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峻德修显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丝毫不曾问她是否骑乘过马匹,也没想到即使骑过马,长年养在深宫的娇弱女子,怎么也不可能有机会骑上巨壮吓人的战马!
修王拉着霜浓步出谌城大殿,来到部下为他牵来的战马身侧,铁臂圈住霜浓的纤腰,不容她挣扎,仅略微弯身,一使力,便轻易地将她高举起来,放到马背上,随即也踩上马镫,稳稳跨坐到霜浓身后。
身后突来的热气,让霜浓不知所措,身子直觉地就要向前倾──“你想在马儿奔驰的时候,掉下去摔断颈子吗?”修王正沈声派出军令,拨出部将和部分兵力接管谌城时,发觉到霜浓的动作,不悦地伸出有力的臂膀,将她重重往后扯回来,俯下头在她耳边警告。
“我……”霜浓咬着唇,脸色苍白地微微摇头,两只小手反射地抓住他圈在她腰间的铁臂,彷佛寻到安全的浮木。
“没乘过马?”他终于察觉她的惧意。
“嗯!”她低声承认。
“我没办法帮你找轿子,你就忍耐点,我带的是军队,必须迅速移师回城,不能因为你一人拖累所有人。”
“我知道。”霜浓尽力不低头向下望,强自压下远离地面的不安全感。
“好女孩,我保证不会让你跌下马背。”修王赞赏着,一手环到她身前捞起缰绳,一手稳稳揽住她的纤腰,将她纳进他坚实浑厚的胸膛里。
霜浓的心口突地一跳,一股说不出什么滋味的情愫,悄悄渗入空白了十六年的净地,染上痕迹。
修王沈声一喝,领在将士之前,率先向城门行进。三千兵马立时偃声无息,训练有素地跟随修王退出谌城。
静肃威武的军容行经大街时,震慑住所有谌城百姓,大家全停下动作,屏住呼吸,就连孩童都感染到不寻常的气息,噤声不敢哭闹。
霜浓此时才深深惊觉,她身后的男人,果然一如传闻中的可怕!
威严煞人的天生气势,令人惊异的领兵才能,这个男人似乎生来就是要成为睥睨乱世沙场的“战鬼”。
高高坐在队伍最前首的战马上,她感觉到两旁神色敬畏的百姓,张大着眼睛,直直瞪着她和修王。
不习惯成为注目焦点的霜浓,有些许的不自然。
她不知道百姓看见与修王同乘一匹马的她,会有什么想法?他们用的是什么眼光看她?
思绪混乱当中,整队兵马也缓缓撤到城外。就在马儿迈出城门,即将扬蹄奔驰之际,霜浓福至心灵地转过头,越过修王宽厚的肩头向后看去,正巧见到当了她十六年名义上的“父亲”谌寿,踉跄地登上城门垛目送她──她看见爹爹颤巍巍地伸出手向她挥舞,佝偻的身形彷佛衰老了十几岁。
霜浓看不清爹爹的脸,直到真正离别的一刻,似乎才瞧见爹爹隐藏了十多年血浓于水的在乎。
或许爹爹在她小时候对她曾经有过关爱,却在八岁娘亲去世那年,便彻底冷落了她。
然而,不管最初的理由是什么,一切都将随着她的离去而飘散。
霜浓叹息一声后转回头,掩住刺入眼底的微涩。
修王随着霜浓的视线回头,颇富深意地看了城垛一眼,随即浓眉微锁,面色不豫地揽紧掌下的柳腰,用自己的身躯密密挡住怀中人儿的身影,阻绝城上那道焦灼难舍的目光。
一声令下,修王带着霜浓及军队朝峻德城的方向驰骋去,留下一片滚滚烟尘……
黄昏时,修王军在落雁坡扎营。
修王一下令,所有士兵立即下马安顿,各司其职,极有效率地扎营生火,分配巡班,不见一丝紊乱、含糊。
无事可做的霜浓,怕挡了人家的路,于是静静地退避到树下。
她的目光被一抹颀长、结实的身影给吸引住──穿梭在各个士兵之间巡视的修王,身上散发出天生的领袖魅力,所到之处,自然而然成为众人注目仰慕的焦点。士兵们一一抬头对他打招呼,眼中满是信赖、崇拜的神采。
霜浓有些明白了修王军令人畏惧的原因。一支常胜军队,在精不在量,除了军员素质高低,旺盛团结的军心士气更是致胜的关键所在。
她若有所思的眸光,紧紧随着那个出色的男人移动,没多久她的瞳眸竟因讶于眼前所见而微微张大──修王竟弯下腰拿起槌子,开始帮一群士兵搭帐打桩,打得一身热汗,干脆一把脱去上衣,在精壮的胸前随意擦抹一下后丢到一旁,继续打桩。
高高在上的修王,竟然会与一般士兵同做粗活?
