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静、张熙供词二条

 

  【原文】
  一、我曾静这个文弱书生是怎样成为弥天重犯的?
  曾静供:弥天重犯幼承父训读书,粗知仰体朝廷作养人材之意,不肯虚度岁月,自了其生。平常有志于圣贤《大学》之道,期勉强躬行实践,以副朝廷之望。无奈身处幽僻山谷,名人文士足迹不到,而慈父弃世又早,且家贫力单,势不能出外远游,就正有道。直到中年,得知吕留良为文人所宗,而其议论,亦间有几处与本心相合者,遂不觉好之,妄引为修身之助。其中有论《论语》上问管仲两章,以为此乃论圣贤出处节义之大,且有说华夷之分,大过于君臣之义等语。遂妄听其说,以为士子立身,必先从出处起脚。初不知本朝列圣相承,备极礼乐文明之盛,亘千古所未有,与《论语》当时所指,何啻天悬地隔。因先错看此文在胸,适值雍正四、五两年,湖广、广东等处百姓搬家到四川,往还间有从弥天重犯门前过者,传说西边有个岳公,甚爱百姓,得民心,西边人最肯服他。
  那传说的百姓也不知道岳公是什么名字,是甚官职。后到雍正五年冬,弥天重犯前次所供何立忠,传说陕西有个总督,其肯尽忠爱民,当今皇帝每每过疑他,防他权重,屡次召他进京,要削夺他的兵权,杀戮他。那总督畏惧,连召几次不敢进京,皇上见得他守死不肯进京,转疑得深了。继而因这总督原是朝中大臣朱轼保举的人,皇上随遣大臣朱轼亲到陕西召那总督,那总督不得已,同朱轼一齐进京陛见,奏说皇上用人莫疑、疑人莫用等语。皇上听说如此,也就如此轻带过,又见他亲身来了,前疑稍释,乃复遣他回陕西去。
  那总督不肯去,要人保他方肯去。皇上问朱轼,朱轼不肯保,又问九卿大臣,九卿大臣亦不敢保,皇上乃亲自保他去了。出京门方四日,又有个大臣奏本,说那总督与大臣朱轼,内外阴结党援,观皇上屡次召那总督进京,那总督不肯进京,则他目中无君命可知。
  乃朱轼到他任上,他又不疑,而欣然进京,则他与朱轼为心腹又可知。今日回归陕西,朱轼是原保举的人,理应保他,乃又不保,此是朱轼脱身之法,明晓得那总督将来必有变志,所以不保他,期后日皇上责备他不得。于是皇上翻悔无及,前疑愈坚,乃差姓吴名荆山的朝官去赶追那总督,那总督不肯转身,这朝官吴荆山就在路上自刎了。于是这总督到任,随上本章,说皇上有如许不是处。此是何立忠在永兴县十九都石枧村,低声独自告诉弥天重犯的话。在何立忠当日,竟记不得那总督的姓名,他也只听说有此事。弥天重犯闻得此话,以为那上本的总督,毕竟晓得宫中事情的确,方敢如此直言。后又闻得弥天重犯前次所供陈象侯说,茶陵州有个陈帝锡,传说有个本章,其上本的臣子,姓岳名钟琪。弥天重犯到此方知前所传甚爱百姓之岳公者,即岳钟琪也,岳钟琪即何立忠所传之陕西总督也。其实当时发狂作悖,因先吃紧吕留良华夷之谬论在胸,复闻得何立忠、陈象侯传说陈帝锡所说有个本章如此,又适值四、五两年收成不好,遂孟浪有是举。谁知事事与所闻如寒暑昼夜之相反,而身徒犯一个极恶莫大的罪过。
  【译文】
  曾静供:弥天重犯自小听从父亲的训戒用功读书,也粗略地知道朝廷重视人才,所以不肯荒废岁月,虚度人生。平时立志学好四书五经,打算将来躬身实行,报效朝廷。但没奈何身处幽僻山谷,名人文士足迹不到,而慈父去世又早,况且家里贫困,力量单薄,没有办法和机会出外远游,开阔视野,增长见识,走上正道。直到中年,才得知吕留良被文人所尊崇,对他的那些议论之中,也深得有一些与本心相合,就不自觉地爱好上它,荒谬地把它当作修身的旁助了。
