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7期

黑狗

作者:剑 飞






  为了配合县民政部门的殡改工作,乌岭乡决定在全乡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土葬罚款行动,乡长吴有元任这次行动的总指挥,亲自带队督阵。
  时值寒冬季节,吴乡长数人乘车首先来到了黑石头村。黑石头村是距乡里最远最小的一个行政村,全村虽然只有二百来户人家,但用吴乡长的话讲却是“钉子户”不少,吴乡长决定拿出点颜色来给那些“钉子户”看看。
  宣传委员刘秀川是半年前刚从部队来到地方上的一位转业干部,也是第一次跟吴乡长下乡。在此之前他不止一次地听人讲吴乡长在基层工作多年,干工作雷厉风行,无论多么艰巨的任务,只要是吴乡长出马,那就没有完不成的。所以刘秀川此次跟着吴乡长出来十分开心,他想好好学学地方干部的工作方法与经验。
  黑石头村的支部书记大梁和村主任二黑,早已接到了乡里打来的电话,吴乡长等人到来时,二人已在村委会等候多时。在一番热情的握手和寒暄之后,大梁便将已统计到的全村土葬户的名单递交到吴乡长手中。吴乡长看完名单后皱了皱眉:“怎么只有五户?”大梁解释道:“俺村的死人大部分都按县里的指示上火葬场火化了,剩下的这几户,除了梁有柱家以外,其他人家实在是穷得没法子才土葬的,怕是榨不出什么油来。”吴乡长听了大梁的话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榨不出油来也得榨,土葬是政策绝对不允许的。二黑,你把乡里土葬罚款的文件在喇叭里先宣传一下,咱来个先礼后兵,然后再喊这五户人家,让他们每户带上1000元罚款交到村委会。”吴乡长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工作。二黑闻言急忙打开村委会的扩音器开始广播。等人期间,吴乡长让司机小谢拿来扑克,和办公室的小王、司法所的老胡一块在办公桌上玩起了“捉王八”。
  吴乡长等人玩了半天,二黑在喇叭里也喊了七、八遍,却不见有人前来交罚款。“看来不动真格的是不行了!”吴乡长决定带人上门“拔钉子”了。
  一行人按先易后难的原则,首先来到了梁有柱家。梁有柱是个包工头,这几年在外搞建筑挣了不少钱,是村里的首富。正因为他手中有钱,所以两月前他老爹去世时,他明目张胆地将老爹埋进了土里。吴乡长等人来到家中,梁有柱未等吴乡长开口,便笑着将已准备好的10张百元大票交到了吴乡长手中:“还劳乡长亲自跑一趟,土葬罚款天经地义,俺带头交,带头交。”
  吴乡长见没费什么周折便收了1000元钱,心中一欢喜,回头便对身后的大梁说:“今儿个天冷,你给弄条狗怎样?咱忙完活热乎乎地喝上两盅。”
  “好,好,我待会就去村里转转。”大梁对上级领导的吩咐一向言听计从——尽管他常常是打掉牙往肚里咽。
  吴乡长等人从梁有柱家出来,很快就拐到了周大鹏家。周大鹏去年安葬了老母,媳妇常年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全家人只靠周大鹏一人种地养家糊口,家中只有安生度命的300余元钱。刚才村里的大喇叭一喊,周大鹏便知道是“鬼子进村了”,他只得先上村东头的大舅家中借了400块钱,余下的300元正愁着没着落,吴乡长一伙人便来到了家中。“乡长,俺手中只有这700块钱,剩下的300块您缓俺几天,等开春信用社发放农业贷款的时候,俺再补上。”周大鹏手捧着钱,用叫花子讨饭般的口气恳求着吴乡长。“不行!土葬罚款的钱不能缓,如果我这儿给你开了头,其他的人家都该让缓了。你不是只差300块吗,去外面借一借吧,争取下午5点前把钱交清。”吴乡长疾言厉色,他把周大鹏手中的700元钱接过来交给乡财政所的小张,然后回头对二黑道:“院子里的那头毛驴足值300块,你先把它牵到村委会去。”吴乡长进院时早就瞥见了周大鹏拴在院子西边的那头黑毛驴了:“如果下午5点前钱还交不上,我们只好卖驴肉了。”
  “乡长,这驴您可不能牵啊,俺地里全指望着它干活呢。”周大鹏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他闻听吴乡长的话,赶忙拦住吴乡长哀求。
  “不行,驴必须牵走!”吴乡长的语气冷得像铁。
  刘秀川见周大鹏实在可怜,禁不住帮他说了话:“乡长,咱就先缓他一缓吧,这驴我看就先别牵了。”
  吴乡长把眼一瞪:“不牵驴,他欠的300块罚款你给补吗?亏你大小还是个领导,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刘秀川被吴乡长没头没脸地训了几句,再也不敢多言。驴最终还是被二黑牵到了村委会。
