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银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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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男朋友来了为借口向李雅菊告辞时,那个华裔泰国人已经不在了,只有她自己慢慢地品着汤,眼睛望着窗外的飞鸟,在凝眸沉思着。
“我说你怎么走了这么久,敢情你们又约会了!好羡慕你们呀!”她说,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而后,她热情地建议我说:“赵总要请客人们在香蜜湖娱乐中心做一做泰式的桑拿按摩,你和男朋友一块儿去嘛!泰国老板很客气的。”
我想起了章副行长在方子洲镜头中与妓女共舞的情景,再想到有可能见到王学兵、孟宪异一伙,就感觉恐怖,便坚决告辞了,并说自己要和男朋友一块儿先回薇州。
终于,我摆脱了李雅菊的热情,心情放松地刚要出门,耳边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小柳,咱俩真有缘分呐!”王学兵突然满脸堆笑地站在了我的身后!
我的感情复杂极了,又气又恨,还有一点怕。气的是我在这个男人手里竟成了始乱终弃的玩物;恨的是这个男人没骨气,需要我还要和恶老婆一块儿迫害我;怕的是我和方子洲在雅间门前的拍摄或许被这个男人发现了。这一想一急,我竟不知道应该怎样应付眼前这个不是男人的男人了。
李雅菊见状,艳羡地望着我:“哟,柳小姐还认识王行长呐!难怪一来就跟我打听爱农银行哪位领导来了!”
我看一眼媚笑的李雅菊,再瞥一眼王学兵,高昂着头,一言不发地准备出门。王学兵却挡住了我的去路,摆出一副诚恳的德行:“怎么?这么久没见面,跟我就没一句话儿说?”
李雅菊打趣道:“看来,在柳小姐眼里,男朋友可是比大领导更重要!这一点真让我敬佩!”
立刻,我的脸热辣辣的,不知是被李雅菊搞得尴尬,还是王学兵的话引起了我的怒火,我冷冷地丢下一句话给王学兵:“你还没资格干涉我的自由!”
见我这样说,王学兵竟尴尬地愣在那儿,我已经走出十几米了,他才哑着嗓子喊一句:“小柳,这个世界,十个人九个操蛋!你可千万别误入歧途呀!”
我也没客气,头也不回地大声喊:“还是把这话留给你自己吧!”
正巧,在门外等我的方子洲赶过来。我有意挽住方子洲的胳膊,把头贴在方子洲的肩上,亲亲热热地走开了。我想,此时的王学兵,望着我美丽的背影、可人的憨态,心里一定是打碎了一个五味瓶。活该,让他也难受难受吧!能憋出一万首意淫诗来,又没受淫者,才好呢!
“王学兵又跟你怎么着了?”路上,方子洲憋了很久才问。
我想起王学兵被我撂在那儿的尴尬德行,忍不住“咯咯”笑了:“一个大人物终于也被我这小角色凉了一把!”
薇洲有一座不高却古老的山,叫终南山。终南山上新建了一条全国最陡、最长的福尼特滑道。那乌黑瓦亮的钢制滑道,从山顶的垛口,一直铺到山脚下。滑道穿过一座近百米的过山桥,它的周围掩映着荔枝树。在这深秋的季节,荔枝树叶已经变得黄灿灿了,甚是好看。
游人坐在小滑车上,顺着滑道,带着笑声、尖叫声,呼啸而下,穿过色彩斑斓的树林,越过过山桥,真可谓诗情画意,趣味盎然。
方子洲的抠门儿已经是我铭刻在心的,望着悠长的钢制滑道我试探着他小气的地线:“咱俩也滑一次,也时髦一把?好吗?”
方子洲在我预料之中地说:“老夫老妻的,还追什么时髦!”
我狠狠地掐了他腰间不多的赘肉:“我连嫁都没嫁,怎么就成了老妻!?”
方子洲坚持着他省钱的真理:“咱俩爬爬山,看看满山遍野的荔枝树,已经快乐似神仙了。何必¨¨¨”
我有意点了方子洲的尴尬处:“如果我出钱呢?”
“那你就自己玩好了!我已经是个老赤佬,享受不了这个!”