  他的言论中有论《论语》上问管仲两章,以为这是讲圣贤出在何处具有重要意义的正确论述,其中还有说重华人鄙夷人的民族意识大于君臣之义等话。所以就不加思索,妄信其说教,以为名士君子立身处世,必先重民族意识。原先不知道本朝列圣相传而继承,已经是文明盛世,千古未有。与孔子在《论语》里讲的,何至是天地悬殊,不相符合。由于有这种错误认识,又加上当时正值雍正四、五年间,湖广、广东等处有百姓搬家到四川,往还间有从弥天重犯门口过的人们。传说西边有个姓岳的大人,很爱百姓,很得民心,西边的人都很尊敬佩服他。那些传说的百姓也不知道岳公是什么名字,是什么官职。后来到了雍正五年冬天,还是弥天重犯前面几次所供的何立忠,
  又传说陕西有个总督,非常尽忠爱民,当今皇帝常常怀疑他,怕他威重权高,对朝廷形成威胁,所以屡次召他进京,要削夺他的兵权,并想杀掉他。那位总督非常害怕,连召几次,都不敢进京。皇上见他死守任上,不肯进京,反而对他疑忌更深了,后来又听说这位总督是朝中大臣朱轼保举推荐的人,皇上就派遣大臣朱轼亲自到陕西召那总督,那总督不得已,只有同朱轼一同进陛见,并向皇上奏说用人莫疑,疑人莫用等语?
  皇上听到这个谏议,也就从轻带过疑虑顿释,又见他亲自来了,也就不忌前嫌,仍派他回陕西继续任职。但是这时候那总督不肯去,要求有人保他他才肯去。皇上问朱轼,朱轼不肯保了,又问九卿大臣,九卿大臣也不敢保,皇上就亲自保他去了。
  出京门才四天,朝中有个大臣向皇上奏了一本,说那总督与大臣朱轼,暗结私党,里应外合,纵观皇上屡次召那总督进京,那总督不肯进京,说明他目中无君。等到朱轼到他任上,他才消除疑虑,欣然进京,这又可知他同朱轼的确是心腹了。今日回归陕西,本来朱轼是原保举之人,照理还应保他,可是却不保了,这是朱轼脱身之法。他深知那总督将来必有反志,所以不再保他,以防备皇上日后对他责备。于是皇上十分后悔,对那总督疑忌更深,马上派遣一位叫吴荆山的朝廷官员前去追赶那总督,但是那总督不肯转身回京,这朝官吴荆山没有办法,就在路上自刎了。于是这总督到任之后,随即上了一道本章,说皇上有很多不是之处。
  这些话是何立忠在永兴县十九都石枧村,低声独自告诉弥天重犯的话。在何立忠当天说这些话时,竟然没有想起来那总督的姓名,他也不过是听说有此事。弥天重犯听到这些谣言之后,就以为那上本的总督,必然了解朝廷中的情况,所以才敢大胆直言。后来又听到弥天重犯前几次供出的陈象侯说,茶陵州有个陈帝锡,传说有个本章,其上本的臣子叫岳钟琪。经过这多方传言,弥天重犯到此时才知道所传的很爱百姓的岳公,就是岳钟琪,岳钟琪就是何立忠所传的陕西总督。
  其实当时发狂作乱,因先受了吕留良华夷尊鄙谬论的影响,又听到何立忠、陈象侯传说陈帝锡所说有个本章,又适值四、五两年收成不好,就做出了这个鲁莽的举动。谁知事实与所传完全相反,使自己白白地陷入罪恶的泥潭。
  【原文】
  到今日弥天重犯伏读皇上朱批岳钟琪奏折,方知皇上之至诚御下,并无一点疑贰之心,而大德感人,恩礼又复两极其至。
  而岳钟琪之仰体圣心,委身报国,亦无一点避嫌之迹,而其赤忠血诚,一片敬事之念,到此也无以复加。即此处张熙一事而论,夫论道义到至精至当,不可毫发移易,而其谨慎周密,小心精详,不动声色,不露形迹,而自然使人献诚抒悃于其前。此非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不能到,况其聪明睿智,更多神武而不杀者乎!
