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0期
是文学艺术式解读还是政治概念式解读
作者:姚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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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学创作的角度来看,套用语境理论,创作的心理趋势应该是作者在一种创作冲动下由“外语境”走向“内语境”最后进入语言符号,所以“外语境”是创作的泉源。“外语境”就是作者的情况,比较复杂,诸位先生的文章谈得也很多,我想针对本词的解释谈两方面的问题。
一,政治家的毛泽东与艺术家的毛泽东。我这么一提其实意思就很清楚了,但要展开叙述可能会冲击本文的中心,简单地说,毛泽东不仅是个政治家、军事家、思想家,他还是一个艺术家,也就是说他一生的行为有体现为政治的、军事的、思想的,也有体现为艺术的,诸种行为虽互有联系但各自独立,绝不等同,而什么行为,决定什么方式的解读。创作《沁园春·雪》,是毛泽东在紧张繁忙的政治军事行为中忙里偷闲的一次艺术行为,所以应该艺术解读。从考证的情况来看,如果政治概念化解读此词,那么一九三六年创作此词的毛泽东在政治、军事等方面并不具备与此词相匹配的气势,解读总显得捉襟见肘,但如果艺术解读就不一样了,在艺术上、思想上,毛泽东完全有这样的气势,因为思想在于对未来的深谋远虑,艺术在于想象,两者一结合,在这个艺术行为的时刻,冲天而起于《沁园春·雪》的“帝王之气”、拓展提升语词艺术境界的“帝王之气”完全可以理解。唐先生在文中说“若是就这样断出‘帝王的霸气’,对远在袁家沟雪原上的毛泽东,真的很不公平”。哪样断出,我将在下文阐述,但“帝王的霸气”却没有什么“很不公平”,“帝王”者,“主宰”也。早在一九二五年,毛泽东就在《沁园春·长沙》“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中流露了这个思想,其实,如果我们扪心自问,想主宰天下,想拥有“帝王霸气”的人何其多矣,哪止毛泽东一人!当然,想不想,表现不表现是思想、艺术的事,能不能实现,如何实现那是军事、政治的事,艺术只要求我们作艺术、思想上的理解,没有必要去解释军事、政治。所以,对于“帝王霸气”是误读的看法,有待商榷。至于蒋介石的误读,那是艺术行为,政治处理,这是政治斗争中常见的一种手法,我不想多论,但也由此可见,我们不能将艺术作品进行政治解读。
二,作品诞生、书赠发表、出版自注。三篇文章所涉及的《沁园春·雪》的外语境主要就是这三个方面,魏家骏先生已作了较为详实的说明,我想强调的是,三个方面,作品诞生时的情况最为重要,因为创作此词时是一个完全的艺术行为,贯注到词作中的思想情感也最真实,而且词一旦完成便定型了,而人却在不停的变化。到书赠发表的时候,作者的思想情感已经变化,那已经不完全是一个艺术行为了,已涂上了一层政治色彩,再到出版自注的时候,毛泽东已经成了共和国的领袖,他的言行与国家形象,国家的前途息息相关,出版自注则更是一个政治行为,因此,我们看到了自注中的“反对封建主义,批判两千年封建主义的一个反动侧面”、“末三句,是指无产阶级”的解释。你让一个人在政治的行为和环境中去解释他自己的艺术,艺术怎么能不变成政治呢?
