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21期

明城第一搓

作者:白 山






  在明城,要是说起澡堂子的搓澡师傅,没人不夸徐大搓的手艺高超。让他搓澡,那才叫艺术享受呢,一辈子能让徐大搓给搓上一次澡的人,就仿佛吃饭的见到燕翅席,听戏的见到梅老板那样荣幸。可这徐大搓脾气不好,跟他学手艺的,一般熬不过两个月,就生生地让他骂跑了。徐大搓经好友介绍,收了两个徒弟,一个叫于龙,一个叫王虎。这两个徒弟像哥俩似的,模样很像,可脾气却是天地之差:于龙浑身长眼,机灵无比,只要一个眼神儿,他就知道师傅想的是什么,而且心到手到;而王虎呢,用师傅的话说,是死羊眼,不但看不出师傅的心思,学艺时,脑子还总溜号!比方师傅给顾客搓澡时,于龙总是跃跃欲试:“师傅,我替您,您歇会儿?”就是搓完了,师傅要给顾客捏拿后背,于龙插不上手,也会在一边用双手拍打自己的双腿,模仿师傅拍打的节奏。而王虎呢,只会在一边发愣。徐大搓实在看不下去,质问王虎:“你来这儿干什么的?”王虎讪讪地笑:“师傅,我抢不上手呀。”徐大搓不客气地说:“狼走遍天下吃肉,狗走遍天下吃屎,你懂吗?”王虎躬着身说:“师傅,我记下了,我要吃肉。”师傅当即下了驱逐令:“那好,你不适合干这行,赶快另投明师做点别的吧。”
  看撵不走,徐大搓碍于荐头的面子,也就只好带着王虎,可心里从来没把他当回事。又学了一年,王虎有要走的意思,徐大搓说:“你出去别说我是你的师傅,记住了吗?”王虎说:“等我出了名,再认师也不晚哪。”弄得徐大搓哭笑不得。
  转眼又是几年,于龙的手艺学成,接了师傅的班,发展到后来,又自己开了澡堂子,凭着徐大搓教他的本事,他亲自给人搓澡,又有偿收了些徒弟,生意出奇的好,他腰杆子粗了,成了“于老板”。而徐大搓呢,没儿没女,老伴又得了一场大病,折腾完家里的积蓄,伸腿走了,撇下他一个孤老头。于龙让他暂时在澡堂子递个茶水什么的,赏他一碗饭吃。于龙说:“细论起来,我从前替你干了不少白活,那点师徒情早尽了。我这人心软,咋也不能像你当年那样把我呼来喝去的当奴才用。”徐大搓无奈,只好忍气吞声,委屈地一口一个“老板”称呼徒弟,只想让他高兴。
  这年大年初一早上,于龙一家回老家团聚。于龙扔给老徐头50元钱,让他买点酒菜,守在这里过年。他50元钱不算白花,倒是省了另雇看门的。老头子关了门一个人喝闷酒,想起当年的风光,不由落下泪来。他正伤感着,忽然有人敲门,他想这会儿不可能有顾客,莫不是老板感念师徒情分,接我去他家过年?老汉喜滋滋地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师傅过年好!”细看,原来是王虎,不知打哪冒出来了!这时候,徐老汉没了当年那种横气,忙客气地让王虎屋里坐:“这些年一直没听到你的消息,你操啥行业?”
  “师傅,我是您的徒弟,你了解我,能干啥?还是老本行,搓澡。”
  “我曾说过不许你承认我是你的师傅,你不记恨吗?”
  “师傅,别这样说,您的教育传艺之恩,王虎不敢忘记,父打子不丑嘛。从前是因为不想跟师兄抢饭碗,所以我去了临市。年前听到您的情况,我觉得师兄对您不住,我想……”
  “别这样说,师兄待我不错哩!”
  “师傅,既然师兄对您不仁,休怪徒弟不义,我本来不想在这儿干,如今我哪儿都不去了呢。等师兄回来时,您转告他,王虎要来这里干一番事业,要让您养老享福。”说完给师傅留下5000元钱和一张名片。
  钱是真的,名片也假不了。到了正月十五,徐大搓才从于龙那儿脱身。于龙听说师弟要在明城开澡堂子,嘴角一咧:“好啊,咱就试试!那么个笨家伙,想跟徐大搓正宗徒弟过招,他不是自找丢脸嘛。”
