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13期

真情相瞒

作者:路轲瑜






  马天和马地是哥儿俩。别看他俩出身贫困山村,爸妈只会爬山刨石疙瘩,他俩从小学到中学,都摽着膀子往家里捧三好证书。这年暑假,哥哥马天收到省城某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读高二的弟弟马地收到全省数学竞赛第二名的获奖证书。爸爸虽开心,可笑容只在脸上灿烂地一闪便消逝了,因为马天入学时要一次交清六千多元学杂费,像一只从山林里猛然蹿出的老虎,让他望而生畏。他家每年从牙缝里省下的钱都被哥俩读书花得精光,半年前妻子查出食道癌,县医院说做手术要先交1万多元,他四处求借,昨晚才凑足6000元,现在再要拿6000,除非能从天上掉下来。面对焦头烂额的爸爸,马天想放弃入学,回家帮爸挣钱。马地不同意,说宝塔都修到顶子了,再难也要把顶上的一块砖垒上,他主张自己辍学,帮爸挣钱。妈妈说哥俩读书一个不能停,她的病先拖着,反正一时凑不足钱。最后他爸含泪拍板:妻子的手术暂时不做,钱先给马天上学,马地辍学帮他挣钱,以后家境好转再复读。
  不久,马天赴省城上学,马地也一起赴省城打工。
  马地好不容易在一家酒类批发公司找了份营销工,虽然每月只挣七百多元,除了自己吃饭住房,剩下的仅够哥哥读书生活费,但他仍然兢兢业业,只在心里为迟迟攒不下妈妈的手术费而焦急。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这天下午,马地跑业务回来,在大街旁捡到一只黑皮包。他停下等了一会儿,见无人找寻,便想送往派出所。半路上,好奇心驱使他想看看包里到底装了啥?便找个僻静处打开包,一清点有1万块钱,他猛然想起妈妈住院做手术至少要1万,不由怦然心动:“这钱给妈妈治病不正好吗?这是捡来的,又不是偷来的抢来的。”他犹豫再三,终于未去派出所而去了邮局,将1万块钱汇给了他爸。并在留言栏里写道:“向同事求借,给妈妈治病。”他想等以后有了钱,再以这只黑皮包为凭证去寻找失主,将钱如数归还。
  没想到,这事过了大约十多天,就在马地暗忖妈妈该已做手术之时,麻烦来了。原来这包是马地所在公司的另一个营销员唐超丢失的,唐超今年36岁,本市人,在公司已干了6年,老板已有意思提拔他为营销科长。这时马地来了,虽然马地过于稚嫩,又刚来,业绩平平,但工作踏实,学习虚心,为人又诚实,老板很喜欢他,很快流露出要培养马地当科长的意思。唐超很着急,也十分嫉恨马地。那天他骑摩托车在外收账回来,不小心将包丢了,找了一圈没找着,又不敢声张,怕老板知道了认为他工作马虎,结果会更糟,便自己掏腰包悄悄补上。这天下午,马地不在,他发现马地的桌柜里有只皮包跟自己丢失的一模一样,拿起一看正是自己的。他灵机一动,认为可借助这事一箭双雕,既把1万块钱要了回来,又可告发马地不老实,于是他便向老板报告马地偷了他的钱包,里面有1万块钱。老板找马地谈话,马地当即承认这包里是有1万块钱,但不是偷的,是路上捡的。一个说偷的,一个说捡的,老板难辨是非,便要马地将钱还给唐超,把事了了。马地说,钱是捡来的,已被他急用了,以后一定归还,就算借用一下。唐超不答应,又向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所长是唐超表哥,他将马地带了去,要他如实交代事情经过,并交出1万块钱,马地死不认偷,也交不出钱,便被派出所关了起来。
  马地被关的当天晚上,马天到他的租住屋看他,见他不在,便问同屋的同事。同事说马地有事出去了,要很晚才能回来,马天便告辞回校。刚走出门,同事又叫住他,告诉他马地的真实情况,说马地被派出所带去了,叮嘱他们要保密,不要将这事告诉他哥,他哥知道了读书会分心,更不能让他爸妈知道,他们会心急如焚。
  马天连夜去了派出所。派出所所长告诉他,马地那1万块钱十有八九是偷的,但考虑他太年轻,可从宽处理,只要交出1万块钱就放了他,现在只好先关着。
  这一夜,马天彻夜无眠。弟弟为了他而辍学打工,又为了妈妈治病而身陷困境,这太委屈弟弟了。他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不由泪湿枕巾。
  第二天,马天找理由向学校请了一天假。他要去找一个单位工作,让人家先付他1万块钱救弟弟,自己以后边读书边做工抵债,做什么工都可以。然而,他跑了二十多家公司,好话说了几大箩,就是没人搭他的茬。
