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失落的尊严

作者:王淦生




  我的一位德高望重的领导多次在教师会上谈起这样一件他亲身经历的事情:这位长年任教高中的长者在新接手一个初中班级时,对班上的孩子温柔有加,处处体贴,孰料学生却是“给点阳光就灿烂”,一段时间下来,成绩下降,班风日下。某日,一位极富“忧患意识”的班干径直找到了教师办公室,顾不上起承转合,一开口便痛陈道:“老师,你知道你的失策是什么吗?你太把我们当人看了!” 我的这位领导三番五次地在我们面前念叨这个故事,其用意无非两层:一是感喟这么点浅显的道理竟然需要这么个毛孩子来指点,悔其当初的心太软;二是告诫我等属下万不可重蹈其覆辙,太拿学生当人看,以致贻误了教育的良机。
  而我每次聆听这则故事,心里总有一种刺痛的感觉,以至于如鲠在喉,很觉得有话要说。
  读书治学,自古以来好像没有谁拿它当一件轻而易举的事。诸如“梅花香自苦寒来”、“学海无涯苦作舟”之类的“治学名言”,道出的正是求学的苦辛。而人的本性似乎又是好逸恶劳的,心理和生理上的懒散懈怠,往往成了学习上的致命顽敌。于是,便有一些勤学之士,想方设法借助于种种外力来抵御来自自身的怠惰。极端的例子如后人广为传诵的“头悬梁,锥刺股”之类。但苏秦、孙敬之流不过是难以抵抗自身的生理需要,遂借锥绳之类来折腾肉体,驱逐睡意,哪里像上文提到的那位班干同学,竟然可以放弃自己做人的尊严,要求老师不把自己当“人”看!
  中国人素来就有谦逊的美德,但这种谦逊往往只局限在金钱、学识、社会地位等方面,诸如自谦才疏学浅、人微言轻、身无长物,却绝少在道德人格上自轻自贱的。从古至今你听到过多少人在道德层面上妄自菲薄,说自己品德恶劣、行为卑鄙,进而要求别人别拿他当人看的?
  偏偏今天我却听到了,而且它是出自于一位极富责任心极有荣誉感的积极向上的当代少年之口,这就实在让人觉得很不是滋味。透过这句话,我想到了两个方面的问题。
  其一,在这个(其实应该是“这些”)孩子的心目中,什么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怎样做才符合做“人”的标准?其实,这个问题今天似乎已用不着我们再去讨论,标准答案已是昭然若揭:循规蹈矩,一切惟师长之命是从,犹如林黛玉进了贾府:“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走一步路。”这才是家长心中的乖孩子,老师眼里的好学生。于是,把一个学生“当人看”便成了对他最高的礼遇。这表明了老师对他无限的信任,另一方面也说明了这名学生的“群”而不“卓”,中规中矩。而那些平素淘气顽皮、爱别出心裁、喜欢跟老师唱对台戏、时不时来点儿创新思维的学生,理所当然地便划在了“人”的圈子之外。我们这些负有教育之责的师长便应该责无旁贷地尽起“驯化”之责,给他们去规范言行、“塑造灵魂”。随便拿他们当“人”看,实在是我们推卸不了的错。这也就难怪那位富有责任感的同学要对失职的老师仗义执言了。因为以他头脑中因袭的做“‘人”的标准来度量,他的那些同伴多半是不能划到“人”圈子里去的,而老师拿他们当“人”看,实在是不小的失职。
  其二,既然明白了做“人”的标准,这些孩子何不自咎自律认真地去做“人”,而要依赖于来自老师的“外力”呢?这就牵涉到问题的另一个方面:我们长期以来所施行的“集中营”式的管理方式,早已将孩子们身上的那点自觉性、主观能动性消磨殆尽。从小学到中学,我们在对学生的管理上差不多总是采取着一种“紧逼盯人”的教育方式,甚至当今不少学校都以一种全封闭、军事化的管理而自矜。在当今多数学校中,学生成天都处在教师严密的监控之下,“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整个儿成了供教师操纵驱遣的木偶,一言一行只能悉听师便。偏偏这种“盯人教育”“盯”出来的并不是学生的自主、自立、自强的品格,反是被动依赖心理的形成和主观能动性的丧失!如此教育方式,种下的不是龙种,收获的是跳蚤。凭“盯功”造就出的学生,一旦约束他们的外力消失,往往便成了一盘散沙,一个个率性而为,有些则成为扶不起的阿斗,自己看上去都不成人样了。
  对这样的孩子,是要继续盯下去,还是帮他们找回失落的尊严,重塑人格,这实在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不容回避的课题。
  
  (作者单位:盐城市解放路实验学校,江苏盐城。224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