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挪回乡,即传乡勇铺设宾馆,务极华丽。又备朱旄、元钺、霓旌、日盖,一路上凤笙、猿笛,奏大游小游之曲,唱百年万年之歌。公挪穿紫缔吸花锦袍,髻戴四起银缨翘雉尾,头挂貂冠,下拖虎文千折缛绣裙,腰系石娭辟兵带,右佩莲花玉珥剑,左佩夜光三棘符,足穿明珠缉翠小头鞋,坐豹轮凤盖七宝香舆,拥着一群鳞衣羽冠的侍女。麝兰喷溢,绣[联翻。诸乡勇皆虎盔、鳌铠、彩缰,怒马出得乡来。又见四路乡长皆结旌柝羽,鼓吹钲铙,喧阗来会。但闻炮声连珠不断,齐奔松林里的尼庵来。
公挪下舆,乡长乡勇皆随公挪后,来拜少青,迎登七宝香舆,公挪执鞭亲御。从来的诸娘子,皆绣袄茸桥,各持军器。春桃随后,押着两辆囚车,同回无力乡。两旁观者,无不欢跃。公挪扶少青,同进宾馆,当中坐着。诸乡勇,两旁肃立。公挪喝左右带上蒙伯衡。伯衡跪在阶下,公挪骂曰:“你这野畜,眼不识人。造淫书犯上是为不忠。拿枪入松林欲乘危下石,是为不仁。致诸妹皆遭杀戮,是为不友。自作不逞,斩父之嗣,是为不孝。有此四恶,宜以四马裂其四肢。”春桃上前,揪了伯衡的头发,牵将下去。只见一人慌忙哀叫曰:“刀下留人。” 此人就是蒙乡长开泰。跪在一旁泣诉曰:“某只得这个不肖孩儿,虽是不仁,愿乡长开恩,为某延一线的嗣续。” 公挪曰:“ 我公挪那曾经这等侮弄,这人不杀,倘侮某的依样胡芦,这还了得。汝纵子为恶,本该先杀,今戮儿留父,便是开恩,何复絮絮。” 开泰只是磕头,不肯起来。少青曰:“今某初来,未成吉礼,不宜先见杀戮。愿乡长开一线之恩,使蒙乡长领回教导,再犯是不赦的。”公挪曰:“今听庄公说情,饶这厮性命,便是这厮造化。但活罪难饶。”喝人拖翻,春桃拿条大棒打了四十,打得半死不死的。开泰含着泪,搀着伯衡,叹口气下去。少青唤转来谓之曰:“你儿子想无室家,妄思赵乡长,故此打错了念头。某这里有个女乡勇春桃,十分骁勇,且性格严正,可以辅助你儿。某作冰人,给你娶为媳妇,可豫意么。” 开泰打个恭,曰:“庄公不弃,赐我儿室家,何敢多却。” 只见春桃气忿忿地走上前曰:“我春桃是没人要的么,何苦定嫁这厮。我看这厮,终久是不长进的。” 公挪曰:“ 庄公做主,汝何敢推却。某有一根五色打夫棒赐汝。他若行止不端,汝便将这棒打他。他动一动便来这里告诉。” 春桃没奈何,应允去了。又喝人带上赵公则来。公挪骂曰:“你既是个人时,不应唆人调戏妹子。到底自家骨肉,何忍刺出妹子的肠来。若不是神明庇佑,今日让你做人。你既不以妹为妹妹,何敢以兄为兄。左右是个仇人,仇人被擒,是万万不赦的。”喝声与某斩了。声未毕,只见赵夫人哭将上来,含着泪曰:“我生你四个哥哥,后来又生了你。三哥四哥已战死了,大哥呢被你打断了右臂,是个半人儿了。只剩你这个哥哥。四个嫂嫂已亡,又无儿子生下。你若不赦他时,你父亲是绝嗣的了。你怜着蒙乡长无后,赦了伯衡。自己的哥哥却容不得么。”说得公挪珠泪儿满脸,呜呜咽咽,不能作声。夫人谓公则曰:“总是你干的不是,你今儿跪在妹子跟前,陪了罪。妹子看着为娘的脸上,是饶你的。” 公则没奈何,跪着,曰:“是为兄的错了,望妹妹念同胞之情,恕为兄一命,容改过自新罢。” 公挪哭得依旧不能作声,以手挥着。少青曰:“舅舅请起。乡长既恕伯衡,无不恕舅舅的。” 夫人拉公则去了,无知与少青搀着公挪进里面慰劝了几回,才收了泪,打点洞房的事。公挪渴想了这两年,此夕才遂了平生之愿。一对儿凤友鸾交,心足意满,将竹山诸娘子丢在脑后了。
公挪御下,未免刚愎害事,法令渐渐的坏起来。今得少青无知辅理,置腹推心,恩威并济,乡勇乡民莫不欢喜。又向险隘处,多造砦栅,建新教场,重练士卒,诸乡来投者,不可胜计。比无知未去时,更觉强盛。原来无力山地广人稀,与本乡毗连的利、定、平、章四乡外,尚有十一乡。这十一乡岁谷惟供绍庄。少青乃约集诸乡长,会于杉岭,议改乡为庄。其时不到赴会者,惟白狼、横窖二乡。其余皆愿供岁谷若干,拥立公挪为无力庄庄公。少青择正月十五日,祭旗兴师,往伐白狼、横窖。白狼乡长范仁,横窖乡长宗盛,皆使人求救绍庄。绍庄公潜光养精蓄锐,兵勇俱雄猛,正欲潜袭可庄,忽闻这个消息,集谋士庄勇酌议。