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可卿之死(7)
|
瑞珠还是犹豫,因为她此前所见,都是尤氏对秦可卿的百般将就,她实在意识不到这一回如果没把秦可卿早一点叫醒,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
宝珠一时比瑞珠着急,她想起尤氏在她抬脚后又找补的那几句话,心中划过一道不祥的闪电,便声颤气促地对瑞珠说:“姐姐你要再糊涂我就给你跪下了!”
宝珠的表现,令瑞珠惊奇,她拉住真要跪下的宝珠,摆摆头说:“这是怎么说的!也没那么难办!因知我从不会铃儿不响擅自上楼,大奶奶那屋门从不上栓的,你在这里候着太太,我上去唤醒她就是;等我下来,你就去对面叫醒厢房的人,让他们齐来伺候。”说着,她便提起裙子,踏上了楼梯。
上得楼梯尽头,她轻轻把门一推,那门果然没上栓,当即开了;头一间屋子并无灯烛,但从里间透过雕花隔扇,泄出殷红的烛光;瑞珠走过隔扇,只见在里面的卧室,门半掩着,却把透亮的光影,斜铺到了外间,她心中只觉诧异,来不及细想,便走向前去;到了那卧室,好大的帐幔,垂闭合拢,但帐内帐外,所有烛台,均高燃红烛,恍若新婚洞房;刺鼻的甜香,弥漫全屋;瑞珠恍惚听见了秦可卿的声音,遂一边说着“奶奶,是我瑞珠”,一边拨开帐幔,准备迎上被惊醒的秦可卿,但就在她拨开帐幔的那一瞬间,一幕令她魂飞魄散的景象,赫然呈现于她的眼前:贾珍和秦可卿二人,赤条条合抱在榻下的地毯上,而且秦可卿是在上面,正发出大欢喜的急喘……
贾珍和可卿,已颠倒鸳鸯数次,双方尽兴享受,早已忘怀这人间那变故,他们真恨不能肉儿骨头揉作一处融作一团,真是“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只知狂浪阵阵,昏天黑地,把一座天香楼,只当作了欲海飞舟。
在贾珍来说,可卿是唯一他愿让她细细消遣的女子;在可卿来说,她有让贾珍永世再不能从别的女人那里得到那份销魂摄魄的极乐境界的自信。一段宿孽,烈火爆炭般大有将天香楼焚为灰烬之势。
瑞珠已吓得瘫跌在地,可卿贾珍犹在得趣,足足好一阵子,贾珍可卿才从幻境返回现实:三个人都来不及有理智的反应,大体而言,是瑞珠用手臂强撑着昏迷的腔子,瞪大双眼,下巴挂下,再收不回去;可卿起身后本能地拾起那婚礼吉服,一股红烟般飘向了通向顶楼的陡梯;而贾珍只是赤条条地雄武地岔开腿站立着,满眼凶光,那眼光倒并没直射瑞珠……
天香楼下,尤氏已由银蝶等几个最忠实的仆妇围随着,进入了宝珠守候的那间屋子。
7
尤氏已到,而瑞珠仍未下楼来,宝珠惶恐不堪,急切中只能跪在尤氏面前,欲向尤氏禀报,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尤氏早怒,喝问道:“瑞珠呢?早遣你来,这是何意?大奶奶可在楼上?”
这时楼上传来明显的异常之音,尤氏侧耳一听,皱眉一想,镇定下来,遂向跟来的人说:“你等且随来升家的并银蝶到那边厢房听唤!并那边的众人都不许胡言乱动,我要用谁,自会让宝珠去叫,你等要随叫随到,不得有误!”
众人唯唯,都随来升家的和银蝶穿过天井到对面厢房去了,原住那里的小丫鬟并婆子们都已被唤起,见这阵仗,不知出了何事,面面相觑,却也不敢窃议。
尤氏因对宝珠说:“起来!给我好好守着这门,没我的话,谁也不能擅进!就是蓉大爷到,也只能在门外暂候!我要用谁,自会命你去传,你要拦不住擅进的人,小心我腾出手就揭你的皮!”
宝珠从未见过尤氏有这样嘴脸,吓得瑟瑟发抖,少不得即刻守到门边,只当自己那一条命,便是防人擅进的门栓。
尤氏心中,已颇有数;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且硬着头皮,提裙上楼……
且说楼上贾珍胡乱穿上衣服后,见瑞珠还瘫撑在那里,飞起一脚,直踢到她肩上。这一脚,倒把她踢活了,瑞珠尖叫一声后,先滚倒在地,随即本能地爬了起来,又本能地伸臂朝通向顶楼的陡梯一指;贾珍不由随那指向一望,心中滚过一排炸雷,拔脚便冲向那陡梯,上得一半,又跳下,随手抓起一个烛台,复一跳数级,跃入顶楼,在顶楼他举起烛台一照,便不由大放悲声,急切中他把烛台搁放地上,将一把歪倒的椅子抓起掼正,跳上椅子,叫唤着“我的可儿”,一手抱住秦可卿的身子,一手去解那勒住秦可卿脖子的红绸……阵阵画梁上的积尘,飘落贾珍口鼻,混合着可卿身上的香气,使他魂颤魄悸。
那顶楼原是空的,并无一物;秦可卿那晚从正房回到天香楼后,在贾珍到来之前,搬去了一把椅子,并准备好了套在画梁上的红绸带……
贾珍把可卿抱回卧室,呜呜哭着;将可卿置于榻上,犹揉拍着可卿,设法让她醒过来,但眼见可卿目翻舌突,身子虽还软,那鼻中已无余息,便搂尸大恸;当下真恨不能代秦氏之死。
这巨变使瑞珠刚刚恢复过来的神志,又被戳了一刀;她只呆立在一旁,下巴再一次挂下久不能合拢。
尤氏登上了楼,走进了秦可卿的卧室,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呈现在她眼前的不堪景象,还是差点让她当即晕死过去。贾珍的搂尸狂吻、衣衫错乱,已足令她无地自容,而秦可卿身上,分明穿的是结婚入洞房的那套吉服——乃当年尤氏亲为其操持监制——你说尤氏见了,何以为情?更可骇怪者,是瑞珠居然瞪眼站立一旁!
|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