放弃政治概念式解读,艺术地分析此词,起句“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看上去像是在写景,写由“风光”领起的“冰封、雪飘”之景,但我们发现,“冰封”、“雪飘”在结构上是一个由名词和动词构成的主谓式词组,这种词组具有客观的介绍、说明、叙述的特性,往往不带有作者的主观情感评价,“冰封”不是“冰冷”,“雪飘”也不是“雪大”,“冰封雪飘”只是对客观事物的性质、状态进行叙述介绍,所以它体现出事物的轮廓性、总体性、普遍性、客观性,不带有作者的主观情感性。而“千里、万里”则不同,它们在“北国”的领起下,包含着作者的主观情感和评价,所以结合起来吸引我们视线,给我们感觉印象相对较深的并不是“冰封雪飘”的景物,而是由“北国”带来的、继之以“千里、万里”的辽阔远大,这个辽阔远大不仅在拓展词的境界,为词的进行设置背景,而且与下文的“长城、大河”意象呼应,体现作者的中华民族优秀儿女在这样的广阔天地里一定会大有作为的思想情感。
真正吸引我们注意的景物描写是在下面,由“望”字领起,我们要注意的是,“长城”、“大河(黄河)”,悠久的历史,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象征。这两个意象所具有的历史纵深感与由“北国、千里、万里”具有的空间辽阔感已经构成了时空交错的宇宙意识,但作者似乎还嫌不够,又在“内外”、“上下”中继续这种空间与时间的宇宙感的建构,作者似乎是有意建立“北国”、“长城、大河”的中国与时间、空间的宇宙的联系,以便突出自己的感悟与宇宙的遥相感应,从而在更大的整个宇宙的范围内审视自己的情感,这的确是大气魄,是高屋建瓴的大气魄,是看穿空间,看透时间的大气魄。
大气魄者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词中“惟余莽莽、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所流露的对人类所生存的空间,对祖国的山山水水不可遏止的热爱。联系首句,联系下文的“江山如此多娇”,再联系这部分描写所流露的作者情感,我们可以肯定,这是对景物,对祖国山河的热情赞美,冰也美,雪也美,高山大河到处美;阴也美,晴也美,红装素裹分外美。所以这段景物哪些是作者想象的哪些是作者看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作者的情感。
在这种情感下,在这种气魄中,在宇宙意识里,作者怎么能不发问“谁主沉浮”?(《沁园春·长沙》)面对如此的河山,天下英雄又怎么能不“折腰”?于是情感自然流进下阕。对下阕的解读分歧较多,但我们结合对上阕的分析便能看到,正像上阕作者无意于让“冰、雪”象征反动势力一样,下阕作者也同样无意于批评古人;词的上阕是对自然景物的赞美,词的下阕则是对另一种景观——人文景观的赞美。“略输文采”、“稍逊风骚”、“只识弯弓射大雕”中,“文采”、“风骚”、“弯弓射大雕”语言方向似乎是指向人的文艺方面的才能,这对于帝王来说该是非常次要的,作者用“略输”、“稍逊”,并无批评更无批判之意,“只识”中的“只”有程度上的加深,但它不但被“一代天骄”这个独存于“成吉思汗”之前的修饰语所缓解,而且也被“只识弯弓射大雕”所具有的幽默冲淡了。再看“惜”字,“惜”本来就有大的方面做得很好,小的方面有一些小小的遗憾,应该能做得更好的意思,所以整体上是赞誉的。这种对人文景观的赞誉作者是分两步走的,如果我们以“俱往矣,数风流人物”为立足点,从“俱往矣”往前看,“成吉思汗”、“唐宗宋祖”、“秦皇汉武”是在历史的长河里,逆时间方向向过去纵向延伸;从“俱往矣”往后看,“还看今朝”则是在现实的土壤上,沿空间方向向四周横向扩展,“今朝”虽是时间词,但它却有空间现实之意,上阕中的时空意识在下阕再一次被构建,难怪说此词有“霸气”。对过去作者虽无批评之意,对现在作者却有比较之心,站在这个汇聚着历史,纵横着现在,孕育着未来的时空点上,再论“风流人物”,舍“今朝”其谁?历史已经过去,“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还看今朝”新一代风流人物正在崛起。
至于“今朝”的“风流人物” 是指谁,我想我们本没有必要坐实,从艺术审美上看,艺术作品就是要给人以想象的空间。当然我们可以根据艺术的规律进行猜想,但无论怎么想,从可比较性来看,那一定是具体的人物,比如可以是自指,因为创作此词本就是一个个人行为。也可以不止是自指包含他指,艺术是跨越阶级和国界的,所以也有可能是兼指当时正在逐鹿中原的“风流人物”,比如蒋介石,因为从当时毛泽东所从事的事业来看,最大的对手应该是他,等等。由此我们又可以看到,语言符号一旦产生,便在它的自身的规律下获得独立存在的地位,外语境无论它如何强大,最终也无法改变语言自身的规律,所以,语言作品内部符号关系科学性,与它内涵的跨时空的多重指向性,又是不同时代的人与之产生共鸣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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