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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章 一打肖家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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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华北平原上,遍地嫩绿和金黄,整个大地连成一块。叫人看了,觉得这大自然那么干净、纯真、美好。可是,就在这干净、纯真、美好的土地上,一排排一行行纵横交错地插着敌人灰色的炮楼,象是无数个丁子丁在地毯上,把这大自然的景色破坏了。
傍晚,风又吹起来了,大地立刻变成了金色的海洋,一起一伏的波浪遍地翻滚着。马英带着小董穿过青纱帐去往分区开会,他不住地呼吸着这快要成熟的庄稼散发出来的香气。这是“铁壁合围”以后,分区召开的第一次各县大队干部联席会议,马英有一种迫不及待的心情,脑子里不时地出现李朝东的影子,仿佛他又叉着腰站在他脸前嘿嘿地笑着,他觉得有许多话要对他说,说什么呢?所有的情况,他都在几次信中讲得清清楚楚了,可是总觉得好象没有说完似的。到了分区,各县的领导干部都来了,马英认识的很少,差不多都换了,仅从这一点上就看出敌人这次“大扫荡”的残酷性;不过敌人并没有把我们征服,前面的同志倒下了,后边的同志又踏着前者的鲜血跟上来!……马英正想着,李朝东的小警卫员向他招呼道:“马队长来啦!”
“司令员呢?”马英问。
“出去了,快回来啦,你们还没吃饭吧?”
“不饿,我想先休息一下。”
“好。”小警卫员把马英和小董领到李朝东的房子里,“你们就在这歇吧。”
马英一看,炕上乱七八糟扔着许多零碎东西,有望远镜、打火机、刮胡子刀,还有一只口琴,都是日本货。小警卫员拿过来两合匣饭说:“马队长,你们还是先吃点吧!这是日本造。”接着又解释道:“司令员说:要持久战,就要狠狠吃日本的东西,把他的东西吃光了,他就滚旦了!”
这句话把马英说的笑起来。小董咀馋,揭开饭合,尝了两片香肠说:“还没有肖家镇上卖的那好吃呢!”一边说,一边吃,直等他把香肠都吃完,才算放心地躺下了。
李朝东回来,见他们两个睡得正沉,没有叫,便在炕沿上坐下来。他望着马英,想起杜平来:他们在一起工作了许多年,杜平的身体总是那样瘦弱,似乎随时都可能病倒,然而他并没有病倒,却牺牲在敌人的枪弹之下。也许是因为这个原故,使他心里更加难过。他不由把两撇眉毛紧锁在一起,大约这就是他最痛苦的表示了。
马英警觉地感到旁边有人坐着,睁眼一看,忙坐起来说:“回来了?”
“嗯,你睡觉怪机灵的。差不多了,当指挥员是要这样的。哈哈……”李朝东又恢复了平常那样愉快的心情,他在下级面前是从不表现丝毫痛苦与难过的。
马英原来憋着一肚子话,也不过是“大扫荡”中那些残酷的遭迂,现在忽然觉得说这些毫无意义,便把话题转到最近的工作上,什么隐蔽战术、反资敌斗争、铲除死心汉奸……谈个不休。等他仃下来的时候,李朝东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太好啦!分区正准备让你在会上作个典型报告呢。”
“啊!”马英吃了一惊,发急地说道:“那怎么行,我这都是乱谈,怎么能做报告?”
“你照这样谈就行啦!”
“司令员,开会啦。”参谋长走进来说道。李朝东拉住马英说:“走,走,就这样办。”
在会上,马英平静地谈了这些时战斗的情况,再一看,参加会议的人都在用心地听着,有的还往小本子上记,马英不由感到有些紧张,自己实在感到没有什么可讲的……接着下面又有两个县介绍经验,一个是介绍部队的政治工作,一个是群众工作。马英倒觉得人家说的挺有意思,也不由拿起小本子记起来。
最后李朝东讲话,他分析了当前的形势:经过几年来的持久战,无论敌人的物资还是人力,都消耗的差不多了,这次敌人大规模的“扫荡”,正说明敌人很伤脑筋,扫荡以后,我们的战斗反倒很活跃了,这就使敌人更伤脑筋,所以他号召大家鼓起胜利的信心,在青纱帐期间可以把部队集中起来活动。要保卫秋收,狠狠打击敌人,各县都要掀起一个百条枪运动。
大家的情绪非常高,马英自报要搞两百条枪,有报一百八的,有报一百五的,只有一个县最少,也报了一百二十条枪。会议到晚上才开完,本来要大家休息的,可是谁也不愿意多留一天,立即在当夜便赶回去了。
李朝东最后把马英留下来,说:“地委决定让你担任政委,兼任大队长。”
霎时,马英觉得一付沉重的担子落在肩上。要在从前,他会不加考虑地提出几条理由,拒绝担任这样重要的工作。可是现在他懂得,许多战友倒下了,革命需要他做这样的工作,他觉得应当挺身而出,主动担任更多的工作,只有这样才对得起死去的战友,他抬头望了望李朝东期待的眼光,坚定地说:“我服从组织决定,一定把工作做好。司令员,还有什么指示吗?”
