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13期

一把中正剑

作者:周保林






  (一)剑祸
  1949年5月,鄂西籍黄埔军官姜明爱子姜浩,奉上司之令,赶赴鄂州,准备随侍老蒋开往台湾。他本想找老友马一民交换一下意见,以释误解,奈何军务缠身,没有时间前去,只好作罢。在临行前,他特意抽出时间,来到娄江左岸,与情人兰兰相会。这天兰兰的父亲歪老五情绪很好,高兴地留他住下,并特地为他做了几道下酒的好菜。
  酒毕,新月初升,忙碌了一天的歪老五不知是白天过于劳累,还是有意躲避,对姜浩说:“老朽身子欠佳,我先睡去了,你和兰兰聊聊吧!”说罢退去,一上床便鼾声大作。歪老五的离去,姜浩求之不得,他便移椅靠近刚坐下休息的兰兰身边。
  这天兰兰特意打扮了一番,长而黑的辫梢用红绒线扎了一个蝴蝶结儿,上穿一件草绿的紧身大件衣,下配一条青色的长裙,显得十分得体迷人。二人相依坐在窗前,望着娄江中的粼粼月光,谈得格外有情,不知不觉地两个身子越靠越近,兰兰身不由己地斜倒在姜浩的怀中,姜浩趁机紧紧搂住,恨不得将她揉碎。一时干柴烈火,如娄江涨潮一般,一对年轻人就这样融为一体了。许久之后,才恢复平静,兰兰如酒醒一般含羞地对他说:“浩哥,我一切都属于你了,你可别耍我。”姜浩说:“兰兰,看你说的傻话,只要我姜浩能平安地活着回来,一定会娶你为妻。”
  “你不会忘记我吧?”兰兰双手捻着一对垂胸的双辫,亮起一双水汪汪的媚眼,更觉妩媚多姿。
  姜浩抓过兰兰的细嫩小手,深情地说:“我这条命,本来是你爸网起来的。光凭这一点,我只属于你,我没任何理由不娶你。何况我们一见钟情,你不信,我跪地起誓。”说罢就要下跪。
  兰兰急忙抱住他的身子:“浩哥,我只随便问问,谁要你赌咒?”翌日拂晓,姜浩与兰兰含泪拥别,匆匆地赶回部队去了。
  兰兰送罢姜浩,回到家中,倏地在床边发现了一把短剑,仔细一瞧还有“中正、杀身成仁”等字样。是姜浩有意留下的还是一时疏忽忘掉了?歪老五要兰兰拿着剑马上去追,可是姜浩走前未说具体方向,茫茫大山,上哪儿去找呢?她只好将剑收藏起来。
  就在这天晚上歪老五家中被盗了。
  事情偏偏奇巧。盗贼是个惯犯,湖北公安人,得手后,火速离开现场,越过澧水大桥,直往老家赶。当行至石门境内的黑山峪时,盗贼大概想清点物品,借着月光打开包袱清数,除了衣服、银元之外,还有一把刻有“中正”字样的小宝剑。他不由心中一惊!他曾听说这是蒋介石赐给黄埔军校学员的,此物留着有害无益,且极可能惹来祸端,就顺手将它抛入路边草丛中,又急忙赶路了。
  也许是神差鬼使,慈利与鹤峰交界处的走马坪有个小贩叫马一民,是姜浩的初中同学。这天马一民正好从津市贩米回来,走到黑山峪肚子陡然作疼,急去草丛中大解。方便之后,当他起身系裤带时,草中一道光亮刺向他的眼帘。他俯身一看,只觉像个宝物一样的可爱,于是将它拾起,捧在手中辨认,原来是一把中正佩剑。他早听人讲过这种剑的来历,全国只有61把,系珍贵之物,不由灵机一动:我何不将它带在身上,向家乡人炫耀一下自己的威风呢?我长期在外,谁也弄不清我当没当过兵,进没进过黄埔。反正黑白由我胡说,岂不是身价百倍。想到这里,马一民带上“中正剑”,高兴而归。数月后,他瞅住时机,特意向人露出短剑,说是蒋委员长亲赐,并天南地北胡诌一通。他编得有板有眼,自然有人相信。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们对他产生了敬佩之意,就连那鱼肉百姓的乡长也敬他三分。
  斗转星移,县里城楼上白旗换上了红旗,慈利县城解放了!不到两个月,全县红成一片,各地相继都成立了农民协会。马一民本是个无产阶级,又因工作积极,成了农会骨干人物。虽然在清理阶级队伍时,人们因“中正剑”对他产生怀疑,但是他能言善辩,以“捡来之物”敷衍此事。他由于出身好,根子正,苗子红,办事很有能力,领导不但没有计较他,反而让他当上了民兵队长。随后他又在几次大的斗争中立了功,不久转成了国家干部,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大概是马一民福星高照,他平安地度过了土改和合作化两关,可是“文化大革命”这一关他却在劫难逃了。因为“中正剑”使他成了造反派的重点打击对象,被戴上了“国民党潜伏下来的军统特务”和“历史反革命”两大罪帽,真是跳进娄江也洗不清。他被造反派整得死去活来,造反派天天逼他交代“中正剑”的来龙去脉,可怜他连黄埔军校在哪里,门朝哪方开都一无所知,叫他从何说起呢?他对妻子哭诉道:“这硬是捡的一个祸害,看来我死期到了。”妻子拿不出什么妙计,二人抱头痛哭,直呼冤枉,暗暗祈求老天保佑。
