅,犹如行云流水,然而又层层转折,波澜起伏,引人入胜。
  首先,文章在结构上以突出描写飞泉亭为中心,由远及近,逐层展示,脉络清晰,前后呼应。
  全文按自然段落可划分为六段。第一段实为一篇之纲,作者采取开门见山的写法,开篇三句即点明本文主旨:“余年来观瀑屡矣,至峡江寺而意难决舍,则飞泉一亭为之也。”下面的文字便围绕这一中心层层展开:第二段先由“他山”写起,历数天下名山瀑布,指出天台、雁荡、庐山、罗浮、石门之瀑虽奇,其缺憾均在于“不得从容以观”。这一段既是照应开头的“观瀑屡矣”,又为下文描写飞泉亭作铺垫,以反衬出飞泉亭的“以人之逸,待水之劳”,是对比衬托的写法。第三段以“惟”字领起,由“他山”写到峡山,引出峡山的山路古松之奇,奇在山路纡曲、枝叶凝聚,“骄阳不炙”,这又与上文诸山“游者皆暴日中,踞危崖”的情景形成了对照。经过反复地衬托铺垫,至第四段才引出飞泉亭,并在第四、五两段作了集中描写,这在布局上是由远及近、层层铺垫。
  第四、五两段是本文描写飞泉亭的重点章节,但在描写角度上各有不同。第四段描写的是飞泉亭的地理位置与格局之妙,作者横空一笔,由半山腰“从空而下”的“飞瀑”突然转出了瀑旁的飞泉亭,亭之显露已是出人意表,令人惊叹;再看亭中“闭窗瀑闻,开窗瀑至”、于坐卧品茗之际从容观瀑,更是恍如仙境,令人叫绝,充分展示了飞泉亭在建筑上“以人之逸,待水之劳”的奇特。然而,亭之妙还不仅于此,第五段作者又描写了在飞泉亭的天然音乐中宾朋相聚、对枰论诗的雅趣,展示了一个“天籁人籁,合同而化”的人生境界。这一人生境界是作者真“性情”的自然流露,也正是他对于峡江寺飞泉亭“意决难舍”的根本原因。所以,第四、五两段实际是对开篇“至峡江寺而意难决舍,则飞泉一亭为之也”的具体展开与解释,这两段由自然环境到文人雅趣层层揭示了飞泉亭得天独厚的奇观。结尾一段,作者交代了写此记的过程,并通过与僧人的对话又一次表达了对飞泉亭魂牵梦绕、难以割舍的喜爱之情,从而使全篇首尾呼应、神完意足。
  其次,本文的主要内容是对峡江寺飞泉亭的景物描写,作者在写景记事上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处处突出了一个“奇”字,而峡江寺飞泉亭之奇又是在与其他事物的对比中凸显的。如写他瀑“未尝不奇”,只是不能从容以观,对比出飞泉亭的“逸”;写峡山的山路之奇,突出描绘了“三奇树”与“凡树”的不同;写飞泉亭的奇异则以“取九天银河置几席间作玩”比喻之;写亭中聚友用“又有曳杖声从云中来者”加以形容,给人以奇妙如仙境的感觉。
  还有,本文的语言功力尤其值得称赞。作者从容起笔,娓娓道来,看似不用气力,实则写得神完气足,充满灵性与才气。文章由他山到峡山,由峡山到飞泉亭,由亭外到亭内,由自然景观到文人雅事,可谓一段一个转折,随着意境的层层深化,作者的胸襟逐渐展示,既是在写飞泉亭,也是在抒发情趣,达到了高度的情景交融。而在语句的运用上,作者常以排比对偶之句加以渲染,如第三段写飞泉亭时以“闭窗”“开窗”、“人逸”“水劳”两两相对;又用六个“可”字短句排比铺陈出“人之逸”;第四段则用四个“声”字词组烘托出“天籁人籁”的合同一体。特别是在文中每段的结尾,作者都发出议论或由衷的赞叹:“奇矣”“其仙乎”“亭之功大矣”,读来更是情韵悠扬,具有一唱三叹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