她情不自禁地盯着黝黑结实的胸膛猛瞧,瞪着瞪着,觉得整个脸颊再度烧红起来……
修王像是有所感应,突然抬起头来,凌锐的视线向四周扫了一圈,又迅速转回来,正确无误地锁住她的眸子──他似乎瞧见她的芙颊浮出绛红色,眼中的笑谑一闪而过。
霜浓反射地抬起小手遮住脸,发觉动作太明显,又飞快放下。
她的羞窘反应似乎逗乐了他,原本坚毅紧闭的唇角,缓缓勾起不常见的笑纹。
发觉他们两人之间极其暧昧的眼神交流,几个比较大胆的士兵就在修王身边开始“窃窃私语”起来……音量不大不小,刚好让霜浓听得清清楚楚。
“哦,姑娘脸红了。”
“她对咱们修王动凡心啦!”
士兵偷瞧了眼修王,发觉修王没有露出不悦之色,低语的内容便越来越具暗示意昧。
话声传来,霜浓越听脸色越坏,眉一皱,干脆旋过身向林子里走去,眼不见为净。
“够了,都去做自己的事。”修王淡淡地说,深邃的眼睛看着月牙色的倩影消失在林间──众人马上收敛噤声,迅速散开。
※※※
林子越走越密,谌霜浓有些后悔自己莽撞的举动。从小到大,她从未涉足野外,但是,她曾在书本上看过,山林多险,常有毒蛇猛兽出没,于是越想越心惊。
正犹豫该不该回头时,耳旁听见潺潺水声……霜浓心中一喜,毫不迟疑地向水声走去,发现一处由溪流冲积而成的小小浅湾,四周密草蔓生,形成天然屏障。
霜浓小心翼翼地向水湾走去,脱下鞋袜,撩起裙襬坐在一块大石上,将小脚浸入溪里的一瞬间,粉唇忍不住逸出一声轻叹。
夕阳的金色晖芒,暖暖地洒落在清凉澄澈的溪水水面。
仅仅是泡脚已经满足不了她,足下的舒适感,正在强烈地诱惑她整个人浸入水中,好洗净一身难受的酸累和沙尘。
她一脸渴望地盯着水面──“想洗吗?我可以帮你看顾。”低沈的嗓音从身后响起,吓得霜浓立即回头。
“是你?别突然站在人后吓人!”霜浓小手抚着胸口,柳眉忍不住微蹙。
“在这一片荒郊野外,是该提高警觉。虽然我的手下就驻扎在不远处,有些危险还是无法顾全。”峻德修一面开口警告,眼睛却感兴趣地紧盯着水面下那双纤白裸足。
面对他毫不遮掩的目光,谌霜浓不知所措地坐在大石上,手里紧紧捏住方才脱下的绣花小鞋,小脚遮也不是,不遮也不是,只能往水里浸得更深。
“鼎鼎大名的修王,直勾勾地盯着女孩子的脚看,不会太失了面子?”最后,谌霜浓恼羞成怒地出口讽道。
峻德修闻言大笑。“好有精神的女娃儿,真的不怕我吗?”
“怕!我当然怕!面对一个可恶的登徒子,哪个女孩子不怕的?”谌霜浓不悦地瞪着他,心里不大情愿地发现,峻德修笑起来实在好看。面对他的笑容,心口竟然不受控制地微微一荡。
“反正你随时都要成为我的人,不如干脆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就直接在这儿把你给了我吧!”峻德修心情大好,半真半假的调戏,甚至作势要向她走去。
“你不要过来!”谌霜浓惊叫一声,反射性地将手里的鞋子向他丢去。
峻德修反手接住,笑意更浓地看着躺在手里、半个手掌大的袖珍小鞋。
“你是要把这当成定情物吗?我收下了。”说着,便把绣花鞋往怀中揣去。
“鞋子还给我!”谌霜浓小脚在水中用力一跺,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裙襬.她这才明白,这个人前不苟言笑、令人生畏的男人,人后简直像个不要脸的痞子。
“你自个儿过来拿。”峻德修双手环着胸,挺拔的身躯惬意地站在岸边,似乎和她杠上了。
“你……”谌霜浓被他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怕了?”他激道。
“谁怕?”她胀红了脸,滑下大石,撩起裙襬,涉着湿软的溪沙,不稳地向他走去。
峻德修原本笑意满面,等着她靠近,忽然间面色急速沈凝成一片肃杀,身形瞬间拔地而起,向树上飞窜。
“啊……”突来的变化,让谌霜浓一惊,掩着唇怔怔地站在溪畔,抬头看去,只见到在光影交错的树梢之间,几抹极不清楚的黑影在刺眼的夕阳中快速穿移。
““战鬼”,纳命来!”凶狠的喊叫声回荡在整片林子里。
战鬼?
