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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贾平儿洒泪定佳郎 刘大人热心得恒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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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宝钗、珍珠同着慧哥儿娘儿三个满院子的笑跑,芙蓉进去请太太们来瞧热闹。柏夫人同着众人一齐走到院子门口,抬头看见,不觉大笑。他们娘儿三个都跑得浑身大汗,慧哥儿的小腮上累的通红。柏夫人们打心眼儿上的欢喜,赶忙叫道:“哥儿别跑了,到这儿歇歇罢。”赵奶子听见,对慧儿道:“太太叫呢,咱们去歇歇再跑罢。”慧哥儿那里肯依,看见他妈妈都跑到太太那里去了,他也抢着过来。芙蓉过来抱着,太太们走进屋去。珍珠、宝钗累的浑身是汗,气也喘不过来,两个人抿着嘴儿笑个不止。柏夫人接了慧哥儿坐在怀里,将他的两边腮上闻了又闻,抓了些菱角儿给他。
王夫人笑道:“这样的大热天,坐着还出汗,有这样的傻妈同傻姑姑引着他去跑!”众人听了大笑。平儿也往外笑着进来,说道:“你们两个今儿是那一股子的疯病发了?倒像两只叭儿狗,再带着小慧儿也跟在里面发欢。这真是大狗引着小狗玩!”王夫人们都哈哈大笑。桂堂也欢喜慧儿,走过来抱他。
慧哥很同他亲热,将两只小手儿抱着桂堂的脸只是嘻嘻的笑。
宝钗道:“慧儿同赵妈去罢,让咱们吃饭。”赵妈赶着过来抱了哥儿出去。
周嫂子们端上蒸蟹。柏夫人道:“这两天那里有这样的大蟹?”王夫人道:“这是宝丫头请***。瞧着这样大,不知肥不肥。”丫头、姑娘们送上,每位太太、奶奶、姑娘们面前是两个银碟子。一个碟子是姜醋,一个空碟子等着盛蟹肉。又有几个秀丽干净姑娘站在桌边剥蟹,每人一副银丝儿的帚子、银钩子、银扒子、银千子、银刀子、银锤子、银钅享子、银勺子,每副八件。太太们一面饮酒,一面吃蟹。蓉大奶奶同巧姑娘在大炕桌上另有丫头们伺候剥蟹。桂堂对着祝太太道:“大爷叫我回去吃饭。”王夫人道:“差人去说,不用等了。”柏夫人命芙蓉去吩咐“着个人去回老爷,不用等桂大爷吃饭。一会儿同我回去”。芙蓉答应,出去吩咐。这里太太们吃的十分有兴,不一会点上银灯,高烧红烛。
王夫人到上房去更衣,平儿抽着空儿也跟了上去。等着太太更衣净手完毕,平儿说道:“有句话回太太,要求太太作主。”
王夫人道:“又是什么事?”平儿就将祝太太对宝钗的说话,并方才自家的主意,拢共拢儿说了一遍。王夫人道:“那天咱们拜祝老太太的生日,桂太太在我面前有一句半句的口风。我因为巧儿又不是我的孙女儿,自然是要等他爷爷、奶奶作主,我如何敢应人家?像桂大爷这样的孩子也就很少。巧儿若是对了这门亲事,真是一对好夫妻。你各自各儿拿主意,你明儿过去回声太太,看是个什么口气,咱们再说。”平儿道:“回是固然要去回,但是总要求太太作主。我拿定主意要同桂家结亲。太太想那年的事,真令人寒心,我刚才想起来,还哭了一常这会儿巧姑娘的亲事,我是要做主。不是我带他到刘姥姥家去,今儿还有他吗?”王夫人听了十分伤感,点头叹息道:“且慢慢的商量。”丫头们拿着玻璃手照一同出去。
此时,祝太太蟹已吃完,姑娘们伺候着净手漱口。另外换了杯筷斟上热酒,重又坐下吃起。平儿在身上解下一个羊脂百福连环佩,双手递与祝太太道:“这是我二爷常佩的东西,今求太太转送了桂大爷罢。”柏夫人会意,赶忙站起身来。双手接着,说道:“谨领遵命。”叫桂堂过来,亲手替他结在胸前,说道:“儿子,你过去给二奶奶磕头谢谢。”桂堂走到平儿身边,跪下磕头拜谢。平儿就不回礼,惟用手相扶,说道:“请起!”桂堂拜谢起来。柏夫人笑对王夫人道:“咱们老姐妹儿也该谢谢。”两位太太站着彼此相拜,又向着琏二奶奶也谢了一番。刚要坐下,柏夫人笑道:“再没有收了人家礼不回一点儿东西,我代桂太太回分礼罢。”就在乌云上取下一对珠莲花,道:“这对珠花送巧姑娘作个回敬。”平儿接在手内,叫巧姑娘过来替他簪在髻上,也令其拜谢。祝太太、王夫人同平儿也再三致谢。此时满坐上只有五位心照,余皆不知就里。宝钗、珍珠只当他方才同太太业已说明,所以当面下定。谁知王夫人的心里反说平儿过于孟浪,到底不知大太太肯与不肯,尚在拿不准,怎么这样性急,就下起定来,心中甚觉不安。平儿的心里想起当年现放着他爹还在,他奶奶听了坏人说话,几乎卖他做小;这会儿他爹出了家,更不用说,将来还不知闹的是个什么分儿。况且我面上又无一个体面亲戚,倒不如宝钗、珍珠还认了尚书的干爹、干妈,我为什么不趁这机会结下一个好亲家呢?此时各人都有各人的心事。
王夫人道:“方才说送桂老爷的银子,今日不及,竟是明早专人送到桂宅去罢。”柏夫人道:“很好,真是深感之至!”