  傍晚,他心灰意冷地往回走。自感孤独与无奈,走路打不起精神,边走边叹息。这时,有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到他跟前,拉他站下,微笑道:“小伙子,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是遇到不顺心的事了吧?”马天见他挺和气的,一脸诚实,说话也亲热,不像坏人,便小声说:“我想找工作,找了一天没找着。”那人问:“你想做什么工作?”马天说:“什么工作都可以,只要先付我1万块钱急用,做多久都行,但最好晚上做,白天我要上学,我是大学生。”那人摇摇头:“想先预付1万块钱,这在咱们中国是不可能的。想找工作,我倒可以帮忙。”马天问:“你……你能帮我找什么工作?”那人说:“我可以让你到一家情感陪护中心当服务员。”马天又问:“那里的服务员要干些什么?”那人说:“就是陪顾客饮茶喝酒聊天玩乐,让顾客情感得到满足。这工作大多在晚上,正适合你,你又是大学生,年轻有知识,顾客一定欢迎。”马天又问工资多少,那人说工资可高可低,看你服务质量,如果客户高兴,一千两千随手扔,中心只提成30%。马天高兴得打结巴:“那……那就请你帮忙了!”那人点点头:“不要客气,想去就跟我走,我就是这家中心老板,姓郑,最近缺人手,我正在四处招人。”马天二话没说,跟着他走了。
  不一会,马天被郑老板带到他的“情感陪护中心”。这是一幢像旅店一样开着许多房间的小楼,楼道里不时有衣着时髦的男女进出。马天被郑老板领到一间空着的单间里,让他等着为顾客服务,叮嘱他一定要让顾客满意。马天见房间里有沙发、床铺,还有电视,便打开电视边看边琢磨怎样为客人服务。等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忽听楼道人声大作,他好奇地开门一看,只见楼道里站满了威严的警察,十几个惊恐万状的男女被警察戴了手铐从房间押出来,郑老板也在其中。马天正发愣,两个警察冲到他跟前,也给他戴了手铐。原来这个所谓“情感陪护中心”挂羊头卖狗肉,是专门为异性提供色情服务的黑窝点。
  警方连夜对涉嫌人员突审,见马天确实刚被郑老板骗来,而且没有出卖色相的具体行为,便通知学校将他领回,由学校进行教育。校领导知道后大吃一惊,立即责令他停课检查,视其态度再作处理。马天痛悔万分,但他首先想到的是请求校领导别将此事告知他的爸妈,妈妈住院做手术,经不住打击,一切由他自己承担。校领导答应了。
  俗话说,怕什么偏来什么。第二天上午,马天正一个人在宿舍写检查,他爸风尘仆仆推门而入,马天一惊,忙问:“爸,你怎么来了?妈妈怎样了?”他爸抹一把满是倦容的脸,微笑道:“你妈得的不是食道癌,是一般的胃病,医生误诊了,现在好多了,马地跟人借的1万块钱没用着,我给他送来,还给人家,顺便也看看你们。”马天高兴得跳起来,抱住爸爸的肩膀说:“妈妈没事了,太好了!太好了!”爸爸说:“我先去马地那儿,人家说他不在那儿打工了,他哪去了?”接着问马天:“你怎么不去上课,呆在宿舍干什么?”马天连忙说:“马地换地方了,我知道。我……我今天没课,在自学。”说罢一阵辛酸涌上心头,抑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泪,赶紧偷偷抹掉。接过他爸带来的1万块钱,说他现在就送给马地,让他爸在这儿歇着,便飞快地奔向派出所。派出所收到1万块钱,立即放了马地。马地听说爸爸来了,又听说妈妈的病是误诊,笑得合不拢嘴,刚刚过去的痛苦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中午,父子三人在学校食堂高高兴兴地吃了顿午饭。饭后爸爸就走了,说家里事情多,在外呆不起。临走叮嘱马天安心学习,马地好好工作。哥俩点头答应。
  学校终因马天误上贼船,而且未行贼事,免了一切处分。马地也在另一家公司谋到了一份工作。但是,当马天放寒假和马地双双回家过年时,摆在堂屋后墙条桌上的灵位让哥俩如雷轰顶。原来,他们的妈妈早在马地寄钱回来的前三天就病逝了。妈妈临终前叮嘱爸爸:“我死了,不要叫儿子回来,那样让儿子学习分心,工作分神,还多花钱,兄弟俩来回跑一趟要两三百元哪,你就把我的事办了,让儿子有出息,我死了也闭眼!”爸爸答应了她。哥俩听了感动不已,便双双跪在妈妈灵前哭得天昏地暗……
  当地县委通讯站的一个报道员得知马家的事情,被马家的不幸遭遇和父子三人互相隐瞒的纯真情意深深打动,写了篇题为《真情相瞒》的通讯在省报上登了出来。不久,一位三十五六岁的城里男子一路询问来到了马家,马地一眼认出是他原公司那个诬赖他偷了1万块钱的唐超,便冷冷地问:“你来干什么?”唐超向他深鞠一躬,痛悔地说:“我向你赔礼道歉来了。”接着说:“从报纸上看了你们父子三人互相关爱、一心为别人着想的报道,我坐卧不安,夜不成眠,深深感到自己的可耻和渺小。我出于狭隘心理,隐瞒自己不慎丢失钱包的事实而诬赖你偷了我的钱,给你造成巨大痛苦,也使马天为了救你而误上贼船。同样是‘瞒’,你们的瞒是伟大,是真爱;而我的‘瞒’是罪恶,是肮脏。为了表示我的忏悔,也为了弥补你们的创伤,我愿资助你回校复读。我已到你的学校为你办理了复读手续。从现在起你的读书费用全由我包下,直至你大学毕业。”马地一时呆若木鸡。马天和他爸赶紧给这位不速之客让座。
  此后,马地重新背起书包走进了学校,马天也按时回到省城大学。他吸取这次被骗的教训,终于为自己找了份正当的课余兼职,解决自己的读书费用。当然,这事仍然瞒着他爸,因为他爸不让他学习分心,一切费用由他爸在山坡地里刨,他怎么忍心让他爸再累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