对方是针对峻德修而来的刺客?
她不由自主地为峻德修的安危担忧起来。
对方杀意腾腾,人数不明,而峻德修只有一个人,他所有的手下全都在林子外头。
树梢间几声剧烈的撞折后,整个林子倏然归于平静,连虫鸟都没了声息。
“修王?”她害怕地轻唤,不敢动弹,心跳快得几乎要从胸口跃出来。
为什么没声音了?
就在惊疑不定间,怪异的红光从眼角一闪,一低头,竟看见脚边原本清澈的溪水,开始从上游飘来几束诡异的粉红色水流没多久,淡淡的粉红,逐渐转浓为一大片的红水──血?
“啊!”恐怖的认知有如打雷般迅速窜入谌霜浓的脑中,低头愣了片刻,立即惊叫出声。
她脸色发白地奔离岸边,拎起裙襬,赤着脚,埋头往原路跑去,不料却猛然撞进一具温暖却带着血腥味的胸膛,惹来她另一声骇然尖叫。
“啊──唔──”下一瞬,她的唇被一只大掌紧紧捂住。
“别叫了,是我。”头顶上熟悉的嗓音安抚了霜浓。
“修、修王……”一抬头,她扑向峻德修紧紧抱住,泣不成声地躲在他怀里发抖,没看见他的双眼正浮着诡奇的异光,也没注意到他的双手极为僵硬地搭在她的后背──杀人的快感原本聚在脑中仍挥散不开,但在她的泪沾湿他胸口的那一瞬,竟有如一阵清凉雨,瞬间熄灭了他眼中残余的血红杀意。
“我没事,不要哭了!”理智回到脑中,他的身躯也缓缓放松下来,双手温柔地抚上她的后背,开始轻轻拍着。
“我看到河里……有血……”她惊恐地说不下去。她头一个念头,就是他一定被杀死了。
“以为我死了吗?“战鬼”可没那么容易死。”他轻笑。
“修王!”一群带着军械的士兵从林中冲出,见到峻德修后,明白方才发生刺杀事件,所有人全跪了下来。“属下来迟,保护不力,请修王降罪!”
“我没事,先回营地守着,加强巡逻。”峻德修挥手要他们退下。
“是!”士兵们迅速地退回林外。
“你受伤了?”她低头瞧见他的衣袍上沾着大片殷红,忍不住惊呼。
“不小心沾上的。”他无所谓地瞄了一下。
“我瞧对方似乎来了不少人,我以为……”她余悸犹存地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裳──“以为我死了,所以想逃跑?”
“不……我只是想跑回扎营地搬救兵──”她茫然地摇头。
他为什么会认为她想逃跑?她从一开始便是自愿的跟了他,不是吗?
“为什么想搬救兵?你不认为天下少了“战鬼”,就少了战祸?”他瞇眼低头看向怀中渐渐平静的佳人。
谌霜浓对他的话微微皱眉,不赞同地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反驳。“天下的战争,不会因为少了你一个人而减少。只要人心的贪念、欲望不减,战争就永无休止之日。”
她的睿语,让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奇特的光芒。
“这句话是谁跟你说的?”他问。
“小时候教我读书的老先生。”
他沉默地看着她,突然开口说了一句与话题完全不相干的话。
“我待会儿叫人来把这儿清一清,再让你来洗净身子。”
“不用了。”她摇头拒绝。
有人死在水里,她是如何也不敢再下水去。
“那走吧!回城后,再让你好好的清洗身子。”
“谢谢。”谌霜浓为峻德修的体贴所感动,唇边不由自主地扬起清浅笑意──峻德修看着她的迷人笑颜,一股令人感到安定的微妙情绪丝丝缕缕地揉进胸口。
他忍不住瞇起眼,有些迷惘。
当初看上她的,是她飘忽难控的迷离气质。可现在怎么竟觉得她似乎又不是他初时以为的模样?