珍珠瞅着平儿笑道:“你也该谢谢咱们才是。”平儿笑道:“就是你会说话。”太太们彼此含笑,重新洗盏更酌,吃到夜静更深方散。
且说桂廉夫在同年家吃酒,到家已交三鼓。杜麻子接着伺候下车,跟着老爷一路走着,一路回话,谁家送礼,谁家请酒,谁家荐长随,谁家荐幕友,俱一件一件的回个明白。这才说起“那姓孙的又亲自来过,他说明日请老爷到他家去吃晚饭。据他口里的说话,是有一项银子扣头甚相应,请老爷去定夺。到底不知道他的这句话是真是假,那堂客的话也信不过。”桂恕道:“不管他是真是假,我明日竟到他家去吃晚饭,看他是怎样的话。若真个有扣头轻的银子,别管他,我就写下来。若还是照着前番的那样扣头,我也是断不要的,且再作商量。”杜麻子道:“依小的下情,老爷明日不用到他家去。那样堂客,老爷对付不来的。且再耗他一两天,想别的主意还他。且等明日晌午大错些,小的到他家去,说有乡亲老爷们给老爷办着银子,三几天就有成手,帐行的银子未必要了。若实有真八扣银子呢,马上就写。错了这个扣头不要。咱们且冷他几天,不怕他不赶着咱们来。老爷明日一去,若是叫他们局住着,那倒不好。”桂恕道:“也罢,我明日竟不用去,你去替我缓他下来。我本来也有好几处在这里商量,总有一两处妥当。是谁的先来,我就先还他的短票。你叫他很不用着急,我这几天也很忙,叫他竟不用来。就是他来,我也不能够见他。太太的身子也不爽快,他到上房去,诸事不便。”杜麻子答应着,一路跟到垂花门,有里面的丫头、嫂子拿着手照伺候,一直来到上房。金夫人接着问了些事务,桂恕大概说了几句。蟾珠过来请晚安。廉夫怀里摸出四个青橄榄,递了两个给金夫人,给蟾珠两个。问道:“妞儿呢?”原来桂堂的乳名叫作妞儿。金夫人道:“晌午些叫他到大爷那里去请安,到这会还不见回来。”房里站的那些丫头、媳妇们都伺候着,接冠带,换衣服,脱靴子,端脸水,擦脖子,倒盐汤吃丸药,正是各司其事,不错一件。
不多一会,听丫头们说大爷回来,就有人掀起帘子。侣佺走进屋来,给老爷、太太请过晚安,姐弟亦照常礼见过。廉夫问道:“你大爷今日觉怎么着?”桂堂道:“大爷说,略清爽些儿,微觉有些气急。”廉夫道:“怎么好呢?”金夫人道:“那天我瞧大哥的光景,只怕这病有些难好。也是咱们的运气,命里不该有这样的好帮手。”又问道:“你大妈干什么?”桂堂道:“大妈到贾府去了,就在大爷屋里坐了一会,叫我也到贾府去打听打听房子的说话。”廉夫道:“什么房子?”桂堂就将刘大人要买贾府的房子,明日去议,贾太太也要回赎咱们金陵房屋,明日先凑二千两过来的话,一五一十直说到琏二奶奶给东西,大妈摘了一对珠花给巧姑娘代咱们回礼,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桂恕笑道:“贾府的金陵房契我押在家乡,只有两纸交单在我这里。那天倒是你大爷想着问起我金陵的房契可在这里,我拣直说押在金陵,只有交单在此。他说,听贾太太的口气,眼前就要回赎,你将来拿什么给他。我听说也很着急,只得同大爷商量,雇了一个包程脚子赶到镇江,叫梦玉带几百两银子亲自往金陵赎回房契。那里有贾府的老管家,叫梦玉就将房子交代,完了一件心事。我这几天心也不是心,就忘了对你们说。去的脚子,只怕这几天也快回来了。”金夫人道:“这倒很好。你知道琏二奶奶今日给妞儿的东西,大嫂子回他珠花是个什么缘故?”廉夫道:“我那里知道呢?”金夫人道:“那天拜老太太的生日,看见巧姑娘实在令人可爱。我同大嫂子说笑话:‘你们的梦玉一娶就是两个媳妇,难道咱们的妞儿就娶不得两个媳妇的吗?’大嫂子笑道:‘你既看中了意,总在我身上,再替妞儿结下这门亲。’今日想是大嫂子瞧见他去,想起这件事来。不知是怎样的说法,琏二奶奶就给了定礼。”