  此所谓君圣臣贤,元首股肱,同称一体;而上下交孚,一德一心,不啻如父之视子,子之事父之切。且于此有以见得我皇知人之明,用人之当,委人之专,任人之诚,渊衷至虚至明,处事至中至正,亘千古而罕觏。此天下之贤良才俊,抱道蓄德之儒,焉得不共聚一朝而乐为之用,各致其力,各致其身哉。弥天重犯到此,翻思从前以犯悖之举,献议于岳钟琪,实为醉生梦死,冥顽无知,更有何说!但当时虽是弥天重犯罪大恶极,天道不容,所以自行败露至此;其实弥天重犯此举,莫之为而为,觉得有个人在身后催促之使动一样,此不是今日方敢如此说,当时《知几录》上亦略言及此意,难逃圣明洞鉴。所不解者,弥天重犯自反,当身虽为禽兽,其实平日并无半点过恶得罪于天,而祖父以来,历世积善,常言三代行善人家,在弥天重犯的祖父,可称得一句十代积善人家,不知如何流到弥天重犯的身上,竟犯一个赤族磔尸的大罪。且事发奉拿之会,弥天重犯闻得此信,自料当身固不免于寸磔万剐,而且遗祸于家门,忧愤填心,决计自尽。此时思欲望火投火,望水投水,以求速死,以免诛连,然竟不能得死,彼时解此缘故不得。
  【译文】
  时至今日,弥天重犯伏读皇上批复的岳钟琪那些奏折,才知道皇上驾御臣下,以至诚的态度处事,一点也不疑心,真是大德感人。而岳钟琪也十分体谅皇上的心情,以献身的精神报效国家其忠心赤诚的态度,也是没有一点可以怀疑的。就拿处理张熙一事来说,不说道义上多么正确,单讲其处理办法,就可以知道忠心为事的程度,每一步都谨慎周密,小心精详,不露声色,不显形迹,而自然赚取人向他吐露真情。这不是那种临事而害怕,好算计而不能成事者所能做到的,况且也体现了他的聪明智慧、神武英贤。这就叫做君明臣贤,元首股肱,同为一体。上下互相信服,君臣同德同心,好像父亲对待儿子,儿子孝顺父亲那样。从此处,也可以看到我皇上知人之明,用人之当,委人之专,任人之诚。心地光明,处事中正,真是千古少有。这样,天底下那些有德有才的人,怎么会不被朝廷所用呢?怎么会不尽忠效命呢?
  弥天重犯到这时,反思从前的狂妄之举,竟向岳钟琪献议谋反,真是到了醉生梦死、冥顽无知的程度,实在是没有任何可说的!但当时弥天重犯的举动,今日想来,倒是无为而为,坏事变成了利国利民的好事,成为反面教员而昭示于天下。当时就隐隐觉得,好像有个人在冥冥当中促使自己那样去做。这个感觉今天清醒过来后,才敢这样说。当时《知几录》上也大略有这种意思,结果到底难逃圣明洞鉴。自己所以想不开的只有一点,弥天重犯自身反叛朝廷,本身虽为禽兽,可是平日并没有半点过错、半点罪恶得罪老天爷。
  自我祖父以来,累世积善,可以称为三代行善之家。而在弥天重犯的祖父那一代,可以称得上十代积善之家,不知落到弥天重犯身上,竟不知不觉犯下了一个诛灭九族的大罪。而且事情败露的时候,弥天重犯一听到凶信,自己预料会被千刀万剐,而且祸及全家,当时忧愤填胸,决计自尽。真是达到了看到火就想投火,看到水就想投水的地步,只求马上死掉,以免诛连他人,可是想死却死不了,实在无法解释其中原因。