李朝东若有所思地说:“当前的问题,我在会上都交代了;关于领导方法的原则,杜平同志生前已经对你讲的很多了。”他突然一笑说,“祝你成功!”
“我一定记着党对我的指示。”马英端正地敬了个礼,转身就走。
“等一等,”李朝东把他叫住,掏出一只日本怀表,说:“把这个带去,以后打仗用得着的。”
马英收下来,想说什么,可是又没说出来,只好望了李朝东一眼,好象是在说:我决不辜负领导的希望,这两百条枪保证要拿过来!
七月的华北,夜里还有些凉意,晚风吹过,高高的庄稼发出轻轻的沙沙声。一股激情涌上马英的心头,啊,未来的充满着胜利信心的战斗就要开始了!
走到何村铺,已经是人们熟睡的时候了。一个多月以前,杨百顺曾经把他们包围到这里,马英回想起来,就象是昨天的事情。他凝望了一会那坐地主的小楼房,便叫开了隔壁的大门。大队予定在这里集合,王二虎带着队伍已经先来了,大家都没睡,坐在院里擦枪。马英没有看到苏建才,便问:“苏建才呢?”
二虎没有回答,往屋里努了努咀,马英走了进去。苏建才正躺在炕上发愁,忽见马英来了,忙坐起来,眼里闪出喜悦又带有点恐惧的眼光。马英上前一步问道:“不舒服吗?”“嗯!”苏建才应付了一声。原来他伤好以后,就暂把他和王二虎分配在一起工作,没有具体的职务。他这些时最伤脑筋的是,跟着王二虎没有一点脱身机会,杨百顺现在怎样打算,他一点也不知道,马英的情况更不得而知。现在见马英来了,唯一的希望是离开王二虎,跟上马英,他想了想便对马英说:“我还是跟着你吧,跟着二虎我不能发挥作用。”“苏干事,这话怎么讲?”二虎在院里听到,闯进来说,“跟我你就不能发挥作用,难道说是我压制了你?”
从前,每当他们两个人争执,苏建才总要让上三分,这次他为了和二虎闹翻,借此离开二虎,便故意顶撞道:“你虽说没有压制我,可是哪次听过我的?”
“我哪次行动没征求你的意见?”
“我提意见还不是等于零。”
“意见又不是命令!大队长把队伍交给我,我要负责……”
“你们这是干什么?”马英用手在桌子上一击,大声说,“天天跟敌人敲打着,你们自己还闹不团结。我对你们说,从今天起,大队就集中活动,在干部会上你们两个要把思想检查检查。”
苏建才一听大队要集中活动,知道自己今后活动的机会更困难了,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二虎也气鼓鼓地坐在一旁。
忽然院里一阵喧闹,大家走出去一看,原来是老孟和赵振江带着队伍一齐到了,顿时冲破了刚才那沉闷的空气,大家又热闹起来。马英一望,院子里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片,不由高兴起来。老孟还多带来十个空手的,马英问他:“你带这些空手的做啥呢?”
“用处可大了。你说到青纱帐时要搞了枪,谁来背啊?”老孟捻着胡子,张着咀反问道。这句话倒提醒了马英,他予感到形势的变化,想不到老头子倒先走了一步。他用一只胳膊抱住老孟那干瘦的肩膀激动地说:“老孟大爷,你看的可真远!”
