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11期

我和老爸有个约定

作者:孟宪歧






  秋旺从家走的时候,水英眼泪围着眼圈转。这也不能怨年轻人太黏糊,因为俩人结婚两年了,总共住在一起的日子满打满算还不足三个月呢。你想想,搁谁谁受得了哇?
  其实,秋旺也是一百个不愿意走,谁不愿意在家里搂着媳妇共享夫妻恩爱呢?可不走又不行,结婚盖房子欠了一屁股债,靠种田从地里抠出钱来还债,那得到猴年马月才能还清?再说,秋旺打工的老板很仗义也很善良,从不拖欠工人的工资,哪个工人家里有个大事小情的,他都亲自过问,还拿钱物表示表示。所以,尽管水英的柔情蜜意让他迟迟不想动身,但他心里明白得很,两口子在一起卿卿我我恩恩爱爱,好是好,可当不了吃、当不了穿,挣来钱才是硬道理。
  这一年多,秋旺在外面确实挣了不少钱,也基本把外债还清了。他还想趁着年轻再多挣点,等水英有了小孩以后,他说啥也不走了,在家里搞点养殖,省得抛家舍业的辛苦难受。
  秋旺很快来到了他打工的城市。下了火车,他在车站旁边的小吃摊上寻个座位,要了一碗抻面,舀了一匙辣椒,搅和搅和,正准备吃时,他突然发现一双眼睛在痴痴地盯着他,准确地说,是盯着他手里的那碗面。秋旺把碗放下了,仔细打量对面那个人:二十多岁,脸挺白,头发也挺长,穿着一身皱皱巴巴的西服,但眼睛很有精神。秋旺立即明白了:这人八成遇到了什么困难,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又不肯放下面子去向人家讨要。这年头真是要了面子就饿了肚子,顾了肚子就顾不了面子。看着眼前的小伙子,秋旺就想起了当初的自己。
  秋旺刚出来打工时,还没有找到工作,装在衣兜里的钱就被人偷走了。在人海茫茫的大都市里,他没有一个熟人,实在是饿急了,就在火车站里瞎转悠,希望能碰见个亲戚朋友什么的。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吃摊的旁边,看见那些正在吃午饭的人,他的口水就流出来了。他用舌头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默默地看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大口大口地吃抻面,他自己的嘴也跟着咀嚼起来。
  那男人吃完后,瞥了他一眼,然后走到他跟前,小声问:“小伙子,我想请你吃碗抻面,可以吗?”秋旺赶紧点点头,连声说:“谢谢,谢谢!”
  这男人给他要了两碗抻面,坐在旁边看秋旺吃完后,笑着问:“看起来,你的运气不太好,还没找着工作吧?”
  秋旺眼泪汪汪地把自己的遭遇跟那男人说了一遍,男人皱了皱眉头,问:“你有什么手艺吗?”秋旺摇摇头说:“我有的是力气,却没有什么手艺。”男人说:“要不,你先跟我走,找点活干着,好糊口呀。”秋旺就跟了这个男人,当了建筑工。这男人是他的老板,对工友们非常好,还让他当了队长。他穿的这身衣服,还是老板给他们发的工作服呢。
  想到这里,秋旺站起身来,走到对面的小伙子面前,小声说:“你饿了吧?我能请你吃一碗抻面吗?”小伙子的脸马上绯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大哥!”秋旺就给小伙子也要了两碗抻面。
  吃完后,秋旺从兜里掏出10元钱,递给小伙子说:“晚上和明早的饭钱应该够了,希望你早日找到工作!”小伙子深深地给秋旺鞠了一个躬,默默地离去了。
  秋旺今天的心情格外好,他觉得他做了一件应该做的事情。假如自己当年没有遇到他现在的老板,假如老板不给他买抻面,假如他遭到了老板的白眼,那么,真不知道以后的结果会是如何!也许他会因为没有买一碗抻面的钱铤而走险,去偷,去抢……秋旺就这么心情愉快地回到了工地。
  再说守候在家里的水英,自从把秋旺送走以后,就像丢了魂似的,成天无精打采,觉也睡不好,饭也懒得吃。有时候她也骂自己没出息,离开男人就受不了,夜里睡觉就把枕头当成了男人,搂在怀里又啃又亲的。思来想去,水英决定去看秋旺。找个什么理由呢?就说我想你了,来看看你,这不让人家笑掉大牙呀?水英想来想去,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她比着秋旺的一件旧尼龙衫,早起晚睡织了一件毛衣。见到秋旺时就说,秋天冷了,给你准备的。秋旺见了准高兴得不得了,定会跟工友们吹,说他老婆如何如何疼他、爱他。
  水英走了8里路到邻村坐上班车,到县城又坐上开往省城的火车。