  土葬名单上的第三户人家是位名叫刘二佳的寡妇。刘寡妇的丈夫半年前因车祸去世,她把丈夫安顿入土后,自然也就成了罚款对象。刘秀川刚才被吴乡长剋了几句,心中一直憋得慌,低着头稀里糊涂竟跟着大梁走在了吴乡长的前头。他刚一进刘寡妇家的院门,只听“哇呜”一声,感到腿肚子一疼,回头一看,见是一条黑狗,咬住了他的裤腿。他立刻倒踢一脚,黑狗这才松开口“汪、汪、汪”地吠叫起来。众人急忙将狗打开,刘秀川进屋将裤腿掀开,发现腿肚子上已落下两个黑紫色的狗牙印。“这狗从来不咬人的,今儿个不知是怎么了。”刘寡妇见刘秀川被自家的狗咬伤,心中很是过意不去,赶忙从水缸里舀了瓢清水过来,为刘秀川清洗伤口。刘秀川连连说道:“不碍事,不碍事。”
  “刘二佳,你家的土葬罚款准备好了吗?”吴乡长见刘秀川没什么大事,便将话直奔主题。
  “俺家穷,一分钱罚款也拿不出来,您看着俺家里什么值钱就拿什么吧。”刘寡妇对于乡干部进家来“扫荡”,早已习已为常,她干脆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任凭你们处置。
  吴乡长听刘寡妇如此一说,知道是遇上了真正的“钉子”户了,便再不答话,只是在屋里四处张望。然而刘寡妇所住的三间破土房,除了西屋有两麻袋新打的玉米外,屋里还真是穷得再找不出值钱的东西来。吴乡长只得从屋内又转到了院里。他东瞅瞅,西看看,最后目光盯住了圈里的三只大肥羊。“没办法,我们只能牵你的羊了。”吴乡长转过身向站在一旁的刘寡妇道。
  刘寡妇一声不吭,只是两眼望着苍天,淌下了两行泪水。望着眼前的情景,刘秀川的心里也在流泪,但他咬紧牙关一句话也没有说。临出门,那条黑狗又从狗窝里蹿出来,对着牵羊的乡干部“汪、汪、汪”地吠叫起来。吴乡长看了眼黑狗,然后向大梁使一眼色,大梁立刻心领神会。他回头向刘寡妇道:“你那三只羊顶多值900块钱,不够罚款的,这只狗顶上100块,也牵走,这事就算了结了。”
  此时,刘寡妇的泪似乎已经流完了,她站在那里像个傻子似的依旧一言不发。刘秀川实在看不下去,等众人走后,他从自己衣袋内掏出200元钱,塞在了刘寡妇手中。
  “大兄弟,你这是……”
  “是我送给你的,你收下吧,这钱干净。”
  “大兄弟!”刘寡妇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情不自禁地流着眼泪……
  吴乡长在黑石头村“扫荡”大获全胜,不但罚款任务全部完成,而且还品尝了美味的黑狗肉,真是开心极了。傍晚,吴乡长带人回到乡里后按以往的老规矩,又找人玩起了麻将。夜半,吴乡长正玩得起劲,忽听外面有歌声传来:“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
  这大冬天深更半夜的谁在外面瞎嗥呢,吵得人连麻将也打不好。吴乡长几个人赶忙从屋里跑出来观看。月光下,只见刘秀川光着脚全身只穿一个裤头正在大院里转圈瞎跑,周围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向前进,向前进……”
  吴乡长见状立刻上前拦住:“小刘,你疯了吗?这成何体统?快给我回去!”说着便拉住刘秀川的胳膊往宿舍拽。但他只拽了一下便被刘秀川低头狠狠地咬住了手腕。“哎哟。你他妈怎么咬人呢?”吴乡长一耳光掴在了刘秀川脸上。刘秀川一时被打得松了口,但他却像狗吠似的对着吴乡长“汪、汪、汪”地叫了起来。
  天啊,刘秀川一定是被狗咬后得了狂犬病!“快来人,快把他制住。”吴乡长吓得急忙大喊。
  众人一拥而上,很快将刘秀川摁住。但刘秀川嘴里仍一个劲不停地唱着,叫着“向前进,向前进——汪汪——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汪汪……”
  吴乡长的手被刘秀川咬得流出了血。据说凡得了狂犬病的人,只要开口咬了人,被咬人也会跟着得狂犬病,而且是无药可治,几天后就会吹灯拔蜡。眼下,吴乡长被咬,这怎不让他毛发倒竖呢?“小谢,快,快开车送我上县医院。”吴乡长吓得尿了一裤子,但他还清楚得赶紧去医院治疗,权且死马当作活马医吧。然而等到了县医院,各项检验结果出来后,吴乡长才明白原来是虚惊了一场——他的体内根本没染上狂犬病毒。
  吴乡长回到乡里,发现自己办公桌上有人给他留了一封信:
  吴乡长——汪汪!
  你在黑石头村的所作所为,我实在不敢苟同——汪汪。村里的百姓那么穷、那么苦,你还要那么胡作非为,不但拉驴牵羊,还把我打死,剥我的皮,吃我的肉,你的手段是多么残忍,无法无天啊——汪汪。昨夜,我借刘秀川的口咬你一口,只不过是提醒你一下,今后不要再那样欺负百姓了,否则,你将受到党纪国法的严厉制裁,决不会有好下场——汪汪!
  黑狗即日
  吴乡长一口气把信看完,浑身禁不住打起了摆子。这封信虽说是以狗的口气写的,但字迹分明出自刘秀川之手。这刘秀川到底是真得了狂犬病,还是假装得了狂犬病?如果真得了狂犬病,他为何说的是人话?如果是假狂犬病他为何又吠叫不停?吴乡长实在搞不清楚了。他出屋去找刘秀川,却发现刘秀川早已不知了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