“我这是门后边耍大刀。”老孟说着,调皮地望了马英一眼,把马英弄得哈哈大笑起来。
夜已经很深了,村边加上两个流动哨,战士们都躺下睡了。东屋里一盏小油灯忽忽地燃着,大队的干部会议开始,这也是“铁壁合围”以后第一次会议,大家都感到十分新鲜,所以精神都很集中。老孟老大娘式地盘腿坐在炕上,拿着小烟袋一股劲儿在那只小烟布袋里戳,他那个烟袋锅也是从关东带来的,已经跟他有三十多年的历史,烟锅儿已经快磨平了,所以戳了半天,仍然只装了那么一点点。老孟的左边炕沿上坐着苏建才,他双手抱着膝盖,仰着脸。他的下首椅子上坐着王二虎,大约是他不愿和苏建才坐近了,把椅子挪开了一点,因为肚子里的气还没有消完,把椅子拖得啪啪达达直响。他这边坐的是赵振江,只怕就他坐的端正一些。侦察员小李也列席参加了会议,他没有坐,却靠在门扇上站着,这是他的老习惯,所以谁也没有劝他坐下。大家围成个元圈,马英一只腿站在地下,一只腿蹬在炕沿上,宣布会议开始。他说话照例是开门见山:“同志们,咱们已经在分区打了保票,在青纱帐期间要搞两百条枪,现在青纱帐已经起来了,大家看看该怎么办?”
“打!”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当然要打,”马英说,“问题是先打哪里?怎么打?大家要研究研究。”
“目前情况,”苏建才为了争取主动,打了第一炮,“仍是敌强我弱,敌众我寡,自然要遵照由小到大,由少到多的原则。”
“说具体点,到底是打哪?”王二虎一听他这一套就有些不耐烦。苏建才这时觉得再没有和他吵的价值,就尽量装做有修养,想了想,平和地说:“我看可以考虑打西河店,第一,过去打过这个炮楼,地势熟悉;第二,于老寿死了,暂时有个班长代理小队长,顶不了啥事。”
苏建才这个分析,博得了大家的赞扬,就连马英也觉得有点道理。忽然王二虎站起来说:“要我说,不打就不打,要打就拣个大的,打一个算一个!”
“二虎这话有道理,”老孟达达磕了两下烟锅子,接着道:“免得打狼惊虎,以后再打就难了。我看王秃子就是个对象,干脆打肖家镇去!”
一提打肖家镇,苏建才暗自吓了一跳,他想,如果真的把肖家镇打下来,那将大大震动彭君庭和杨百顺,对自己会更加不利。他正想反驳这个意见,可是抬头一看,马英似乎流露出赞扬老孟的眼光,便把话又咽下去了。
“你的意见呢?”马英问赵振江。
赵振江一向不轻易发表意见,发表意见就很有分量,所以马英也一向重视他的意见。赵振江想了一下说:“王秃子是个饭桶,不过肖家镇工事很坚固,有两道围墙。还有一个问题,我们人少,没有狙击部队,县城和东南上的吉祥镇以及南北各炮楼,都随时可以增援肖家镇,如果我们一时打不下来,把我们堵在里边,就很危险。”
“要这样前怕狼后怕虎,趁早收起摊子,回家抱孩子牢靠!”二虎这一说,赵振江火了,哧的站起来说:“二虎子,你这话是叫谁听的?我孩子老婆都叫鬼子杀了,我抱什么?”王二虎正要还咀,马英打断他的话:“你先等一等。振江的话有道理,我们不能不考虑我们的后路。这一仗,我们只能打胜,不能打败。大家想一想办法,明天夜里我先和小李到肖家镇炮楼上去侦察。”
这个问题讨论到这里就结束。马英下边介绍了王二虎和苏建才闹不团结的情况,他介绍完了向二虎说:“这会该着你讲了。”
二虎子把脑袋一歪,不说话。马英正要催他,苏建才却抢先发了言,他检讨自己不冷静,对二虎不尊重,没有看到别人的优点。样子也表现得很诚恳。这一来,猪八戒倒打一丁耙,大家便将目标都集中到王二虎身上。半晌,王二虎突然说道:“检讨有啥用?是骡子是马咱们肖家镇炮楼上见。”这句话把大家可惹翻了,一齐向王二虎开了炮,有的说他“目无组织”;有的说他“拒绝批评”;有的说他“个人英雄主义”,七咀八舌地讲个不休。王二虎只管低着头,始终一句话也没说。
散了会,同志们都走了,马英把二虎留下来,对他说:“你今天这是什么态度?”