爬到了山顶,我强行卖了两张票,谎称这票在合作银行是可以报销。此时,方子洲才恢复了平日的笑脸,不像英雄、不像民兵,倒像个农民一般模样地支吾道:“既然有组织照顾,那我就享受一次吧!”
我依然是哭不得笑不得的,好在我已经习惯于他的这种抠门儿,倒没影响我趁着出差的机会,和他纵情南方山水,放飞自己的好心情。于是,我俩终于一块儿进了滑道的入口。
等前面的一个老者孩童一样地坐车滑了下去,服务人员问我和他:“你们要双人车吗?”。
“当然要双人的!两人连在一块儿多有意思!”我说。
没想到,方子洲却一改买票前的颓唐,狡黠地笑着,顽童一般地出了妖娥子:“每人一个单人车!这样多快、多刺激!”
我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就说:“我先滑,你可千万别撞我呀!”
工作人员也提醒道:“你们一定要保持距离,否则后果自负!”
这种滑车,匀速行驶,是不会有任何危险的。但是,如果有人从后边冲撞,那可就难说了,出生命危险也是可能的。所以,我坚持让方子洲等我走一会儿之后,再滑。
等前面老者的车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我俩的滑车也一前一后地出发了。伴着我在前面发出“呜呜”的像火车一样的甜音,方子洲驾着滑车,穿林过山,吸着山林里清新的空气,快意地大叫:“啊-啊-啊-咦-咦-咦¨¨¨”
我想,他的感觉一定像在飞,他如果不是从来没这么快意过,也会是好久没这么放松了!
我在前面,像一只轻巧的燕子,急速地飞翔着。终南山的美景也像一幅流动的立体的彩画,生动而迷人。在远方的蓝天上,是瑰丽的大圆盘一样的太阳;在金色夕阳的照耀下,黄昏送给我俩一个金黄色的世界:天是金黄的;山是金黄的;旷野是金黄的;树是金黄的;就连我和他的心也被陶醉成了金黄的;只是,在远方几家农户的屋顶飘动的一缕淡淡的炊烟,是白色的。
“柳韵,慢一点!”方子洲倒没忘记在后面叮咛我,不过我明白,他这只是虚情假意作大男人状而已。
久违的青春朝气终于回到了我的心间,我快乐的大喊:“快了才好玩儿呢!你没觉得,咱们已经飞起来了,飞得很快,飞得很高吗?”
我深棕色的长发和着金黄的落叶,在山谷的清风里,飘扬起来。
“那好,我可追你啦!”方子洲也终于有了像顽童一般宣泄的机会,他把滑车的闸向前,推到了最大的挡位。滑车真的如旋风一般,带着他向我飞来。
“快刹车,前面有人,要撞上了!”风驰电掣的我突然看到了前面老者慢吞吞蜗牛一般的车,我惊呼之后,刹住了自己的滑车。
然而,刹车对方子洲来说已经太晚了。而且,由于车速太快,也已经成为了不可能的事。
他的滑车以最大的速度和惯性,直直地冲撞在我已经停住的滑车上。于是,被像一个大铁砣子似的方子洲撞击之后,我像一只美丽的蝴蝶遭遇了强台风一般,飘离了自己的滑车,无奈地腾空而起,做着一只大花蝴蝶的样子,飞向了万紫千红的草木丛,直向黄灿灿的荔枝树林飞去。
坐在车上的方子洲,目睹了此情此景,大概没感觉出什么美感,吓得大惊,赶紧不顾一切的扔下自己的滑车,飞身向我滚落的草丛冲去。
我真的被摔懵了,趴在草丛里,粉色的牛仔装,粘上了斑斓的薅草,沾上了金黄的落叶,也沾上了淡淡的山里的土。木然之间,我发现我深棕色的长发上,居然吸附了一朵毛茸茸的蒲公英花。一只黑色的蝴蝶,被这花或者是我身上的芳香所吸引,竟试试探探地在我的长发上飞落了。
人之将死,也能构成这样一幅美丽的画图吗?我意识真的模糊了,我以为我就要像花一样枯萎了。然而,事情并没我想象的那么残酷,当方子洲赶到我的身边时,我的精神已经恢复了。我不但自己爬了起来,而且,还居然在我的身下捡到了一枚白色的戒指!