桂恕笑道:“很好。多个亲家热闹热闹。这件事也只好是大嫂子作媒才使得,叫别人作媒那断不能行的,明日姐姐同姐夫就说不上什么话来。”金夫人道:“原是若不是大嫂子作媒,谁还肯呢?夜也深了,明日再说。”于是,各人都去安歇,一宿晚景无词。
次日早上,桂廉夫起来,金夫人道:“你早上先到祝府去瞧瞧大哥是怎样,再问大嫂子贾府的事情怎么办法,果然说定,择个日子就好下定。”廉夫点头。梳洗完毕,吃过点心正要出门,外面又有客来拜会,只得出去会客。
且说王夫人同着珍珠、慧哥儿正吃早点心,丫头来回林之孝要见。王夫人吩咐叫他进来。林之孝进到里面请了安,又问四姑娘好,垂手站在一边。王夫人道:“咱们这房子,我已经应了兵部刘大人,他要的甚急,我家就是你一人办事,这会儿将这房子的契纸、内外的总帐、大观园的契纸档子,拢共拢儿都交给你去办。你拿环哥儿的一个帖子去见刘大人,同他当面商议,不必件件事都来问我。横竖你办的事,也是错不了的。这房价是多少,你去斟酌。”说毕,命珍珠将那拜匣递过来。
珍珠走到大炕边,将炕桌上的一个紫檀拜匣端了过来,当着太太打开,将里面的文书、契纸、档子并一切总帐都取出来,一件一件点交林之孝。王夫人道:“这件事全在你去办罢。吩咐周贵套车,我到宁府去见大老爷,将这事说知。等他们议妥了,成交的时候请珍大爷出来画押。”林之孝道:“太太吩咐奴才依着去办。但是大观园的基地是同大老爷那边公买的,造园的时候,又是两边的银子。太太倒要同大老爷说明了,当日用过多少,将来照着帐上还大老爷罢。”王夫人道:“我也知道大观园是两边公办的,我这会儿既要卖房子,必得要同大老爷说明的。”林之孝答应着,将契纸收好,连拜盒拿着,辞了太太出去。
只见宝钗手中抱着两大封银子,后面跟着周家、李家的,每人也抱着两封进来,都放在大炕上,王夫人问道:“你们两个凑多少?”珍珠笑道:“我同宝姐姐只凑了六百银。”王夫人笑道:“你们两个凑了六百,叫我一个人出一千四百两,你们也忒便宜了。”宝钗们笑道:“靠咱们这点小家私,那里拼得过太太的大家当呢!”王夫人道:“你的小家私儿比珍珠好些,珍丫头有些什么?天理良心,宝丫头该多出几两才是。”
宝钗笑道:“本来珍珠是太太老生女儿,该要偏疼些儿的。咱们是外人,出起分子来也该多出些。”王夫人听了解颐含笑,慧哥也欢喜的吃吃大笑起来。珍珠笑道:“慧儿,你妈妈同太太争家私,你听着也好笑不是?”太太们正在欢喜,只见平儿进来请安。姐妹们见了礼,过来抱着慧哥儿的脸闻了一会,说道:“大姐姐呢?”王夫人道:“在我屋里搜家私。”平儿笑道:“今儿太太们又出大分子。”宝钗道:“给你亲家出分子,你不知道谢谢咱们!”平儿笑道:“你等着,我慢慢的来谢。我这会儿来见过了太太,就要到那边去说这件事。”王夫人道:“我也要过去。”平儿道:“很好。一会儿太太也帮着说说,横竖这件事我是办定了的。”王夫人道:“我再也想不到你这样性急,昨日就给下定。倘若太太执意不肯,这怎么好呢?”平儿掉下泪来道:“大太太若是执意不肯,我同巧儿是一条绳子了结这一辈子的事。”王夫人道:“我倒看不出,平丫头牛起性来倒有个劲儿!”珍珠笑道:“他也只在太太面前撒个娇儿,像那天在铁槛寺见了那些和尚,他满脸都是笑容儿。”平儿照着珍珠啐了一口,笑道:“你几时瞧见我同和尚笑吗?”引的王夫人们大笑。垂花门来回,车已伺候,王夫人站起身来问平儿道:“你还是同我坐车,还是坐自家的车?”