二虎闷着头,仍然没说话。
“你知道,你这样下去要脱离群众。你是共产党员,不但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反倒和同志们生起气来!”
“我和同志们生什么气?”二虎突然说道,“我气的只有一个人。”
“谁?”
“人家大干事嘛!”二虎子讥讽地说道,“今天我对赵振江说话说错了,明天我找他赔礼,老赵打仗有种,我佩服。苏建才他算干啥的,他打死过几个敌人,他捉过几个俘虏,抗日也不是挂在咀头上的。”二虎越说越有气,“我就奇怪:大队突围,人家都冲过去了,他就冲不过去?他叫汉奸抓住了,建梅死了,他就没死,苏金荣那老家伙会饶了他?……”这几句话引起了马英的沉思,他素来知道王二虎说话虽然粗气,可是一针见血,便进一步问道:“你这话有什么根据?”“根据我说不出来,反正我看着他不顺眼!”
“好吧,你回去吧,不过可不要到处乱放炮。”马英对二虎虽然常常责备,但这种责备往往出于喜爱。今天会上的事情,他一方面生二虎的气,另一方面对他那淳朴固执劲儿又觉得喜爱,所以当听到他谈起苏建才这些事情,觉得错并不在二虎身上。……
二虎一走,马英思想上又翻腾起这些事情:二虎看不惯苏建才,提出的那两个问题,确实值得考虑。杜平死的时候不也说苏建才表现不正常吗?可是小李说他在狱里表现不错呢?……思来想去,一直到天快明的时候,才算睡着了。第二天夜里,马英和小李先到了王瑞生家里,让他介绍介绍肖家镇炮楼的情况。王瑞生拿着一支铅笔在一张破烟合纸上,边画边说道:“炮楼的最外围,是一条围沟,两丈深,三丈宽,沟里有水,大约有三四尺深;过了沟,是一道围墙,有七八尺高,白天四角上设有四个岗哨。因为这围墙有半里地见方,太大,不容易守,晚上岗哨便撤到炮楼上了。”“看来越过第一道围墙没有问题?”马英插问道。
“没有问题。第一道围墙里是一块空地,本来以前是有房子的,王秃子心虚,把它都拆掉了。在这空场子的西南角上,才是炮楼,它有三层,上边一层住的是王秃子和他老婆,中间一层住的两个小队,最下边一层是仓库和拘留所。这个炮楼的屁股后还有一个小炮楼,有两层,上边住着鬼子一个班。两个炮楼的外边又一道围墙。唉!”王瑞生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不说了。
“怎么啦?”
“说也是白费。”
“你只管说就是了。”
“那围墙有三丈多高,墙外边还有两丈深的围沟,别说爬,就是搬上梯子也够不着。炮楼上还有岗。”王瑞生后悔地说,“都怨我,那次我向他吹,说你能飞檐走壁,谁知道这家伙当成真的,吓得拚命往起修围墙,你看糟糕不糟糕!”
马英听了,不由大笑起来。他从王瑞生手里接过那张破烟合纸说:“好吧,我们回去研究研究。”说罢,便和小李朝炮楼来了。
他们走到第一道沟边,把衣裳脱了,只穿一条小紫花裤叉,往沟沿上一坐,便溜到沟底,水有齐胸深。小李不禁小声说道:“好凉!”
“比清洋江的水还凉吗?”
“那时候谁还记着凉,什么都不觉着。”小李又回忆起那次游过清洋江的情形。二人小声说着话,已经蹚了过去。靠在沟边一听,什么动静也没有。这沟不陡,用手扒了几个豁口,便爬了上去。二人一搭肩,又翻过墙头。他们蹲在地下观察了一下,除了那西南角上黑乌乌的高高的两个橛子,什么也看不见,二人开始朝前爬行。这一来才发觉地下坑坑凹凹,高低不平,原来拆去房子后的地基,没有打扫干净,一不小心就会发出声响。马英小声对身旁的小李说:“小心点!”“知道了。”答话声却在前面两丈远的地方。马英暗想:这小鬼象老鼠似的,爬的真快!