那戒指应该是纯银制品,做工一般,只是银面上雕刻的一尊弥勒佛,惟妙惟肖,十分可爱。
“你终于看到我的寒碜样儿了!”其实,我还是很在意我在方子洲眼里的形象的。
“还管形像干什么?命都快没了!怎么样?啊?起来,走走看!”方子洲挽了我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向山坡上走。
看着方子洲小心谨慎的样子,我挖苦道:“你不会是认为前面的老者有意陷害咱俩吧?”
方子洲知道我在和他开玩笑,就带着几分尴尬,说道:“咱俩还没这么重要吧!怎么可能走到哪儿就被人追杀到哪儿呢!”
想起自己飞翔而出的滑稽模样,我笑了:“似乎是有点神助!我不但没摔坏,还捡了一个宝贝!”说着,我故作神秘地把那枚银戒指递给方子洲看。
方子洲煞有介事地逗弄我:“神物!一定是神物!你看,你真没白信观音菩萨,连摔个跟头都有回报!”
“你戴上,算作惩罚!”我把戒指强行套在了他的手指上。
方子洲半真半假道:“不义之财!我看咱俩得交给警察叔叔去!”
我白了他一眼:“这就是不义之财?如果王学兵、耿德英也这么想就好了!这起码能算我的幸运物!”见他依然作不屑状,我便假装生气地说:“你必须戴上,否则,我就不和你好了!”
方子洲勉强地答应了:“这东西算什么?不会算订婚戒指吧?”
“做梦!这就是对你的惩罚!谁让你撞了我!总是傻呵呵的,一点深浅都没有!”
自此以后,方子洲为了表示对我的惟命是从,也为了时刻能回忆起我俩这段美好的时光,他真的就把这枚戒指一直戴在手上了。
从终南山回来,薇州的大街上已经灯暗人稀了。在薇州,我属于高高在上的大公司的客人,出入于楼堂馆所之间,因此,对人情市景,一点也不了解,而神出鬼没的方子洲却由于深入社会底层,对这里犄角旮旯的地方却很熟悉。
在薇州西湖公园附近,有一个叫“新疆村”的地方,二百米长,十几米宽的一条街,两侧的房子,全部被维吾尔族的新疆兄弟姐妹们租住了。像一点样的门脸儿房,都办成了维族风味的小餐馆,足有十几家之多;没租上门脸儿房的,便在路边上摆摊儿,卖牛羊肉、烤羊肉串什么的,搞得整条街,烟火缭绕,人头躜动,水泄不通,再加上那些高鼻子、蓝眼睛、大连鬓胡子的维族兄弟门,用让人听不懂,甚至分不出个儿来的语言的叫卖声,又构成了薇州的一道风景线。
方子洲拉着我在人群中挤过来,进了街心一家较大一点的餐馆。一个戴新疆帽子的维族小伙子学着英国侍者的样子,向我俩一弓身,一摆手,把我俩让进餐馆。
餐馆不大,满满当当地摆放了七八张桌子,客人也已经坐了七八成。
“你们,吃点啥?”一个矮胖的维族姑娘,操着很生硬的普通话问道。她很胖,不漂亮,是那种很难引起男人兴趣的女人,她的身上溢出一股烤牛羊肉的擅腥味。
“烧羊腿一份。红烧羊眼一份。炒土豆丝一个。一瓶啤酒,要燕京的。再要两碗米饭。”方子洲熟练地点完了菜,看样子已经是这里的常客了,他转头问我,“喝点饮料吗?”
“我想喝热茶。”
“那好,我们再要壶茶,要菊花茶。”这次方子洲学着华南阔佬的作派,终于大方了一把。
维族姑娘却没给他面子,由于普通话不熟练,而显得有些口吃地说:“我们只有不要钱的花茶。”
我赶紧给方子洲找了台阶:“那好,我们就喝花茶。”之后,我俩一样是对望,一样是对望后的会心的笑。
“你想说啥子?”我笑望他说,现在没了银行的事和企业的人,我感觉很舒适。
方子洲愉快地眨着圆圆的眼睛:“我想,什么也不说。”
维族姑娘端来了茶、酒和烤羊肉。
“好吃,好吃,真的好吃呀!”我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毫不掩饰地撕食着一只烤羊腿。而方子洲却一个劲儿地端详我。我们两人,一个是大吃大嚼,一个是默默地观赏。这种感觉会不会也算是人间的快乐呢?