  水英是第一次出远门,上火车后,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有些困,但又不敢睡。她听秋旺说,现在的小偷特别多,尤其是在火车上,坐火车千万别睡觉。水英就那样靠在车座上,看着来来往往的旅客,眼睛眨都不敢眨。大约过了三个小时,火车在一个站停了几分钟后,上来一高一矮两个青年,坐在水英的对面。他们的眼睛到处转悠,还直嘀咕着什么。水英的睡意一扫而光,把随身携带的提兜看好,密切注意这两个人的一举一动。
  这时,车厢里的旅客大都东倒西歪,恹恹欲睡。高个子向矮个子递个眼色,矮个子就朝一个睡得正香的中年男人伸出手去,高个子则在旁边望风。所有这些,都没有逃脱水英的眼睛。水英看那中年男人依旧酣睡,浑然不觉,急得没法。突然,她急中生智大喊一声:“哎呀,我的车票没啦!”她平时的嗓门就大,这会儿又是故意高声喊,声音就更大了,把所有沉睡的人都惊醒了。大家向她投来了异样的目光,那里面有惊讶、有埋怨、有怒气、有厌恶。矮个子眼看就要得手,却被水英喊了一嗓子,坏了好事,高个子和矮个子只好狠狠地瞪了水英一眼,悻悻地走向另一个车厢。
  水英对那位中年男人说:“大哥,那两个人是小偷,正对你下手呢,我没办法,才嚷了一声。”那男人听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又坐在那里打起了迷糊。其他乘客也都没什么反应,冷冷地看一眼水英,该怎么睡还怎么睡。水英在心里纳闷:这些人都怎么啦?我好心提醒他们,他们却这个样子,倒好像是我撒谎了。
  还好,那两个家伙再也没有回这个车厢。火车到了终点站,水英随着下车的人流往前走,出了检票口,她就找不到东南西北了。她停下来,准备打听打听道儿,猛然发现那一高一矮两个人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水英心里有点发慌,匆匆走向火车站旁边的小吃摊。她想:有点饿了,先吃点东西。再说到人多的地方,即使有坏人,也会安全些。可是,就在水英坐在板凳上刚想喘口气的时候,那一高一矮两个人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水英心里“咚咚”地跳个不停,她努力镇定下来,要了一碗抻面,一边吃一边左顾右盼,想着该怎样甩掉这两个家伙。这时,她对面的板凳上坐下一个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头发长长的,虽然穿一身西服,却脏兮兮的,眼睛直瞅着那些吃饭的人。凭感觉,水英判断这人准是个讨饭的。水英起身正要走,突然那个高个家伙猛地窜过来,一把拉住水英的手高声说:“走,快跟我回家,在外面瞎逛什么?”那矮个也凑过来说:“姐,快跟我姐夫回家吧!”说着,两个人不由分说,架着水英的胳膊就走。水英一下子愣住了,被两个人架着走出了十多米,才突然醒悟过来。她拼命地挣扎喊叫:“你们快放开我!我不是你们的什么人,你们是小偷,是坏人!”这一喊,有人停下脚步围过来。高个子边架着水英的胳膊边对围观的人说:“我老婆犯了精神病,别听她的,我已经找了她好长时间了。”矮个子也对大家说:“是的,是的。她是我姐,离家出走半个月了,我和我姐夫好不容易今天才找到。”围观的人听两人这么说,就没有人再管这件事,都摇摇头叹息着走了。
  不管水英怎么对这两个人又踹又撕又咬,过路人都熟视无睹,她就这样被人架着上了一辆出租车。坐在水英对面的那个小伙子始终看着水英和那两个人拉拉扯扯,但一直没说话。水英被带走时,他看到水英那撕心裂肺的哭喊,立即站起身快步赶上一辆出租车,对司机焦急地说:“盯住前面那辆车!”司机认真地把小伙子打量一番,默默地点点头,开车紧紧跟在水英坐的那辆车后面。
  前面的出租车东拐西拐,拐进了一个小胡同,停在一家私人旅馆前面。两个人把水英从车上拽下来,拖进了旅馆。小伙子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让司机把车停下,对司机说:“我已经记下了您的车牌号,以后我会找您送车费的,因为我今天没有带钱,您能帮助我吗?”司机点点头说:“我相信你,车费不重要,重要的是相互信任和理解。”小伙子攥住司机的手,激动地说:“谢谢你能相信一个像叫花子的人!我还想麻烦师傅一件事,您能给110打个报警电话吗?就刚才这件事。”司机还是点点头,说:“小伙子,没问题!我相信你!”司机把车开走了,小伙子就进了那家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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