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24期
走亲家
作者:欧湘林
(一)
海滨市大华玩具公司董事长罗海臣在办公室想心事,他考虑着该不该去见见亲家,他真弄不明白,儿子湘德怎么会看上一个打工妹?是几时恋上的?而且还提出要在年底结婚。
还在几天前,罗董事长没有同意儿子的婚事,他给儿子讲了商人的婚姻观,他的意见是未来的儿媳妇,一是要家里有比较雄厚的经济实力,便于在商战中受挫时有个救助者;二是要家里有官场中的人,商人最有力的支柱莫过于“朝中有人”。古往今来,凡是官商联手和倚官经商的人,没有不发的。他还对儿子讲了几个商界朋友早就看上了前景不错的玩具业,要把女儿给他当儿媳妇,他都婉言谢绝了。因为他已看上了海滨市工商局陈局长的千金,陈局长也已经默许,这是多么好的一门亲事啊!他要找的就是这样的“保护伞”。哪知,湘德不愿同人家姑娘见面,说是他已有了心上人,为了他的女友周丽兰他可以抛弃一切。如果老爸要干涉他的婚事,他就带着丽兰远走高飞永不回家。
知子莫若父,罗董事长犟不过儿子,他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啊!他怕儿子真的弃他而去,那他的生活将会失去欢乐。他有个好友华青,就是因为逼儿子同公安局一位科长的女儿结婚,结果父子俩不欢而散,他儿子带着心爱的姑娘愤然离家出走,至今也无消息。唉……
罗董事长向儿子作了让步,他认为这就是命运,老天爷早给安排好了,谁也改变不了。就说自己吧,又何尝不想在老家安居乐业,而要在“文革”中逃到香港,又从香港转到台湾避难呢?那是没法啊!是命运的安排!十年前,命运又安排他回大陆投资,他看准了大陆的“小皇帝”们,就在海滨市建了一家玩具厂。只几年时间,厂里生产的那些布娃娃、各种遥控车、变形金钢等,销售势头很好,给他赚了一两个亿……他又扩建了几个分厂,让儿子当了一个分厂的厂长。可就在那个分厂里,儿子看上了打工妹周丽兰,且陷得很深,简直是一场生死恋。他知道后,本想阻止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可已经晚了。他没法,儿子长到26岁,他还从没骂过儿子,他实在太爱儿子了,只好成全儿子的这门婚事。那天,当儿子带着周丽兰来见他时,他还拿出了一万元见面礼,喜得姑娘满脸羞云,喜得湘德连声谢谢老爸……这不也是命运吗?
儿子和丽兰走后,罗董事长的心一直不平静,两代人的婚姻爱情有多大的差别啊!他选择对象时,看到对方长得很一般,他并不爱她,为了饭碗他只好给老板当女婿了,这才有了今天。可他不能苛求儿子走他的路,因为他得到的一切他日后也会全部交给儿子;而儿子希望得到的真正的爱情,他是不可能给儿子的……
想通了,罗董事长心里就舒坦了。可他对周丽兰的家庭情况却知之不多,他觉得应该放下架子去丽兰家见一见她的父母。他老家罗家湾村离丽兰的家不远,说起来两家还是“老乡”哩!
三十多个年头了,家乡如今变化得怎么样了?尽管在家乡他曾遭受过凌辱,有过噩梦,但那不能责怪乡亲们,家乡毕竟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啊!想着想着,一股思乡之情涌上心头,他哪能忘记家乡啊!儿子出生时,他给儿子取名“湘德”,就是要儿子记住,不要忘了罗家的根在湖南(湘)常德,没想到还真的应验了,连儿子找老婆也找了个家乡人,这不是命运给安排好了的吗?
(二)
罗海臣陪儿子和周丽兰一路辗转来到丽兰常德的家,丽兰一到家门口就急急喊着:“奶奶!爸!妈!我回来了——!”可当她推开门,只见到爸妈,就问:“奶奶呢?”妈告诉她说,奶奶到乡下姑妈家去了。
当爸妈看到来人中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心里已经有了谱,猜出是她的男友和公公。因为女儿来信说过她在外边找了男朋友的事。但罗家父子的突然到来,女儿却没有事先打招呼,慌得丽兰爸不知如何是好,他连忙热情地把客人迎进屋里。
一阵寒暄后,罗董事长一下子就从丽兰父母的身上捕捉到了他久违了的东西:忠厚、善良。虽然家里的摆设很简陋,也许就是这简陋的家境培育出了一个美丽而又纯朴的姑娘。他知道这世上的事,有一失就必有一得,和周家联姻能得到纯朴和安宁,权势和财富那玩意倒是不难谋取。而今这社会,有钱就会有势,一掂量,他觉得这门亲事也不错。
罗董事长打量着两位亲家时,两位亲家也在打量着他呢。丽兰的爸妈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落到了罗董事长的耳朵上,显出了几分惊愕:这位亲家的两只耳朵怎么跟一般人不一样?一般人的耳朵都有耳垂,也就是耳珠子,所谓“两耳垂珠”是指耳朵下边的那一小块肉,即使是长着小耳朵的人,虽然没有肥厚的耳珠,但也有瘦耳垂呀,怎么亲家的两只耳朵没有耳垂?