“你为啥子不吃嘛?”我问。
方子洲敷衍道:“我已经吃过了。”说着,开始吃他的新疆面片了。
我知道方子洲又来了上海人的抠门儿劲儿,便赌气道:“咱俩还不至于吃不起小餐馆的荤菜吧!单,我来买就是了!”
方子洲见我不高兴了,赶紧喏喏连声地辩解,开始像征性地夹了一小块肉,先矜持着,而后终于大嚼起来。
“好吃吗?”此时,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知道方子洲对我非常好,他舍得给我消费的东西是不舍得消费给自己的。但是,现在已经不是中国一穷二白的时代了,他的这种做法简直让时代倒退了三十年,我真的不敢苟同。
方子洲点点头,说:“好吃!否则,我为什么带你到这里来?”见我表情复杂地盯着他看,他的脸竟有了几许红润,自嘲般地打岔道:“这儿的风味与龙虎斗一类的大饭店有着很大的不同。这味道可以说是以纯天然见长!你腐败了这么久,先吃猫、后吃蛇的,应该给你忆苦思甜一回了。”
维族姑娘端上来红烧羊眼。
“这真的是羊的眼睛吗?”我问,望着那圆滚滚的东西,我还真有一点怯生生的。
“真是。这一盘,大概得有七八只羊的眼睛呢。”他笑望我,说。
“我可不敢吃,不敢吃。我看到这个盘子就想起活羊的眼睛,大睁着,好像还流泪呢!”
“好吃,不信,你尝一尝。来,吃一个!”他夹起一个羊眼,强行放到我的碗里。可谁知,胃弱的我突然又恶心起来,同时,我似乎看到餐馆的玻璃窗外分明站着丑男人高大年和瓦刀脸史笑法,我竟一声尖叫,吓得站起来,满满的一碗米饭着着实实地扣在了地上,引来全场人的哄堂大笑。
方子洲问:“你怎么了?”
我怕直接告诉方子洲门外有人跟踪引起来人的注意,想起方子洲在终南山说我俩没那么重要、不会有人跟我俩过意不去的话,便一语双关地支吾道:“我觉得¨¨¨咱们挺重要!”
“咱们?重要?”方子洲没理解我的意思。
我用眼睛对他挤一下,再向餐馆的玻璃窗一瞥,希望他注意窗外。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作低头捡碗状,眼睛却突然向窗外探望。而后,望着我,摇了摇头。
待小餐厅重新恢复平静之后,我再查看窗外,窗外空荡荡的,却没了一个人影!我想,丑男人高大年和瓦刀脸史笑法不应该这么快也回到薇州!我想,我一定是由于恶心造成眼睛昏花了。心情放松之后,我赶紧轻声问方子洲:“你看到了啥子嘛?”
“你又逗我!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
我感到了几分尴尬和歉意,便对方子洲和蔼起来:“今儿,我批准你到我的宾馆来。”这是我的真心话,倒不是渴望着久违了的性爱,而是在薇州这复杂的环境里,我感到很孤独,也有了几许恐惧。
方子洲却装傻充愣地贴着我耳边问:“你批准我到你的宾馆干吗?”
他这么一问,我依然被弄了一个大红脸,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嗔怪道:“看你整日吃小餐馆,住得也不会好多少!本想可怜一下你,你还来劲儿了!”
方子洲大概看出我是假生气,而没真的发火,便贴着我的耳朵说:“我也批准你到我的旅馆来!”
我故意气他:“来做啥子吗?”
方子洲坏笑起来:“什么都可以干,也什么都可以不干!”
我认真地说:“我才不去呢!要是想我呢,就得到我的宾馆来!”
方子洲收了笑,也认真地说:“到远飞集团公司的地盘上去,我不踏实!”
我见他认真了,自己反而有意逗弄他:“怎么?你也有怕的时候?你不是我的男朋友吗?你怕啥子?”说到男朋友三个字,我的脸还是忍不住热辣起来。
方子洲大概没看到我的脸红,继续坚持他的主张:“我有一些资料,没法儿随身携带!”