平儿道:“我已经吩咐他们套车。”宝钗道:“我也同去听听热闹。”王夫人道:“很好。”太太、奶奶三位俱往外上车,到宁府去说话不提。
且说林之孝到了自己家里将拜盒打开,取了几件要紧的带在身上,余下的连拜盒锁好,交给林大奶奶收着。备了一个世愚侄贾环的全帖,命小子跟着,一直到刘大人宅里来。门上的蒋三、陈七都是林之孝的旧好,赶忙邀在门房里坐下。三小子们倒上盖碗香片茶,林之孝叙了些寒温。又来了几个体面二爷,都同林大爷拉手问好。林之孝慢慢的将来意说了一遍,叫小子拿过环三爷名帖来,说道:“咱们三爷同兰大爷在京外念书,不在家里。奉主母之命,来见大人面商一切。”蒋三、陈七道:“大人刚才会客上去了,趁这空儿,我替大哥上去回一声。”
林之孝道:“很好。”蒋三拿着帖子上去回话。刘大人因早上祝尚书有书子来知会,说贾府里差老管事的林大爷过来面见定夺,正在家等他。只见蒋三拿着帖子进来,刘大人道:“又是谁?回他去罢,我要等人说话呢。”蒋三道:“没有谁,是贾太太那里差林管事的来见。这是贾少爷的帖子。”刘大人瞧了瞧帖子,赶忙说道:“就请林管家到上房来罢,我这里正等着他呢。”蒋三答应,忙出去叫道:“林大哥,大人请你上房去见。”林之孝忙整了整衣帽,跟着蒋三爷来到上房。见刘大人站在台阶上,林之孝抢上前去跪下请安。刘大人连忙拉住,林之孝站起来,又打了一个千儿。刘大人拉着他的手一同到了屋里,让他到炕上去坐。林之孝那里敢坐,说道:“大人在这里,下人怎敢坐?大人请坐,下人伺候着说话。”刘大人笑道:“你是荣国公的老主管,不比得别的家人;况且话长,坐下了咱们慢慢的好说。”林之孝见刘大人再三的让,只得端过一张小杌子,坐在刘大人肩下。
小子们倒上了茶,林之孝道:“家主母叫请大人的安,因为三哥儿同兰哥儿在京外念书,不能够过来给大人请安。”刘大人道:“我同你们老爷也很相好,出京的时候又给我饯行。后来你老爷在江西粮道任上,我还在那里盘桓了一天。自从你老爷进京之后,就没有见着了。老太太仙逝了,我还有书子、奠仪寄来奉慰。又隔了一年,看《题名录》知道宝哥儿同兰哥儿叔侄同榜高发,我也十分欢喜。后来有人传言,宝哥儿出了家,我也再不相信。及至遇见甄大人提起,才知道宝哥儿不等放榜真个出家。我看那孩子本来是个有来历的人。我听见宝哥儿倒有了后人。荣公的这一番积德,子孙自必相继而起。怎么新近听见说琏二爷也出家去了,不知这句话是真是假,这又是为什么?”林之孝道:“宝哥儿出家倒还是意中之事,再也想不到琏二爷出家。这样一个翩翩公子,受享的是珠玉锦绣,真比神仙还要快活!忽然能够撇得下脱然而去,实在令人佩服死了。事情原有个因头。自从四月初间做了一个梦,自那梦醒之后,凡有一切光景都改了样儿,原有些古怪。这如今也是丢下了二奶奶同巧姑娘、毓哥儿娘儿三个,倚着咱们太太度日。”
