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13期
１９９封情书
作者：唐银生
一
四年前的那个夏天，从省城师大毕业的张香玉一回到家乡九江，就立即去看望在龙马广告公司打工的男友郭义青。郭义青同张香玉是校友，比她高一届。他学艺术，香玉学的是外语。他们是在三年前的一次同乡会上认识的。郭义青英俊的外表和优雅的谈吐，很快俘获了香玉的芳心。而香玉的美丽与大方，也让郭义青怦然心动。他们频频在校园里约会。然而，当义青得知香玉父母都是有头有脸的领导干部时，他犯愁了：自己可是十足的贫民家庭啊！父亲是环卫工人，母亲从棉纺厂下岗后帮人卖豆腐，香玉父母会看得上我这样的女婿吗？但香玉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他们在大学里牵手走过了三年的美好时光。
毕业前夕，母亲托人给香玉介绍了一位局长的公子，香玉连面都没见就拒绝了。父母追问其由，她才把爱上郭义青的事坦白了。当父母了解到义青家庭情况后，都持反对意见，气得香玉大哭大闹了好几天。
香玉心想父母都是文化人，把义青带回家公开关系，他们是不会为难义青的。两天后，当郭义青在香玉鼓励下踏进张家时，香玉父母却对他轮番攻击。香玉父亲说：“小郭，听说你在龙马公司打工，很辛苦待遇却不高，我可以把你招进我们石化公司下属的加油站当站长，但你得跟香玉分手，好吗？”香玉母亲说得更直接：“你连赖以生存的住房也买不起一套，真难想象你们以后能有幸福！”郭义青知道香玉父母不会接纳他，只好黯然离去。
义青走后，香玉同父母争吵一场，扬言将以死殉情，才把父母吓住。他们最后妥协了，说：你若执意跟他，我们也没说的，只是你们必须在市区买套新房！如果你嫁到郭家的破瓦房里去，我们可丢不起这个脸啊！香玉想，这个条件不算苛刻，一咬牙答应了。
次日，香玉找到义青说：我们胜利了！接着把昨晚同父母争论的结果告诉了他。义青也好激动，他们决心靠自己的双手，争取在三五年内买一套住房。
他们很快与在深圳、上海、北京等大都市淘金的同学联系，人家都说每年挣两三万元没问题。这让他们深受鼓舞。他们最终选择了北京，因为义青有个同学在那里开了一家装潢公司，他希望义青去做他的助手。
二
那年秋，他们来到北京，在西郊石景山附近租房安顿下来。郭义青在同学的公司里搞艺术策划，同学许诺他年薪3万。张香玉没有现成的工作，她天天往石景山附近的学校跑，希望人家收留她当老师，但却无功而返。失望之际，房东介绍她去亲戚家做英语家教。
房东亲戚是个高知家庭。男主人叫陈少欣，是燕京高新技术开发公司老总，女主人苏虹在理工大学任教。他们的儿子陈苏刚满４岁，白天上幼儿园，晚上拟进行两小时的英语学习，让他尽快入门。家中还有个中年保姆，负责做饭和接送孩子。
通过面试，男女主人对香玉都满意。陈苏见这位漂亮的阿姨能说一口好听的英语，又温和又亲切，也急着要阿姨教他。一家人都满意了，每晚开两节课给６０元报酬。
从此，张香玉每天晚饭后去陈家上课。陈苏是个聪明的孩子，往往两小时的内容一小时就能掌握，香玉利用多余的时间同他一起猜谜语，讲故事，说绕口令，这使陈苏快乐无比。后来保姆身体不适请假，香玉代替保姆干了一段家务工作，不久，保姆辞工了，香玉正式接替她，每天获酬１００元。
就在香玉干得乐滋滋的时候，郭义青脸上却泛起愁云。他同学的公司遭了一场大火，损失五十多万，眼看着公司将倒闭，公司的十几名员工都散了。同学原先许诺的年薪也难以兑现，只给义青每月１５００元工资让他另找出路。义青只好到另一家广告公司去做，月薪１２００元。
想着自己每月只挣那么一点钱，除去房租和生活开支，所剩无几。郭义青心头不由局促不安起来。照这样下去，买房的钱何日才能挣够啊！义青是个急性子，常常因此焦虑得夜不能寐。更让他灰心的是这家公司经常会因为找不到客户而停工休息。休息就意味着没有收入，义青只得去帮香玉干活，渐渐地对陈家的情况就熟悉了。有一次，他帮香玉打扫卫生，在主人卧室抽屉里发现了几扎百元大钞。他好羡慕陈家的财富，一个晚上都在想着如何拥有那笔财富。最后，他竟决定铤而走险。
几天后，他偷配了陈家的钥匙，趁香玉去幼儿园接陈苏时，开门入室，偷走了那几扎钞票。为掩人耳目，他用钢剪剪坏了陈家卧室的防盗窗，以造成小偷从窗外入室的假象。当晚，陈少欣夫妇回家，发现钱被盗了，问香玉是否离开过家？香玉说，我接陈苏离开了大约４０分钟，其他时间都在家呆着。香玉又问丢失了多少钱，陈少欣说大约三四万吧，是我下个月给员工发奖金的。香玉说，这个贼一定是个熟贼，报案吧！
香玉闷闷不乐地回到出租屋。她对陈家的失盗既感到蹊跷，也感到内疚——毕竟是她离家时失窃的呀！此时，她好希望义青能在身边同她聊聊，可是他说这两天公司加班不回来。香玉去洗澡，忽然瞥见卫生间门后挂着一把钢剪——她清楚地记得早晨没有这把剪，说明义青白天回来过！一种不祥的征兆，让她打开了义青的房间，在抽屉里发现了四扎崭新的钞票。天哪，竟然是他干的！香玉不由得失声痛哭起来。