小李爬在一个破墙垛子后面仃下了,这是扒房子没扒净剩下的。他踮起脚从墙头上一看,好象正偏对着大门,离沟也不过两丈多远。炮楼上站岗的吐了一口痰落在沟里,小李都听得清清楚楚。一会儿,马英也爬上来,小李说:“大队长……”
马英捅了他一下,小李把话吞回去了。二人又观察了一会,马英便指挥小李一起顺着原路爬回来。二人蹚过沟,一边穿衣裳,马英一边问小李:“你要跟我说什么来?”
“我说,咱们夜间把队伍带进来,藏在那墙垛子后边,等白天汉奸们出来放吊桥的时候,一下子冲进去!……”
“嗯……”马英被这个建议吸引住了,他想,敌人什么时候出来放吊桥呢?一定是在早晨到外边放岗的时候。早晨……这时大多数敌人还没有起来,不正是下手的好机会吗?……他越想越觉得有门,一下子脑子里四通八达,都成了路子,拉住小李的手就往回走:“行,行,就这么办。”
“不怕王秃子不出来,到王八窝子里掏他去!”小李也高兴起来。二人说说笑笑往前走,精神十分愉快。
马英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问道:“小李,你看苏建才这人如何?”
“你是大队长,他是干事,在一起工作时间又长,不比我清楚?”小李反问道。马英笑了笑说:“那是我的看法,我问的是你的意见。”
“要我说,打仗当然比不上王排长,可是论修养可比王排长强多了;就象昨天开会,人家检讨了,王排长是什么态度?”小李略仃了一下,想了想说:“苏建才也不能算不坚决,人家在监狱里就没草鸡,要不是他,我也出不来。”
“可是有同志反映他胆小,软弱?”
“软弱是有点,那是对同志们啊!胆小平常好象是有点,可是杜政委从前说过:‘看一个人要看他在节骨眼上能不能经住考验?’在监狱里人家表现就不错嘛。”
马英想,看问题是应当从关键着眼,可是他同时却有两种表现:杜平说他不正常;小李又一口咬住他很坚决。杜平的话虽然靠得住,可是没说清楚;小李却是亲眼所见,说的又是板上丁丁,这就使他拿不定主意……
苏建才知道马英到炮楼上去侦察去了,想借这个机会到肖家镇彭君庭那里去联络一下。谁知老孟这天晚上到了他屋里,谈这谈那,一会儿谈起苏建梅,一会儿谈起苏金荣,弄得苏建才心绪不宁,又不得脱身,好半天才算把老头子打发走了。他看了看天还早,估计马英立刻不会回来,便假借查岗为名出去了。走到村口,忽见前面来了二人,因为天黑,发觉时已到跟前,一看正是马英和小李,只好问道:“回来了?”“嗯,”马英也问他:“上哪去啊?”
“查岗。”
这句话使马英很感动,他知道从前苏建才一向在这方面都是很细致的,不觉又回想起他很多好处,没有理会,便让他去了。
马英和小李走到院里,有两个战士没有睡,正拿切菜刀削着两个木头棍子,见马英来了,都仃下来,一时不知该怎么才好。马英问:“还不睡觉,这是做什么呢?”
两个战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在等待着对方先说话。小李上前拿起一根木头棍子,忽然对马英惊奇地说:“这是做枪呢?”
马英接过来一看,果然做的是一条假枪,还挺象。他夸奖道:“做的不错。”
两个战士又互相对望了一眼,嘿嘿地笑了。
“你们做这个干什么,又不顶用?”马英问道。
“我们没有枪。”一个战士说。原来他们是老孟带来的没有枪的新战士。另一个补充说:“可以吓唬敌人!”