“走吧!”他放开她径自转身。
“唉呀!”微小的轻呼响起。
“怎么了?”他回头,看见她痛得弯腰抚脚。
“我的脚……”好痛。她是什么时候踩伤的?
峻德修拧着眉,在她身边蹲跪下来,将她拉坐到他腿上后,伸出大掌握住她的小脚检视,才发觉到她细嫩的脚底伤痕累累……
“你……别这样……”她羞赧地想缩回光裸的小脚,他的大掌反而握得更紧。
“不要动。你的脚底被溪边的锐石割伤了,别再碰到泥土,免得伤口感染!”他不费吹灰之力地一把抱起她,举步向溪边走去──“不要……溪水……”她在他怀中微微挣扭,惊恐地望着仍旧泛红的水面。
“真难伺候!”虽然嘴上微怒薄叱,但他还是抱着她施展轻功,脚下轻点水中大石往河段上游溯行。
“啊──”跃上半空的一瞬间,惧高的谌霜浓惊叫了一声,怕得不敢睁眼,小脸埋进带着铁锈血味的胸膛,双手牢牢地攀着结实的肩臂,生怕从他怀里跌下去。
她忍不住暗暗哀叹,白天时被拎在高得令人恐惧的马背上奔驰,已经坐得她快吐了,没想到入夜了,她还要跟着他像鸟儿一样在树上、在溪间之中恐怖地飞腾?
她有预感,跟了这男人,往后必然要辛苦了。
夜静,月白。
了无睡意的霜浓,眼睛张得大大的,看着晕白的月光沿着帐顶缝隙,朦朦胧胧地筛落到帐内,耳中听着草丛里的虫鸣,远处还隐约听得见守营士兵谨慎巡逻的脚步声。
除了身边那一股强大的存在感让她无法成眠外,从小到大,第一次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枕露披霜夜宿在野地的新奇经验,让她心里怦怦然地,怎么也静不下来。
霜浓原以为今夜一定会被他夺去清白之身,所以在他开口要她上床就寝时,她僵硬而紧张地蜷进床铺内侧,等待避免不了的命运。
她在这厢怕得发抖,他却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和衣倒卧在她身边,淡淡地叫她早点休息后,便闭上眼睛睡觉。
漆黑的帐内,她紧张地屏息以待,却不见他有一丝动静,耳旁只听到他平稳而均匀的呼息,彷佛真的已经沉沉睡去。直到确定他是真的不打算碰她,她才慢慢地放松下来……
在这个乱世里,女人完全没有地位,存在的价值,通常是男性世界结盟或斗争下的附加利益。
她的几个姊姊,全是为了谌城的利益,被身为一城之主的爹,借着联姻的手段,或贡或嫁的送了出去。
这一次,只不过是轮到她牺牲,成了谌城战败后向修王求和的贡品。这种遭遇,她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于是她接受了命运,也很明白自己随时都会成为修王的人。
成为献贡的女人,得到一、两晚的宠幸后,不是被遗弃在冷宫深墙之内,就是让拥有者因利益的考量,将之转送到另一个男人的手里。
峻德修不急着碰她的行为,让她迷糊了──他不动她的原因是什么?不会是要将她转赠给他人吧?
她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知之明,也明白自己并非什么绝色美女!当初峻德修谁都不挑,竟看上不起眼的她,已经教人万分惊异,若有人说修王是要利用她的美色献给他人,她恐怕会第一个先笑倒。
“还不睡?是不是黄昏时被河边的事件吓到,所以失眠?”躺在她身边不远处的男人开口道,吓了霜浓一跳。
她在黑暗中摇摇头,随即想到四周一片漆黑,于是出声回答。
“我只是觉得天上的星星好漂亮。原来,寂寞深宫之外的世界,是这样的。”
“你觉得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宽阔,自由。”
峻德修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狂笑起来,整张床也随之震动。
“你笑什么?”谌霜浓不解地坐了起来,看着这个似乎情绪失控的男人。
他的笑声刺耳而嘲讽,浓重得令人心头怪异发酸。
“天真,天真。”他抬起手臂至眼上,持续地狂放笑着……
“不要笑了。”她有些受不住地直推着他的胸膛。
为什么他的笑声传进她耳里,竟让她感到一阵阵揪心?