翌日一早，香玉带上钱来到陈家，问是不是这些。陈少欣说，正是，你怎么找到的？香玉把发现的经过说了。“想不到我男友竟是这么个卑鄙小人！”香玉啜泣着说，“我要去报案！”陈家夫妻说，钱既然找回了，就算了吧，你教训他以后别再犯这种事就是了。香玉坚决地说：“不行！有道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一个人再苦再穷，也不能做这种有失骨气的龌龊之事啊！现在能救他的只有法律了。”香玉拨通了报警电话。
警方勘察现场后，找到郭义青讯问，郭义青承认是他所为。他被戴上手铐押上警车时，悔泪如雨：“香玉，我该死，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陈总一家！香玉，你忘了我吧……”香玉无言，任苦涩的泪水流入心田。
郭义青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
三
郭义青去了京郊的延庆农场服刑。那段日子，香玉的生命里仿佛经历着一场从未有过的寒冬。当陈家夫妇得知香玉为了挣钱买房，放弃优越的家庭条件外出打工时，感动不已。苏虹说：“香玉，你真是个有棱有角、爱憎分明的女孩，我好佩服你呀！如不嫌弃，做我妹妹行吗？”香玉向陈家夫妇深深鞠了一躬。
义青走后没几天，香玉就给他写信，要他安心改造，她会在监外等着他。谁知信还没寄出，监狱打来电话，要她去一趟。原来义青在入监的第一天就欲割腕自杀。监管干部说，郭义青对生活绝望了，希望她能协助做通他的工作。
一见面，郭义青足足愣了一分钟！他说：“香玉，我让你失望了，无颜再见你呀！”香玉说：“义青，你冷静一点好吗？男子汉大丈夫，既然犯了错，就要有为这个错付出代价的勇气！”郭义青说：“我的前程一片漆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香玉耐心地劝道：“生活中失足是难免的，关键是你要树立信心走出阴影！挺过这两年，你依然能拥有光明的前途，还有那等候着你的痴心爱人！”义青听了，泪如雨下。
香玉从义青的泪眼里读出了他有改过自新的决心。回来后，心情也变好了，和陈少欣一家有说有笑了。由于与义青见面的机会有限，她一有空就给他写信。一封、两封、三封……她不记得自己发出去多少封了。终于，她等到了义青的回信！义青的信虽不如她的多，但每一封都写得认真，每一封的末尾都不忘画上一个“心”的图形；出于回应，香玉也在信末画了个“吻”的图形。
义青在信中告诉她，当初做出这件鲁莽事，完全是因为一念之差。那时候，他所在的公司没业务，一休息就停工资，连续多日休息，使他焦躁不安，以致丧失理智。那天他把钱偷回出租屋就后悔了，但又没有勇气送回去。这一跤他跌得太惨了！害了自己更害了她。今生今世，不知道用什么才能报答她所付出的那份真情？读着义青的肺腑之言，香玉激动不已。她在信中对他说，你能在跌倒的地方勇敢地站起来，也不枉我对你的一番痴情了！告诉你吧，陈总一家并没有因为你的过错而歧视我，相反地对我更关心更信任了。现在，我已经同苏虹老师以姐妹相称了。我姐夫陈总要我转告你，你出来后，他会介绍你去中关村一家设计院工作，最近他的一个同学升任了那家设计院院长……
就这样，他们以鸿雁为媒，在大墙内外架起一座传递情感的心桥。
过了大半年，义青入狱的事不知怎么被香玉父母知道了。他们特地从九江赶到北京，劝香玉尽快了断这段“孽缘”。香玉说：“爸妈，我知道你们为我好，可我不能落井下石啊！你们知道吗，这个时候，我推他一把，他就彻底完了；我拉他一把，他还有未来！”后来香玉父母渐渐转变了观点。
一天，香玉收到义青来信，信中说，由于他表现突出，已受到减刑一个月的奖励，他感谢香玉给予他的勇气和希望。香玉喜极而泣，嘱咐他再接再厉。在随后的一年里，义青又两次受到减刑两个月的奖励。而香玉通过两年的努力，给陈苏上完了初中三年的英语教材。刚上小学二年级的陈苏，参加丰台区初中生英语竞赛获得二等奖，被老师和专家们誉为“英语神童”。陈总夫妇对香玉感激不尽。
这年秋天，义青提前5个月获得自由。那天，香玉在陈总夫妇陪同下去接他。一见面，义青就在陈总夫妇面前长跪不起。他说：“没有你们的宽恕和鼓励，就没有我的新生！”义青从包里掏出一本装订得整整齐齐的厚厚的信笺：“香玉，这是你在五百多天里给我写来的信，共１９９封，它是一盏盏明灯，照着我走完这段黑暗的人生之路！”义青哽咽着紧紧抱住香玉：“我会终生把它珍藏的，只是，我拿什么回赠你呀，香玉？”香玉说不出话，那满脸的泪水，也许正表达着她此刻复杂的心情。
回到住处，陈少欣夫妇为义青接风洗尘。饭后，他们征求香玉和义青的意见，可否先回家完婚，再来北京工作，因为按照风俗，新婚的喜庆能冲净狱中的晦气。香玉和义青接受了姐姐和姐夫的建议。这时，苏虹郑重地给香玉送上３万元贺礼。香玉惊讶地说：“姐，这么重的礼我可受不起呀！”苏虹说：“这是姐姐、姐夫的一点心意，不可以不收的！”苏虹硬是把钱塞进香玉的挎包里，“祝福你们！相信你们通过风霜考验的爱情之花，一定会愈开愈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