  【原文】
  到今日想来,若使弥天重犯当时即死,不惟皇上不得洞鉴弥天重犯致罪之由,且皇上深居九重,又何由知得外面许多奸回造谤,有许多悖义兴讥?且事到今日,以弥天重犯如是之罪,蒙皇恩如是之宽宥,今又传旨释放弥天重犯之老母幼子,并悯念弥天重犯等炎暑过伤,命医调和,惟恐不得其所。
  然若弥天重犯生民未有之大罪,亦无以显皇上生民未有之大德。由是看来,弥天重犯无为而为,当年有此狂悖之举,求死不死,今日得蒙宽宥之典。皆因皇上道隆德盛,以天理言之,不当妄诋;本朝名正言顺,以天道方之,不可轻议。所以皇天笃佑,故默使弥天重犯之山鄙无知,冒昧上书于皇上一德同心之大臣,以显皇上之大德如天于山陬海,表本朝得统之正于地久天长。不然,湖山万里之外,奸党之流谤,何由得知?穷乡陋儒之胸,吕留良之逆说,何由得解?岂不全是个天在此主持默使!至若谓传言之人,弥天重犯以如是之罪,尚蒙皇上宽赦之典,则传说浮言者,若能悔改,亦必从宽贷。况传说者未必即是造言者,谕旨煌煌,早已体恤及隐,弥天重犯何所顾虑?而敢于隐匿,忍于隐匿,以负我皇上天高地厚之恩乎!除前此所供外,实实别未有人传说。
  【译文】到今天想来,也可能是天意,如果弥天重犯当时就死去,不但皇上不能知道原因,而且更不会了解皇宫之外竟有那么多奸人造谣诽谤朝廷,散发反叛悖论。而且事情发展到今天,像弥天重犯这样的大罪,还能得到皇上如此宽大。近来又传旨释放弥天重犯的老母幼子,还怜念弥天重犯怕炎暑过伤,命医调和,惟恐得不到妥善的照顾。假如没有弥天重犯这样未有的大罪,也无以显皇上爱护百姓未有的大德。由此看来,坏事变成了好事,弥天重犯无为而为,当年有此狂妄之举,求死不死,今日又受到皇上宽宥之恩典。这全部是因为皇上道德圣明,按天理来讲,就是不得妄自诋毁的缘故。
  本朝名正言顺,从天道这个角度讲,不可随便地毁誉。所以上天护佑,暗中使弥天重犯这山鄙无知之人,去冒昧上书给皇上同心同德的大臣,来显示皇上大德恩泽于四海之内,天命所归于地久天长。不然,湖山万里之外,那些奸党流言诽谤,怎么能够知道。像穷乡陋儒吕留良那些叛逆之说,又怎么能够公开?这不完完全全是老天爷在这里暗中指使吗?至于所谓传言之人,像弥天重犯这样的罪,还受皇上的宽赦恩典,何况他们呢,如果能悔改,也必然从宽处理。况且那些传言的人,未必就是造言之人,皇上的圣旨就如光照四方的旭日一样,早已对这方面体恤备至,弥天重犯会有什么顾虑呢?怎么能再隐瞒,忍心隐瞒,而辜负皇上的天高地厚之恩呢?除了前几次所供出的人外,确实再没有听到别人传说。



  【原文】
  二、我张熙久居僻壤穷乡,怎么会误入歧途,随师造反呢?



