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8期

醉翁之意，不在山水

作者：郭成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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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作的魅力在于什么?在于它内容的丰富性，而丰富性的表现形式之一就是理解的多层次。正是这种多层次性，每一遍阅读，名作都给我们新的感觉。这正是名作让我们久吟不烦的魅力所在。
　　《醉翁亭记》正是这样的名篇。可能很多人认为我们已经把它看懂了，看透了，因为“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好像欧阳修已经讲得很清了。其实，《醉翁亭记》的第一层内容应该是“醉”，是因酒而醉；“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是《醉翁亭记》内容的第二层。在它下面还有两层，第三层是“与民同乐”，这一层的意思在文中有很明确的文本表现，“民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但是，第四层内容，作者就秘而不宣了。可是，读者不能不知，不知你就诵读不出文中的二十三个“也”字的奇妙的韵味；不知，有些疑问你就没有办法解决。
　　例如，以现代人的眼光读《醉翁亭记》，你可能就会发出这样的疑问：作为太守，欧阳修写文渲染自己的喝酒、游山，不怕人怀疑他忘情山水，不够勤政吗?一个当官的人，应该是注意形象的；你见过我们的官员宣传自己游山玩水了吗?决没有!他们总是在对新闻部门说“我忙啊”；新闻也回应他们以“日理万机”；即使真的去游玩儿，那也一定会说成考察，学习。我们从来见不到我们的哪一位官员写过一篇游记，更何况像欧阳修那样大玩特玩还喝酒而且喝醉的?这可是个态度问题!而我们中国人向来可以原谅你笨，而最不能原谅的就是“你很聪明可是你不认真”，即使你做得比笨人要好得多!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欧阳修简直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更何况他正当贬官下放，政治上失意，一切谨慎还怕人找麻烦呢!他倒好，自扬自丑，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真的是这样吗?不然，欧阳修写《醉翁亭记》不仅不是在自扬自丑，实则是在吹嘘自己的政绩，是自鸣得意。
　　这不是故弄玄虚。我们知道对于同一个事物，时代不同或者地域不同都会有不同的评价。如女人的审美标准几乎每个时代都不同，“燕瘦环肥”就说明汉代和唐代不一样；改革开放前讲“性感”是骂人，开放后讲“性感”是表扬，而现在则以“骨感”为美。考察一个人的政绩在不同的时代也是不一样的，在求社会安定为主导思想时，民无事则国安。事实也正是这样。汉代的文帝和景帝都是无为而治的皇帝，但是，却形成了“太仓之粟陈陈相因……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较”1的国富民安局面；汉武帝雄才大略，伐匈奴，封泰山，求长生，忙碌异常，却把大汉朝推向了衰落。其实所有的国家或者地方的管理者的奔忙，都必然造成一种结果，那就是“扰民”；除非他忙的目的是“使百姓不忙”。因为，管理者只负责“忙着想”，而他们想到的一切却无不需要百姓“忙着做”。所以，管理者有“一忙”，老百姓就有十忙，百忙，千忙，万忙。
　　所以，有一些朝代就崇尚“政清事简”。这种思想类似于现在的“小政府，大服务”观。所以欧阳修才会在《醉翁亭记》里大肆地宣扬自己的悠闲。因为政清事简嘛，同样“事简”也就表明“政清”。试想，如果境内盗贼蜂起，民乱频生，离百姓近一点儿，就有可能挨黑砖，太守还能与民同乐吗?即便是不以民生为恤，也要顾及自己的安全。如果治下一无盗贼，二无民乱，四境清平，太守不就悠闲了吗?闲来无事，那就游游山、喝喝酒吧?别太多，所以“饮少辄醉”，“饮少”是真，“辄醉”是假；别扰民，“临渊而渔”、“酿泉为酒”，足矣；别腐败，“山肴野疏，杂然前陈”，足矣；别找小姐，“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当然也“非肉”2；别霸道，自己玩也要让“滁人游也”。于是，“禽鸟知山林之乐”，“民知从太守游而乐”，太守则乐民之乐。于是，滁州境内一时全乐大乐盛乐，乐翻了天。
　　当官当到了这个境界当然是值得高兴的。让百姓做人，自己也痛痛快快潇潇洒洒地做人；欧阳修当然有得意的资本。得意则“鸣”，于是，《醉翁亭记》的第四层意思就是“自鸣得意”。
　　但是，这层意思欧阳修自己不好意思明说；所以，我们就不太容易看到。可是看不懂看不透就会有疑问，就没有办法体会到二十三个“也”字所传达出的自得自美的妙处；尤其是最后一句：“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谁能如此轻松地把滁州治理得这么好啊?那就是我欧阳修啊!除了我庐陵欧阳修还会有谁呢?哈哈哈，我欧阳修是天下第一能人第一好官啊!
　　朋友，请你以“自鸣得意”的心情把《醉翁亭记》吟诵一遍，那二十三个“也”字必将给你全新的感受。
　　
　　
　　1《史记·平准书》。
　　2《陶渊明集译注·晋故征西大将军长史孟府君传》：又问听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答曰：“渐近自然。”(肉，歌喉、声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