我故意逗弄他:“怎么样?你这次的收获不小吧?离你的两个关键点还有多少公里?”
方子洲作矜持状,躲躲闪闪地回答:“回去看看,你就晓得了!”
血证
薇州市历史的沧桑感与京兴市完全不同,这里没有狭窄、蜿蜒、幽深的小胡同,而处处可以让人感觉到其作为古老通商口岸的商业气息。这里几乎所有街道的两侧都是一楼一底的二层小楼,一层商用,二层住人,利用合理,绝不闲置。方子洲居住的所谓旅馆,就位于一座小餐馆的二层,楼梯是木结构的,房间也是木板隔离出来的,面积只有十三四米,一张双人床就几乎占满了整个房间,唯一体现华南现代文明的是,这里居然有一台二十一寸的彩色电视机,比方子洲家里的那台都强。但是,无论怎么看,这里的环境与我居住的宾馆相比,也是两重天地。
“你真是个受罪的命!”想他方子洲这样舍好求次,居然不肯到我的宾馆去,我埋怨道。
方子洲笑了:“这儿便宜呀!一天才三十块钱,而你哪里,一天的房费五百也不止吧!”
我不以为然:“反正又不用我花钱。那些人的钱,对我来说,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方子洲没心思跟我讨论钱的问题,他放下包,就抱起了我,在这个低矮阴湿的小木房里,他竟把我转了好几个圈,我穿着粉色牛仔裤的双腿飘得已经与地板水平了,那形状,活像一朵大绒花。我俩情不自禁的笑声和着方子洲沉重的脚步声一块儿回响,几乎把这个小木楼掀翻了。虽然方子洲比我大出十岁,可他身上顽童一般的神情,有时候让我感觉他比我还小,这大概也是在我和他相处时,除了看不惯他的一些言行,尤其是看不惯他为了偷窥事业保持的那副不管不顾的劲头,同时也能感到轻松快乐的原因。
没想到,我俩此时的欢乐是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不一会儿,楼下餐馆的老板就操着粤语,大叫着找上来了:“有没有搞错!这儿是旅馆,不是舞厅!你们再蹦达,楼就压塌啦!”
跳舞可以压蹋楼,做爱一样可以把楼压塌。于是,我就以这个理由拒绝了方子洲的求欢。见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我赶紧玩笑着打岔:“你不是要给我看东西吗?再不给我看,天可就亮了!”
方子洲立刻忘了自己没满足的情欲,马上进入了他事业的境界,义无反顾地爬起来,开始捣鼓他的摄像机给我看。与方子洲认识了这么久,至今,我才第一次见识了他的偷窥器材。正像我猜测的一样,他的那顶运动帽里果然藏着一台微型摄像机。这台微型摄像机只有两寸厚,机身藏在帽子里,镜头则伪装成帽檐上的一个黑色徽章。这徽章直径一厘米,厚则不到一厘米,黑幽幽亮晶晶的,如果不拿了帽子细看,即便是盯着辨认,也不会相信这原来是一台摄像机的镜头。
“多少钱买的?”我很好奇。
方子洲只是神神秘秘地笑,没回答我。我耐着性子又问:“从啥子地方买的?”
方子洲依然只是笑,还不回答我。我的心立刻蒙上了阴影,脸也一定阴沉下来,怒火中烧:“我晓得你不把我当回事儿!我走,以后你也别想再碰我!”说着,起身,准备下床走人。
方子洲赶紧急赤白脸地拦住我:“哎呀,你的脾气怎么就这么大!是不是川妹子都这样!”
我怒火不减地大喊:“你不是早就晓得川妹子的厉害吗?可你依然啥子都不肯告诉我!我怎么能跟你一块儿过日子!”
我的话音刚落,方子洲却突然抱住了我,圆圆的眼睛放了光,惊喜地大叫起来:“你是说你要嫁给我!”
他这副滑稽的鬼德行,倒把我逗笑了,心中的怒气也随之烟消云散:“你想得倒美!一天到晚鬼鬼祟祟,工作没个工作、家没个家的,除了扮酷,啥子也没有!我才不愿意嫁给你呢!”
方子洲见我不生气了,便调皮地玩笑:“你能不能对我不用贬义词?什么鬼鬼祟祟!什么扮酷!我穷是真穷,但干的事,绝对是好事!”