呼家宝曰:“无力赵公挪,井蛙自大,僭乡为庄,自称庄公。今无力山下十一乡皆背吾盟,改而事赵。惟白狼、横窖犹思附我,此不可不争也。”丁勉之曰:“无力穷僻之乡,能用其众,偏师攻之,必难取胜。全力攻之,又恐旷日需月,縻我军粮,不如潜师袭可。可庄破,则宅中而图。威震四塞,王业可成。”家宝曰:“不然。昔武乡侯伐魏,必先孟获者,何也?成师以出,无后顾之虞也。今之无力,吾之孟获也。率吾数千之众,大会诸乡,可得兵五万。无力破,执公挪而戮之,诸乡谁敢不服。西北既定,然后转旆东南,用全力以攻可。可庄破,十 字 之 关 虽 固,吾 知 其 不 遑 宁 处 矣。” 潜 光 曰:“善。”乃兴师。二月朔,大合诸乡之兵,至于乌沟。时白狼、横窖二乡,赵兵攻破已久。逐范仁,而立范仁之女范百花为乡长。使赘赵公则为婿。诛宗盛,而立赵春桃为乡长,以婿蒙伯衡副之。会伯衡之父开泰卒,因取定乡之地,建定军关,以屯诸军。闻绍兵至,乃以本庄合十四乡之兵,共得万人,营于乌沟之北。
相持十余日,绍军不能逾沟。蓬婆乡长呼贵卿,言于潜光曰:“沟之上流有象鼻湾,其水甚浅。某欲率本乡之兵,夜中潜渡,击其后劲,彼军必乱。公先使人扎竹为筏,乘其乱,附筏逾沟,前后夹攻,赵军可破。” 潜光从之。更使庄勇绍海深率兵五百助之。是夜,月黑星稀。二更时候,齐至象鼻湾。贵卿曰:“东头岸阔水浅,我军从这里涉水而过。西头水深岸狭,原有个独木桥。庄勇使人备些长木,旁独木桥扎好,从桥上渡过,在桧林里取齐。” 海深曰:“ 正符某意。遂教军士斫木扎桥,措置停当,约莫三更。引本部兵潜渡了桥,来觅桧林。忽闻炮声骤发,不知何处乱箭射来。急退军时,桥边有兵守着,黑暗里箭飞如雨。众军皆射落水中,大半淹死。正在苍黄,忽然喊声四起,回望火把齐明,一彪军追来。海深拖着刀,沿沟而走。闻桧林里有人高叫曰:“ 降者免死。” 错愕间,左臂已中了一棒,跌下马来,被赵军缚了。余兵见海深被捉,尽乞降。桧林中,火光如昼。石上坐着一个女将,横着枪笑曰:“果不出无知军师所料,我范百花待得久了。” 又见一个人牵着呼贵卿,左右臂皆带着箭,使人拔了箭,将二人陷上囚车,解往大寨去了。百花复点军马,令各带引火之物,乘夜渡过木桥。知绍军粮草,尽屯蓬婆,使新降军卒引导,至屯粮处,天尚未明,一齐放火。绍军仰望东北角,残星皆红,火光亘天。惧蓬婆有失,即使庄勇尹百全,与上埗乡长弗家珍,铁山乡长丁潜龙,引兵六百,来蓬婆看火。正入一山峡,峡中巨石林立,石缝中有箭乘旭光射出。刚欲退时,后面有军拦住。一将挥双斧大叫曰:“我赵联奉将令截你归路,你们的粮草烧个尽了。不下马受缚,做个饱鬼,更待甚么。” 百全大怒,挥枪来战赵联。时天色大明,晓日初升。正苦红芒射眼,只闻弗家珍大呼曰:“庄勇休恋战,石缝的箭来得密了。” 呼未完时,家珍已翻身堕马,不知何处箭中心窝,翻于马下。百全见前有乱箭,只得尽力来战赵联。赵联才转得一转,百全虚格一枪,已冲出峡外,独自一骑走了。赵联不来追赶,正招降峡里的残军,而范百花已将潜龙擒住了。
原来蓬婆乡守粮的军士无多,又不为之备,故百花得直逼屯场放火,然后抄莎坳小路,截杀救火之兵,皆无知之令也。然蓬婆庐舍,半成灰烬矣。恰丁潜龙亦引乡兵偷过莎坳小路救火,欲夺头功,为百花军马所扼,气馁被擒,尽降其众。于是与赵联合兵一处,渡木桥而回,将潜龙解至大寨。少青大喜,令将潜龙与呼贵卿、绍海深齐送至公挪营中,听候发落。公挪请少青、无知商议军事。少青曰:“绍军粮草被焚,不出三日必退。我们乘势追袭,必获大胜。” 无知曰:“某料绍军今日必使人求和,这海深是潜光初从兄弟,潜光是爱博友爱假名的,若求和时,必以三事相难,若果依允,便许他和。”公挪曰:“ 何不乘着胜,夺了绍庄。我们据了,不胜似僻处无力。” 无知曰:“ 绍公兵雄将猛,兼得人心,劳师袭远,必受他亏。不如暂与和好,以为后图。公挪问那三事,无知附耳俱言之,各喜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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