  徐大搓找到王虎的澡堂子,见门额上横挂“王虎浴池”的牌匾,旁边还竖一匾,上书“明城第一搓”。徐大搓捏着一把汗,他进屋见到王虎就问:“王虎呀,你这些年另投名师啦?”王虎说:“没有呀,只您老人家一个师傅。您不是教我‘乖汉看门道,傻汉看热闹’吗?您不是教我要吃肉吗?我是用心体会的,琢磨您老人家的手艺。”他揭开蒙在匾上的绸布,现出:“搓澡免费,包治多种疾病,无效不收费”的广告。王虎还叙述了他这几年来的变化——
  王虎理解师傅头一天对他说“苦干不如巧干”的道理,他回到家里,把稻糠装进塑料袋做成模拟顾客,在上面练功夫。他见师傅的拿捏能减轻好多筋骨疼痛的效能,便多了一个心眼,若是进一步能多治几种病,不就更好了?他找来不少医学书籍,终于从一本书上发现了捏脊疗法的理论,原来人的一身经络都跟这根大椎骨相通!他去了临市,白天打工,晚上去浴池免费为顾客搓澡,在顾客身上做捏脊试验,不仅伤筋动骨的病,就连五脏六腑的病也能治疗,取得了经验。他又采用师傅的力道搓法加上按摩技巧,再融入捏脊理论,效果更加显著。王虎的技术一天高过一天,名声越来越大,给顾客减轻了痛苦甚至治愈了好多种疾病,他得到了赏钱,后来他自己开了澡堂子,几年下来,他也算有了钱……
  “师傅,您老人家就当我的顾问吧!我不会亏待您的,有王虎吃的,您就饿不着。”
  徐大搓感动得流了泪,他对王虎说:“任何手艺都离不开一个‘德’字哩。”王虎表示他会将师傅的话记在心里。
  王虎搓澡绝不含糊,赢得顾客叫“好”,他那捏脊神功更是顾客见所未见,所以,本市搓澡一般为3元,而顾客给王虎的赏钱都不低于10元。头一天开张,顾客竟排起了长队,把个王虎累得直愣眼!他让徒弟们先搓个大概,然后由他接手,像流水作业。徐老汉说:“王虎,我当初怎么没看出你有这样的悟性?”王虎说:“师傅,其实这都是沿着您的功夫发展的。”说得老汉老泪纵横:“都怪我当初瞎了眼,待你不好。”王虎接着说:“错了,师傅,您不严厉,徒弟怎么会有今天?”
  再说于龙,听说王虎开澡堂子免费搓澡,不由又是冷冷一笑:“他那样的档次也只能免费。”后来眼见得自己的老顾客越来越少,都让王虎拉了去,心里愤愤不平,又听说他挂的“明城第一搓”的匾,不由大怒:“混小子,把个糟老头子接去拉大旗做虎皮,敢称第一?我得去看看。”
  于龙气冲冲找到“王虎浴池”,发现澡堂子今天停业。心想,一定是知道老子要来跟他过招,躲了?当一打听,才知道是王虎为报答师傅培养之恩,在全市最大的酒店搞一个谢师仪式,要当众给师傅行磕头礼。于龙气得赶到那家酒店,穿过黑压压的人群,一把揪住王虎:“你小子老老实实地搓你的澡,玩什么花拳绣腿的鬼花样,谁承认你是明城第一搓?”
  “当然是顾客。”王虎淡淡地答道,“您瞧,这几百号人都是我的捧场顾客。我知道你会来的。这么办吧,您敢不敢就这么站着让我捏几下,敢不敢实话说出你的感受?”
  小子敢捏死我?他会武功?于龙一头雾水。他下意识地转过身子,王虎掀开他的衣襟,伸手在后背捏了几下,说:“师兄时常腰酸腿软,下半夜睡不着,消化不良,又常常发无名火,脑袋有时一片空白……”
  于龙大吃一惊:他怎么这么灵?竟让他全说对了!可为了面子,他嘴上却硬撑着:“瞎说,我没那些症状。”
  “你连说实话的勇气都没有,还敢来跟我过招?我本来可以给你治一治病,然后带师傅走,可现在……”
  “师傅……”于龙欲说又止。
  “别叫我师傅。”站在一旁的徐大搓幽幽地说,“我没教好你这个徒弟,心中有愧呀。”于龙的脸刷地变得通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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