一霎时在马英脑子里浮起一个念头:是可以吓一吓敌人!特别是我们目前兵力不足。用这种办法不同样可以牵制敌人吗?他想到这里问那两个战士:“你们能不能做机关枪?”“啥都能做。”一个战士向另一个战士努了努咀,“他是木匠。”
“就是没样子。”那个战士说道。
“小李,你给他们画个图样。”马英说罢就往外走。正好碰到苏建才。原来到肖家镇去一趟,来回至少要两个钟头,他见马英回来了,就没敢再去,当真的查了一下岗就转回来。马英一见他,就兴奋地说道:“有办法了,咱们找他们去。”弄得苏建才摸不着头脑。
马英把老孟、二虎、赵振江都找来了,大家团团围住一张小方桌,马英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在空中午动着,把小油灯头扇得来回忽忽地摆动,他的声音响亮而又有力:“同志们,两个战士提供给我们一个好办法,我们要用疑兵计迷惑敌人,牵制敌人,以弥补我们的兵力不足。明天交给全体同志一个任务:每人要做一条木头枪。”马英看了大家莫名其妙的眼光,微笑着接着说:“我们把这些木头枪发给民兵、积极分子,后天早晨由这里出发,到城东吉祥镇去,并且故意把目标暴露给胡二皮,再让伪村长们到炮楼上去送信,声称正规军来了,这样敌人必然把注意力集中到城东,而不注意肖家镇。我们在肖家镇打起来,吉祥镇和其他炮楼上前敌人也不敢来支援,这样我们所防备的就只有城里的敌人了。”大家听了,你望我,我望你,眼角上挂起笑纹,二虎摸了摸脑瓜子说:“行了,行了。”
“万一吉祥镇炮楼的敌人要出来,跟我们打起来怎么办呢?”苏建才说道。二虎听他这一说,把脸一扭,没答腔。老孟搕了搕烟锅子说:“胡二皮没吃了豹子胆!”
“这样设想是对的。”马英说,“不过不要紧。即使胡二皮出来,我们也可以抵挡一阵,何况还有青纱帐掩护。”
苏建才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马英接着道:“后天夜里,我们便向肖家镇炮楼第一道围墙里运动,都埋伏在破墙垛子后面。”马英在桌子上给大家画了个图。“天明敌人来放吊桥的时候,一齐冲进去,乘其不备,立即解决战斗!现在把几项任务分配一下:第一,要一个排到西河店狙击,防备城里的敌人,大家看谁去合适?”
同志们听了都不约而同的望着赵振江,老孟说:“振江的枪法准,最合适。”
“怎么样?”马英望了望赵振江,他没说话,笑了笑,就算是答应了。他接受任务是从没二话的。马英接着问:“第二,小炮楼上的刘瞎子最顽固,谁去打?”
“我去!”二虎说。
“行了。”马英望了望老孟,“这样大炮楼二楼上的两个小队就只好交给你了。小李带两个战士负责解决放吊桥的。”苏建才望着马英说:“我呢?”
“你和司务长、炊事员在后边准备接应伤员。”
一切布置仃当,大家都很满意。
第三天上午,吉祥镇炮楼上的敌人都趴在墙垛子上惊慌地朝东望着,远远地一支队伍时隐时现地由北向南从高粱地里穿过,半个钟头还没过完。伪军们议论纷纷,都不约而同地说是正规军,有一个伪军说:“你看,还有机关枪嘛,土八路怎么会有?”
胡二皮也摸不清底细,只是命令不准放枪,把吊桥拉起来,任何人也不准出炮楼。一忽儿,小陈家店的伪村长陈宝义来了,站岗的不让他进,他说有紧急情报,站岗的只得去向胡二皮报告,胡二皮一看果然是陈宝义,才让他进来。陈宝义一进来就摇着双手说:“可不得了啦!村里八路住满了,都是外乡口音,不知道从哪来的?”
胡二皮听了大吃一惊。就在这时大东庄的伪村长也来了,说的比陈宝义还吓人,他亲眼看见还有马拉炮呢。接着一个一个周围村里的伪村长都来报告,尽是一个口气。胡二皮虽说是个老兵油子,可是听了这情况心里也不能不发毛,忙向城里摇电话,电话已经不通了,再摇肖家镇,也不通,只得派人赶紧向城里送信。就在这时炮楼南边响了两声小口径新式步枪的声音,有个伪军在炮楼上还了一枪,胡二皮照那家伙就是一耳光,骂道:“他妈的,你怕把八路老爷招不来!”小汉奸们慌得更是不行,一个个从炮楼上上来下去,象是丢了魂似的。胡二皮的老婆只顾收拾枪来的金银财物,连队长片刻不离的大烟枪也锁在箱子里了。
这天下午,马英偷偷地由城东南将队伍带到城北,让战士们吃了顿饱饭,睡了个大觉,在后半夜便向肖家镇炮楼进发了。走到第一道沟边,马英命令脱衣服过沟,由小李带路,每隔五公尺一个人,向破墙后边运动,任何人都不准说话,不准咳嗽,他特意看了看爱咳嗽的老孟说:“记住了吗?”“我保证!”老孟忙说。
同志们接着脱下衣服,只穿一条小裤叉,手拉手高举着枪,开始蹚沟。这种大规模的出击是很少的,同志们不免心里都有些兴奋,黑暗中似乎都能感觉到对方紧张的面孔。大家爬过沟,越过墙,开始一个跟一个向前爬行。小李第一个爬到破墙后边,然后上来一个拉一个,心里默默地数着,最后拉住一只干枯的手,知道是老孟,暗地笑了笑,向马英报告道:“二十四个人,都到齐啦!”