忽地,他一个坐起,两手撑到她身边,脸庞慢慢逼近,吓得霜浓往床内缩了一下。
“女孩,别对这个天地太有期待!这是个人吃人的世界,没有你说的那些美好,只有杀戮和野心,朗朗苍天之下,尽是污泥,你的眼,看得太单纯了!”幽魇似的光芒在深不可测的眼眸里闪动,眩沌得令她感到骇然。
“是你太愤世嫉俗。”她一手抚住胸口,硬着头皮反驳。“这世界也有不吃人的人,也有不喜杀戮、没有野心的人。朗朗苍天之下,也有清水净土,更何况,白莲尚需要污泥来养啊……”
峻德修紧抿着唇,阴鸷地死盯住她,炽热灼人的鼻息以极近的距离喷上她的芙颊,霜浓被他的表情吓得不敢喘息。
“清水净土?白莲尚需污泥来养?说得真好!有一天,你可要找来我眼前,好好的让我看看我从没见过的清水净土,生得什么模样。要是找不出来,我可是会认为你只是个空口好辩、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娃。”
被他的言词稍稍诋毁的霜浓,正要开口,帐外突然起了不小的骚动。
峻德修迅捷地跃下床,冲出帐外。
“什么事?”他质问正跪倒在跟前的士兵。
“修王,朗日城的少主亲自领了大军,将咱们营地团团包围。”
“朗日尚?”峻德修瞇起眼,望向营地外隐隐跃动的火光。
“修王,现在该怎么办?备战回击吗?”部将屏息待命──“不,顺他们的心意,咱们到朗日城作客,去好好吃一顿消夜。”峻德修神态自若地转身回帐,将频频在帐门探首的谌霜浓也一并拉了进去。
众人惊愕地面面相觑!
嗜战的修王竟然选择不战而伏?
“朗日城”位于东西货物互通有无的重要枢纽上,掌握平衡东西势力的微妙地位,朗日城看准了这一点,始终维持中立,对四方城国采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
当东西两方势力正因武力征伐,免不了日渐损耗,唯独朗日城跳脱于战争之外,以经商贸易累积出厚实财富,也间接的增强国力。
众人对之眼红之际,却也忌惮甚深,不敢贸然出兵,以免遭到朗日城反噬。
为此,东西对峙的圣罗城和峻德城都想积极拉拢朗日城,只要朗日城立场一明,天下局势立定。
“朗日少城主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深夜请你进城,还如此慎重款待?”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谌霜浓环视四周后,不安地倚近峻德修怀里。在听过朗日城,也明白当前天下情势后,对于朗日城的举动,她有些好奇。
“识时务者为俊杰。峻德和圣罗长期较劲,已经开始让朗日城不安,他们想继续保有超然的有利地位,就必须及早做出决定。所以,他们想试探依附哪一方比较有利。”
峻德修一手捧着酒杯缓缓啜饮,一手抚着霜浓柔顺乌亮的秀发,状似悠闲地等待主人出现。
“这一切与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也要随你出席,坐在这里?”她皱眉推开他递来的酒。
“因为某人想再看看你,我只是好心完成他的心愿。”峻德修对她的抗拒不以为意,一口喝掉被她拒绝的美酒。
当时少城主朗日尚迎接修王军时,见着与修王共乘一马的谌霜浓,嘴上没说什么,但一路上紧盯霜浓不放的视线却泄漏一切想法,和修王并辔寒暄时都显得心不在焉。
峻德修看在眼里,什么也不说,唇畔只挂着淡淡的冷笑。
“你想将我送给朗日少城主,做为峻德对朗日交好的善意?”谌霜浓敏感地猜测他的企图。
他的身躯在身旁偎得暖热,她的心头却开始下沈、冰裂……
才被送给这男人不到一日,就又要再度被转赠?不管心里再怎么调适,真正要面对这种景况,依然教人难受。难道弱势女子的尊严,就如此微渺?
“我为什么要将你送给他?虚与委蛇的外交事务与我无关,我只负责战场胜负。”峻德修立刻否定她的猜想。
“可是你强带我出席……”
“朗日尚来了,起身相迎吧!”他打断她的话,利落起身,顺便将她一把拉起,然后将她站立不稳的娇小身子牢牢缚在身侧。
“呀……”细瘦的手臂让他稍嫌粗鲁地拉疼了,低吟一声,竟发觉自己以羞人的姿态紧贴着身畔的男人,而且还让宴会的主人以深沈的目光定定地瞧着……
朗日尚一进殿,便见着先前见过面的佳人,被峻德修以强烈宣告的独占姿势,紧紧地揽在怀里。
他盯着佳人一会儿,才转移视线,和修王刻意挑衅的眼神对上。
“修王兄请坐!”眼神一转,朗日尚恢复自信神采向修王抱拳后,落坐到中央主位上。
再度坐下时,峻德修没让霜浓坐回椅上,反而将她抱到腿上,神色之间轻佻无比。
霜浓不安地想滑下他的大腿,被他暗地投射的凌厉一眼,瞪得动弹不得──朗日尚脸色似乎有些不自然,咳了一声开口。“修王兄,请问这位佳人……”
“谌城的降贡品!”他的语气有些恶意,有些残忍。
愕然间,谌霜浓胸口恍如被千百枝针一齐戳下,呼吸泛疼得几乎出血,满脑子的混乱!
