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前月下谁家种(3)



  孙温在曹雪芹谢世半个世纪后出生,他懂事后可能就读到了《红楼梦》,听到过关于曹家在康、雍、乾三朝浮沉荣辱,以及曹雪芹著书的某些来自家族的说法,从这套画可以看出,他在绘制这套画的长达近四十年的历程里,有着自己个人对这部作品的一些与众不同的态度。他更愿意把这部书称为《石头记》。他在画幅中设置了很多附有诗词联对和古文的“画中画”,这当然也是中国传统室内外布置多用字画装饰的真实写照、作家出版社出版这套画时后面附有旅顺博物馆整理出的全套“画中画”上的题署资料,应该就此作深入研究,现在我仅举一例,就是在六十八回的“画中画”里出现了这样的“偶录”与“偶题”:“白面书生扣胸中空空如也”“红粉佳人观足下攸攸大观”,头一句的调侃姑且不论,后一句则表明他深知《石头记》写的是清朝旗人家庭的故事,那里面的旗籍美女(如六十八回中的王熙凤和尤氏)都并不缠足,而这是直到20世纪初很多《红楼梦》读者和研究者都还糊里糊涂的。尽管有的比他年长的人如裕瑞曾在《枣窗闲笔》中就痛骂过后四十回续书,但《枣窗闲笔》在孙温绘此套画时还是很偏僻的私家抄本,没有证据说明他读到过,或者听到过裕瑞的这一观点,他是根据自己的感觉,认为后四十回不对头,因此在这套画的绘制中,到八十一回后,他基本上就只是指导孙允谟去画,以保持整套画能有一种统一的风格,孙允谟也确实在努力地与他所绘的前八十回的画幅保持相似的画风,但二者之间的趣味也呈现出明显的差异,孙允谟更喜欢把人物比例增大,许多后四十回的画幅上出现的人物与前八十回的画法相比,在整个画面上的比例甚至有触目惊心的“狼犺”之感,比如第八十九回“蛇影杯弓颦卿绝粒”,画面上卧炕的林黛玉就比例过大,失却了娇小柔弱的感觉。后四十回画上的钤印多为允谟、小洲,但也偶有为孙温、润斋的,一幅画上兼有两种名号的则无,可见作画者肯定是两个人,只不过孙温显然是统揽全局者。
  孙温对《石头记》特别是前八十回显然是读得很细的,心领神会后,体现在作画上也很有独特之处。比如画“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这是被无数画家画过的,当代画家杨学书就专门画过《红楼梦——太虚幻境图》,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02年11月印行过,他画得很美,但遗憾的是他没有注意到曹雪芹在文字里特别提到了四位仙姑——痴梦仙姑、钟情大士、引愁金女、度恨菩提,没有特意地去画出这四位——她们实际上影射着在贾宝玉一生经历里起着重要作用的四位凡间女性,那就是林黛玉、史湘云、薛宝钗和妙玉。孙温在画太虚幻境时,却把四仙姑作为一组形象,画在了警幻仙子向宝玉指点的前方。周汝昌先生为孙温此幅画一连题了两首诗,其二云:“午倦无妨借锦衾,恍闻何处动歌吟;梦随云散花流水,大士钟情语意深。”他强调在曹雪芹行文中,将史湘云排在了薛宝钗之前,有特殊的用意。这也说明读《石头记》必须用心。
  面对孙温的套画,借用《红楼梦》里贾宝玉、林黛玉吟菊的诗句表达我的无限感慨:“霜前月下谁家种?”“片言谁解诉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