  造反派哪里顾他死活,马一民的审讯不断加码升温,把他打得皮开肉绽后,关进了高墙的黑屋中,与世隔绝起来。不久,马一民的独生子又患了肺炎,因无人治疗夭折了。马一民闻知悲痛欲绝,差点一头撞死在墙上。他的妻子由于忧心伤肝而离开了人世。这一沉重打击对马一民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他再也经不起精神摧残和肉体折磨了,一天深夜,他冒着生命危险翻过高墙逃跑了,漫无目标地沿着娄江河岸越过县境,向慈利县方向奔走。
  初冬的天气,大山里气温极低,暗淡的月光也常有寒气。马一民奔了一天一夜,已是饥寒交迫,精疲力尽了。他一屁股坐在江边茶树下,望着对岸黎明前几户人家的灯光,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家,想起了妻儿,埋怨自己不该拾那把背时的“中正剑”,一时悔恨交加。想着想着,猛然发现一只小船从水上飘来,他以为是造反派追他来了,眼前骤然一黑,见一棵浓叶大茶树闯眼而立,像一个魔鬼正向他伸出魔爪。他哀叫一声,解下裤带,悬于茶树上,打算自行了断……
  (二)剑泪
  世上的事情总是按正常的说法讲不清的,也许这就叫做传奇吧!
  兰兰自从姜浩离开之后,整天神不守舍,尤其是晚上难以入眠,偶尔一合眼便与姜浩搂在一起,然后痛苦别离。因长期郁郁寡欢,吃饭无味,她日渐消瘦。歪老五见女儿精神不振,怕她走神发生意外,总是不离她左右。这天天刚蒙蒙亮,歪老五叫起兰兰说要到五里外的大山里请算命先生为姜浩算命。女儿在前,父亲在后,二人行至一棵黑影幢幢的大茶树下,兰兰忽然脚下一滑,仰面倒在地上,抬眼只见一个人正吊在茶树上,吓得直叫:“鬼!鬼!”歪老五从不怕鬼,赶忙把兰兰扶起,然后救起那个上吊人。算命事小,救人事大,父女俩立即七手八脚将上吊的那人抬回家。
  被救之人经过父女一番精心调理,恢复了健康,慢慢半睁双眼,他以为到了另一世界,毫不顾忌地自报了身份:他叫马一民,并细诉其身世,还道出了他和姜浩的恩恩怨怨。兰兰听罢,又喜又急,喜的是姜浩的中正剑终于有了下落;急的是剑落造反派手中,怎能物归原主?况且是姜浩一去杳如黄鹤,生死未卜。她见马一民说话恳切,便大胆地将姜浩的情况如实地对他说了一遍。马一民这才完全苏醒过来,他惊喜地抓住兰兰的手说:“世间的事竟有这般巧合,两个落难者都被你们父女搭救!”歪老五插话:“这叫无巧不成书嘛!”
  马一民经歪老五挽留,暂住了下来,以避灾祸。他与兰兰以兄妹相称。
  兰兰最关心的还是“中正剑”,三句话不离正题,恨不得马上能见到剑和姜浩,为此烦躁不安。马一民好言相劝道:“兰妹,你且放心,姜浩是大富大贵之人,我看自有上天保佑的。”接着他又说:“要不是他的福好,我怎么会在这里上吊,让你知道剑的下落,这不是缘分吗?”
  兰兰说:“说的也是,只是这剑又怎能要回来呢?”马一民瞟了兰兰一眼,不假思索地说:“据我所知,剑已被造反派头头王天生收藏了,这是千真万确的。”兰兰面露难色,马一民又说:“王天生是个无知的鲁莽大汉,只要公社革委会指示,他就会交出来。”兰兰说:“我们对革委的领导人既不熟悉也非亲非故,怎能得到‘圣旨’?”马一民摸摸自己的脑壳,一时沉默不语,心乱如麻:没想到兰兰所要的这把剑,害得我家破人亡,难道它是天生的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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