他为什么这么坦白她的身分?诬蔑她吗?
她方才有说错什么,还是做错了什么?霜浓有些神伤地低下头。
“降贡品?修王兄此行真是丰硕,不但又收服了一个城池,还带回一个这么美的降贡品。”
“我府里的降贡美人太多了。”他丝毫不理会怀里那两道望向他几欲滴出水的哀眸,端起酒杯,掩住唇畔一抹深沈笑意,暧昧不明地保留话尾。
朗日尚以为听到某种暗示,神情有些兴奋。
“既然修王兄府里的降贡美人太多,不如──”
“我没说要相让。”修王不客气地打断。
“你……”朗日尚脸色一变,这才明白峻德修正用言辞将他戏耍着。
他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脸色,再度开口。“咱们朗日城中,不缺稀世珍品,也不缺倾国绝色,唯独缺少像这位气质出尘的丽人仙子。修王兄可愿看在朗日城与贵城往后合作交好的分上,将这女子让给我?我愿以珍奇宝物及两国合作计划和你交换。”
“这个女人不美也不艳,平凡得很,为什么少城主会看上她?”他向霜浓示意,指指空杯。
霜浓会意,沈静地为他执壶倒酒。
倒好了酒,他却碰也不碰杯子,她看他一眼,明白了他眼里再度递来的意思,温驯地端起酒杯送到他唇边。
“天下美艳女子,我已拥有太多了。这位佳人虽不美也不艳,却气质洁净,是颗难得的遗世珍珠,第一眼便让我倾心难忘;如果修王兄能成人之美,小弟一定赠上丰厚谢礼,而且助修王兄在贵王面前上立下峻、朗二城结为兄弟之邦的天大功劳。”
朗日尚嘴上没停,眼光却艳羡地盯着霜浓柔媚似水地对峻德修温存服侍。
“没想到,这个不美也不艳的女人,竟有这么大的魅力。”峻德修露出难解的笑容,抬起怀中佳人的小脸,细细地端详起来。
“修王兄考虑如何?”
“两国交好的交换条件,请你与我城主讨论,这些事我从不干涉。”
“难道你不愿见我们两城交好?贵城如果有朗日相助,要得天下根本不是难事。”朗日尚毕竟年轻,见峻德修不给面子,开始恼了。
“还是一句话,与我无关。还有,这女子……”峻德修伸出一指,抬起霜浓的温润下巴。“是我的!”说完,众目睽睽之下便吻住樱红唇瓣,浓烈辗转。
朗日尚倏地拍案而起,惊动殿上武士,纷纷拔刀指向热烈缠绵的两人。
峻德修抬起头,将霜浓的小脸埋进胸坎里,狠鸷的目光泛起邪异的红焰瞪向朗日尚,周身辐射出骇人的嗜血气息──直接承受骇异目光的朗日尚,惊吓得倒退一步,狼狈地踢翻椅子。离修王较近的武士甚至被这莫名诡奇的气势逼出斗大的汗珠,心头战栗不已。
“罢了,君子不夺人所好,修王兄勿怒,是小弟唐突了。”懂得进退之道的朗日尚立即弯身一揖。
“少城主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求得所爱。”意思摆明了,想讨人,就向峻德城主去讨吧!
朗日尚嘴角一抽。“明白了。我送二位下去休息。”这一回,他完全算计错误,错估峻德修嗜战本性,败得狼狈。
耳旁缈缈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突然间,谌霜浓明了自己正被这两个男人当成暗地里运作较劲的一颗棋子!
谁最后能抢到她,谁就是胜者。
她垂下眼睫,凝着雪白小脸,一动也不动地坐在他怀中,将身边的一切景况排除在意识之外。
谁得到她都无所谓。霜浓再次提醒自己,当初离开谌城冷宫所持的念头──女人的宿命,是男人们斗争游戏的附属品。
谁得到她,她就是谁的,她不该心痛。
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