马英点了点头。这时天已经快明了,同志们一个靠一个挤在墙后,屏住呼吸。炮楼上站岗的一阵急促的咳嗽,接着便小声咒骂起来,听不太清楚。
忽然卜——的一声,大年的枪托子在墙根上碰了一下,就在这时炮楼上站岗的发觉了:“八路!八路!”接着叭!叭地打过来两枪。
带班的汉奸班长上楼听了听,毫无动静,向那站岗的骂道:“混旦!怕死鬼。八路都到吉祥镇南边去了,这里哪会有八路?”
半晌,再没有动静。天慢慢开始亮了,可是还是阴沉沉的,大地上浮起一层薄雾,那炮楼反倒显得模胡不清了。马英心里不由一阵高兴,真是老天爷也在邦助我们啊!
吱的一声,大门开了,接着忽辘辘……哐,这是放吊桥的声音。到第一道围墙站岗的四个伪军哼呀哼呀唱着小调走出来了。马英浑身的血沸腾起来,往起猛一站:“同志们,冲啊!”
战士们端着顶膛枪,一个个跳起来,象是一群火驹,直冲过吊桥,冲进院里。小李带着两个战士早把那四个站岗的逼住,把枪下了。马英高举着匣子枪,飞也似的蹿上三楼,老孟带着队伍也上了二楼。
马英闯进三楼的房子,王秃子刚提着裤子起来,一见马英忙说:“大……大……大队长,请……请坐。”
“枪!”
“那不是,在桌子上。”
马英把枪取了。在此同时小董也把王秃子的护兵的枪下了。这时马英才发觉被子团成个元旦,哆哆嗦嗦直抖,问道:“那是什么?”
“我老婆。”
“起来!”小董喝道。
马英把王秃子和护兵押下去。走到二楼,老孟他们已经将两个小队解决了,原来这些伪军还钻在被窝里。这时,一个个披着单子,提着裤子,象叫化子似的被押出来了。
叭!叭!忽然小炮楼上的鬼子朝这边打起枪,又嗵嗵地往院里扔手榴弹。原来他们这个小炮楼没有开门,王二虎一下子没闯进去。鬼子整顿起队伍进行抵抗。
二虎见大炮楼解决了,心里着了急,他领着几个战士一齐用膀子撞楼门,哐当哐当地撞的直响。鬼子班长见门快撞开了,便领着几个鬼子兵顶着,一忽儿门撞得错开了缝,二虎喊道:“加油,快开了!”
叭!鬼子从门缝里打出一枪,正打在二虎的右胸上。二虎把牙一咬,一瞪眼,顺手塞进去个手榴弹,轰的一声就在里边爆炸了,一股白烟从门缝里窜出来,随后里边是叽里哇啦的一阵乱叫。紧接着,咚咚又掷进去了几个手榴弹,炮楼里没有了动静。这时二虎才感觉站不住,靠在墙上,大年把他背了出去。
一共不到十分钟,便全部解决战斗。肖家镇上的老百姓听说打开了炮楼,都来看热闹。马英叫打开粮仓,老百姓一窝蜂地将粮食背了出来。马英把战利品一清理:步枪八十二支,手枪五支,手榴弹三百余枚,子弹四箱。打死打伤敌人十七名,俘虏九十一名。王秃子的老婆还躺在炕上死乞白赖地不走,后来听说要放火烧炮楼,才连忙滚了下来。
马英让把步枪的枪栓卸下来,由汉奸们自己背上,最后在炮楼下放了一把火,便押着俘虏离开肖家镇。大队的同志加上俘虏一共一百多人,摆在路上好长一溜。王秃子走在中间,来回晃着脑袋直望,半晌对身旁的老孟说:“你们只二十四个人?”
“你嫌少了吗?”
“不少,不少。”王秃子连连点头,顿时引起战士们一阵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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