罗董事长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耳朵的缺陷,他笑着说:“两位亲家是不是觉得我的耳朵与众不同是吧?是的,可这是没法子的事。商界的朋友都劝我去美容院修补,可我觉得这并不重要。正是因为这两只残缺的耳朵给了我力量,警醒我要努力奋斗!这里面有个故事,两位亲家想听吗?”于是他说出了那段心酸的往事……
(三)
1967年5月的一天,“文革”浪潮波及到了农村,在离常德市东南15公里的向阳公社罗家湾村,“红卫兵”在批斗“地富反坏右”时,也把罗海臣抓了去,那年他19岁。父亲罗天佑和母亲陈金仙因为是地主分子挨了整,土改后先后在忧闷中死去,他成了孤儿,是二姐接济长大的。红卫兵抓他去批斗时,他不服,说他不是地主分子,是出身地主家庭。根据党的“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的政策,他属“可教育好的子女”,不应该受到批斗。这话触怒了红卫兵,说他是“反攻倒算”,把“地主狗崽子罗海臣”的牌子挂在了他的脖子上,并在他的名字上打了红×。罗海臣更是不服,与其争辩,红卫兵的头头说他气焰嚣张,胆敢抗拒批斗,如果不严惩就不足以平民愤,便问群众该如何严惩地主狗崽子?不知谁说了句:“割掉他右边耳垂子!”那个头头是本地人,当然知道他左边的耳垂子生下来就没有,一听有人说割右耳垂,就哈哈大笑:“这样也好,割了右耳垂就好看了,两边对称!”一听说要割右耳垂,罗海臣吓得摘掉牌子转身就跑,可跑不多远就被红卫兵抓住了,他的右耳垂就这样被割了。
罗海臣讲到这里,忽然听见了轻微的啜泣声,他扭头一看是丽兰在哭,不由得两眼发湿,说:“好了,不讲了,不讲了……”
这时,湘德说:“爸,丽兰太善良了,听了您的不幸遭遇,她心里很难受。可我认为,老一辈所遭受的苦难,让儿女们知道是有好处的,可从中受到教育和启发,您就说下去吧!”
罗海臣强忍着热泪讲了下去——
割了耳垂子之后,好在一个老农从烟包里掏出一坨烟丝,按在他的耳朵上为他止了血。红卫兵又重新给他挂上了牌子,还戴上高帽。他手里提着一面破锣,一边打锣一边喊:“我是地主的狗崽子!我反攻倒算,我有罪,我该死……”
罗海臣受尽折磨后,变得聪明起来了,再也不同红卫兵顶牛了,表现出一副低头认罪的样子,终于使监管他的人放松了警惕。因为他有高中文化,看得懂“药物说明书”,因此进城买农药化肥的事常派他去,使他有了较大的自由。就在这年的冬天,罗海臣失踪了,红卫兵派人四处找寻,可连影子也没找到,这才认定他逃跑了。
罗海臣逃到哪里去了呢?说来也巧,那次他去常德城里给生产队买东西时,遇上了高中时的同学满大明,大明是常德市外贸公司的卡车司机。二人谈了一会儿,满大明很同情他的处境,告诉他明天他运一车冻肉去广州,问他想不想跟去广州玩一趟,消消胸中闷气,车上也有个伴说说话。海臣一听心里就乐了,他想,广州离香港不远,他未见过面的叔叔罗天保就在香港,如能偷渡过去,他就可以不再受罪了。他想冒一次险,但没告诉大明,还故意对大明说:“我想去玩几天。”就这样,海臣跟大明去了广州。到了广州后海臣就不见了,大明等了他一天还没见他回旅馆,猜想他是不打算回去了,就没再等他。其实,海臣并没有离开那家旅馆,他在旅馆里见到了一个说闽南话来大陆探亲的香港人,认为这个人很有本事,就拿出了一对从家里挖出来的祖传玉麒麟给了他,并对香港人说明了自己的意图,香港人便找关系帮他偷渡到了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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