刘大人道:“富贵人家子弟能够弃得掉繁华,这一定是神仙转世,并非凡骨。可敬,可敬!我前日在道儿上,接着祝大人给我的书子说道,你们太太要回金陵,此间房子空下。祝大人已当面同贵主母说定,将这所房子给我。今儿早上来知会,说是昨日祝太太到贾府去,又同太太说明了。说是叫林主管到这里来面议一切。所以我不出门,在家相候。这件事没有别的,总在主管身上替我调停。我自当格外奉酬。”林之孝道:“今儿主母差下人来见大人,也就为的这件事。请大人的示下,是怎么个儿办法?”刘大人道:“房子是我必要的,而且要的甚速。出月去家眷到了,就没有住处。不知太太那里是怎么个意儿?”林之孝道:“迟速总在大人,若照外面买房子的办法,这所房子至少也得半年才交代得清楚。还有一切俗例,用钱使费,其事甚繁。若是简便办法,不过三几天就可以交代。若在半月以前大人的太太们到了,主母那边也可以让得出来。若在半月以后,主母已经动身了。”刘大人道:“咱们竟是简便办罢,请主管说说这办的道理。”林之孝在怀内取出一包,走到炕桌上打开,站着送给刘大人道:“除大厅以外是钦赐的官房,借与大人,另有交单外,这是荣府的老房契,一张是七千、一张五千、一张六千、一张八百、一张一千四百、一张二百五十,共六张房契,系价银二万零四百五十两。这三张是大观园的地契,共七千九百两。这两项共二万八千三百五十两。这一本是荣府改建房子总帐,当日用去一万八千七百六十两有零。这一本是建造大观园的总帐,共用去四万三千五百八十两有零。这几项总共九万零六百九十两有零。这一本是荣府同大观园内外大小粗细家伙总档子,这一本是铺垫总档子,这两项约来也有一万多银。还有别的档子,也没有带过来。只要将这些定夺了,余下的都是好办的。”刘大人听说甚觉得意,叫家人们“去吩咐摆饭,我同林主管在这里吃饭”。家人们答应,赶忙摆桌子坐位,设杯筷。刘大人道:“这件还容易,咱们吃着饭慢慢相商。”林之孝道:“大人赏饭,下人到外边去吃。”
刘大人道:“我正要同你说话呢。”拉着林之孝坐下,自家坐在上面,吩咐小子将家里药酒温一银壶,两人对饮。多少体面家人轮流上菜。刘大人饮着酒,问道:“将来立议写契,还是那位出名呢?”林之孝道:“刚才也问过主母,说是将来出名是环哥儿,此时不在家里。若在这一半天成交,请珍大爷同蓉哥儿出来画押。大老爷因近来多病,任什么都不管的。”刘大人又饮了一会,想了半日说道:“竟是这样罢,我也是最爽快的人,竟是一言为定,省得叫老主管费心。房子、花园以及内外铺垫家伙一切在内,我送十万两银子去给太太。外有二千两送老主管的劳金。再有五百两给各位二爷们的茶钱,不拘什么款项,一概在内。就烦老主管家去回了太太,写了议单、卖契,请珍大爷们过来画了押。我这里差人押送银子过去就完了。定夺之后,我以便差人过去修理收拾,大约我的家眷也不过在半月之间就可到了。”林之孝道:“既是大人这样吩咐,倒甚简绝,下人家去回了太太,再没有不遵命办的。只是下人毫无报效,怎么好领大人的赏?”刘大人笑道:“些须菲敬,也算不了什么。诸事总要仰仗费心,照应一切。”林之孝连连答应。
吃完了酒饭,谢了刘大人,将那些契纸、档子收好,说道:“下人家去,照着大人的吩咐去回太太。若是定夺了,明日是黄道吉日,很可成交立契。”刘大人大喜,说道:“好极了,诸事仰仗。”林之孝告辞出去,刘大人送至大厅上,林之孝再三禀阻,然后折了进去。林大爷到了门房里,又同蒋三、陈七诸位二爷们叙谈了几句,不敢多耽搁,赶忙辞了他们,带着小子匆匆回去。不知见了王夫人是怎生说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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