  张熙供:重犯愚暗浅陋,生长山隈,如蛙囿井。但身处光天化日之下,少小颇知以读书从学为大,然竟不知读书之错,从学之误,其害一至于此也。盖因重犯家世寒微,人文科第,寂寞无闻;僻外穷乡,无缘得见贤士大夫,以正其趣而发其蒙。迨后年二十五,始见有郴州永兴县曾静入学文字,原评为湖南第一卷,心窃慕之,遂欲负芨从游几席之下。在重犯只知学问是务,并不知有所谓人间事;彼时犯师曾静亦闭门扫轨,甘穷守寂,惟日以前言往行及近世文章道德指授。后因乡穷无书可读,于前岁承犯师曾静命,以四书五经之大全,以及朱子语类文集,隔于河山之险阻,要重犯往各省购求。因至浙江吕留良家买书,偶见其家有诗稿一本,重犯素闻犯师曾静说,吕留良评选时文论头批语,说理据章句集注,为近世名儒。因此即以其诗为必高,遂求取以归。
  犯师曾静看见其中有《钱墓松歌》及《题如此江山图》,始而怪,即而疑,继而信。以为吕留良生长江浙大地,其议论文章为天下人宗,夫岂有差?又限于素来不识本朝得统之正远迈商、周之盛,因此华夷之见横介于中心,加之当今皇帝之龙德贤于尧舜者,无由得知于云山万里之僻壤。而犯师曾静,初以错会华夷之分,而误听谣言蛊惑,既以误听谣言蛊惑,而大昧夫君臣之大伦。是以于去岁戊申之秋,忽有犯师书,命上陕西总督岳钟琪。重犯无知,属在弟子,遂误听师命,冒然前往。及到投递后,岳公始而严审。重犯以受犯师曾静“只去献议,不必告以姓名里居”之命,且彼时无知之见,误信师说,尚固执为事关天经地义之所在,舍生可以取义,所以宁受三木之重刑,至晕绝不变。
  岳钟琪知重犯死不肯供,不能改移,旋即放夹,许重犯为好汉子,且慰之谢之,以宾客礼待之。于逆书所言事理,无不盛称以为实,复告以其家亦有《屈温山集》,议论无不与逆书相合。既见重犯坚不告犯师姓名,乃呼天以示之信,乃言当身所处之危险,甚至垂泪以示其诚;且具书具仪时,告以必欲聘请曾静以辅己。命侄整装,即欲与重犯同行,更以长安县李知县扮作亲信之家人王大爷时刻相陪伴。无一不极其机密而浑然无迹。以重犯当时之固执师说,虽死不肯摇夺者,卒乃使重犯实情毕露,然后具折奏闻。
  【译文】
  张熙供:重犯愚昧无知,生长在偏僻山区,如井中之蛙。但毕竟身处光天化日之下,少小时也知道以读书从学为立身大事,可是竟然不知读书之错,从学之误,这害处以致于这样大!主要因重犯家世寒微,人文科第方面见识太少;处在穷乡僻壤,没有机会得见贤能之士,而得到应有的正确启发或引导。一直到二十五岁那年,才知道郴州永兴县曾静的考秀才试卷,曾被评为湖南第一,心里非常仰慕,也就产生了拜他为师的念头。对重犯来讲,只知道研究学问,并不过问人事,当时犯师曾静也闭门谢客,甘守穷困,只是每天以古人的文章和故事以及近代的一些文章道德教授弟子。后因地僻乡穷,没有多少书可读,于前年遵照犯师曾静的指派,要重犯到外省去求购五经四书大全以及朱子语录等文集。因为来到浙江吕留良家买书,偶然看到其家的书里有诗稿一本。重犯平时常听犯师曾静说,吕留良的评选时局文章论头批语,道理根据朱熹章句集注,很有名气,堪称近代名儒。因此就认为他的诗也必然很好,遂就向其家人求购带了回来。
  犯师曾静看到其中有两首题目叫《钱墓松歌》和《题如此江山图》,开始觉得怪,后来感到有些疑团,最后就完全相信其说了。认为吕留良生长在江浙大地,他的议论文章为天下人所推崇,哪会有什么差错?又因为认识局限于平时不了解本朝的盛世甚至超过商朝、周朝,因这尊华鄙夷的偏见耿介于胸,加上当今皇上的龙德虽超过尧舜,但因是处在偏山僻壤,了解太少。而犯师曾静,一开始错误地理解华夷的区别,而且又误听谣言扇动。由于听了谣言的煽动,所以就昧了良心,无视了君臣的大义。因此去年戊申年秋天,犯师决然修书一封,命投书给陕西总督岳钟琪。重犯无知,因为身为弟子,应遵师命,所以就误听了师命,没有仔细考虑,就冒然前去。结果到那里,投递了书信之后,岳公开始严厉审讯,重犯因为受犯师曾静“只去献议,不必讲出姓名和住址”的嘱咐,加上那时抱着无知偏见,误信师说,固执地认为所办之事关系重大,宁可承受重刑,舍生取义,以致昏厥过去也不改变初衷。
  后来岳钟琪见重犯死不肯说出实情,随即不再用刑,称赞重犯是英雄好汉,并且给予礼遇和安慰。对重犯所投之书里的言论事理,十分赞成,并且告诉重犯,他家也有一本《屈温山集》,当中的议论也同重犯所投之书相合。因见重犯坚持不肯告诉犯师姓名,便对天发誓使重犯确信无疑,还谈到他的危险处境以及作难处,甚至垂泪以示其诚意,并举行立下字具的仪式;后来还告诉重犯决定聘请曾静作导师以辅助自己克成大业。特别是还有一些实际的举措,命令他的侄子整装,准备与重犯同行,又以长安县李知县扮作家人王大爷相陪伴。这每一步安排都极其周密而且不露一点痕迹。最终使重犯实情毕露,报告给了朝廷。
  【原文】
  由今看来,事固属上天笃爱皇上,故冥漠中默使此逆举败露于重犯之手,然使岳钟琪不备极其智虑之周密,则重犯之冥顽,只知拼一死以全义信于犯师曾静,则逆情亦未轻易得显著。凡此,皆岳钟琪之忠赤贯日,精诚动天,出其素蕴经济弘猷,为国家攘除奸凶,是以顽钝者莫逃其鉴,奸宄者自献其诚。然岳钟琪之尽心为国,而能至于此极者,实由我皇上知人之明,用人之当,虚公下应,至诚感孚之所致也。重犯从前毫不解其故,直至今日得蒙皇上之高厚洪恩,深被德化,又见旨意发出所批岳钟琪奏折数十通,重犯跪读越日,仰见皇上惟以至诚恩眷大臣,备极礼际之隆盛,恩意之周密不啻如父之视子,诚为亘古之所未有;而岳钟琪赤忠图报,不避嫌怨,只知有国,不知有身,不啻如子之事父,亦为自古名臣所罕见。以此回想,重犯前此之妄承犯师使令,冒昧上书者,实实醉生梦死,冥顽无知之极也。当此益觉愧死无地,痛恨追悔之莫及,敢不剖析隐曲,输情服罪,哀恳皇上之矜恤于万一乎!重犯之背逆心肝,实尽于此。至于传说浮言之人,俱在犯师曾静所供内,重犯实另无见闻。若稍有传闻,重犯当此时深沐皇上千古未有之殊恩,虽粉身碎骨,亦不足以仰报,何敢忍心昧理,为他人讳罪,以负我皇上天高地厚之恩哉!
  【译文】由此看来,固然是上天爱护皇上,冥冥中使事情败露于重犯之手,然而这也说明,若不是岳钟琪知虑周密,就重犯只知保全同犯师曾静的信义而宁拼一死的顽固程度,这件事也不可能轻易暴露出来。这都是由于岳钟琪的忠心赤胆感动了天地,出自他平时就具备济世经邦的谋略,为国除奸的才干,所以顽冥愚昧者不会逃过他的眼睛,奸诈的坏人自己前去暴露。然而岳钟琪之所以能尽力为国,而达到这个境界的原因,实在是由于我皇上有知人之明,而且用人之当,至诚感化所致。
  重犯从前一点不理解其中缘故,直到今天得到皇上的高厚洪恩,也深深地被感化了;又见旨意发出所批岳钟琪的数十篇奏折,重犯成日跪读深思,从中看到,皇上以至诚对待大臣,以至礼对待大臣,恩德情意十分周密,就如父亲对待儿子那样关心,为千古少有。而且从岳钟琪这方面讲,他的忠诚报国,不避嫌疑,只知有国,不知有身的态度,不仅如儿子对待父亲那样效忠皇上,而且在名臣中也千古罕见。因此回想起来,重犯狂妄地按照师命,冒昧上书之事,实在是醉生梦死,冥顽无知到了极点。越想越觉得痛悔莫及,愧死无葬身之地。哪里还敢不彻底坦白,哀求皇上宽恕万一呢?重犯违心行事,确实就这个情况。至于传说浮言的人,都在犯师曾静的供词之内了,重犯实在别无其他所闻。确实没有一点隐瞒,重犯这样受皇上的恩德,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足报答,哪还敢忍心隐瞒,为他人掩盖,以辜负我皇上天高厚之恩呢?

 

 

(清)雍正皇帝编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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