他说罢,用一根细细的电线把微型摄像机连在了那台破旧的二十一寸电视机上。于是,一场令我惊愕的黑剧,就在这破旧的小木屋里上演了:
在薇州机场,那个华裔泰国人,薇州摩托车集团公司的赵自龙总裁携瓦刀脸史笑法、丑男人高大年站在白色英国产高级轿车旁,看他们左顾右盼的神态,一定是要迎接客人的。没一会儿,一架中国民航的飞机飞来了,步行梯落下之后,随人流出来的竟是孟宪异!他的一对三角眼,熠熠地闪光。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粗壮、大模大样的男人,我仔细辨认,竟是王学兵!
孟宪异先走上几步与华裔泰国人握手:“这是咋整的?您还真把斯潘摩尔开到机场里来啦!”
赵自龙依然作派儒雅,依然书卷气息四溢,一边客气地恭维来宾,一边赶上来与王学兵握手:“王行长驾到我们这个小地儿,无异于来了一位大市长,我们怎么能不到飞机下面来接!”
史笑法、高大年也诺诺连声、点头哈腰地向王学兵致意,没了半点凶恶相。王学兵大概还没从心里别过曾经被这两个坏男人追杀的劲儿,一副态度倨傲,目中无人的架势,没搭理他们。孟宪异急忙跑上来为王学兵介绍道:“王行长,这位是远飞歌舞厅的高大年经理!”他拉过史笑法,刚准备介绍,王学兵却开口了:“史总就甭介绍了。如果不是他腿慢我腿快,我早被他嚼巴嚼巴吃了!我俩就没法儿见面了!”说着,主动和史笑法握了握手,而且两只手还用力摇了摇。
赵自龙儒雅地诵出了一句经典名言:“这就叫‘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王学兵颇为自负地自我解嘲:“‘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赵总说倒了。”于是,这一对曾经的敌人竟亲亲热热地钻进了同一辆英国车里。
看到这里,我心想:王学兵一定与史笑法一伙完成了某种交换,他们一定是以这个利益换来了现在的和平甚至合作!
就像方子洲许多事儿没跟我说一样,其实,方子洲也并没他说的那样深不可测,他并不是能随时都抓住我这孙猴子的如来佛,他并没有完全掌握我对这几拨人的了解程度,因为,他边看录相还边跟我解释:“王学兵、赵自龙你认识,不用我多说了。孟宪异你也在王学兵家见过,我也不解释了。这个史笑法我倒要告诉你,他可是泰国的黑社会!高大年一直与史笑法傍着,在京兴市也是个亦商亦黑、真正鬼鬼祟祟的人物!”
“这伙人凑在一块儿,能干出啥子好事情嘛!”我嘴上说,心里也在同步思索着。
方子洲一针见血:“除了鲸吞国家的金融资产,他们还能干吗?”
“我想,王学兵应该是被迫的!”我这么说的依据,当然是因为他曾经遭遇过曼谷追杀。如果不是被胁迫,他何必不一开始就和史笑法之流和平握手?
方子洲却不同意我的观点,很主观地一口否定了:“你别以为有些人官位在身,巨款在手就不再贪婪,他们的胃口就是个黑洞,没底的黑洞!你看,除了王学兵,这儿还有一个官呢!”
方子洲又换上一盘带子,是孟宪异介绍王学兵与京兴市政府办公厅主任助理耿德英见面的情景。场景是深圳龙虎斗餐厅的雅间,王学兵和耿德英见面之后,都很矜持。孟宪异还是真有游走鱼龙之间的本事,他拉了两个贪官就座,眉飞色舞地跟耿德英说:“耿主任,刚才王行长和史笑法见面的时候,赵总扯了一句话。您知道是咋扯得吗?”
耿德英知道孟宪异是在给自己排遣尴尬,就微笑着顺坡下驴:“什么话?这我怎么能猜到?”
孟宪异轻松自如:“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耿德英点点头:“说得有道理。”
孟宪异问:“耿主任,您真认为扯得有道理?”
耿德英依然点头:“真的有道理。”
孟宪异咧嘴笑了:“可您猜猜王行长咋唬呦的?”
耿德英似乎有了兴趣,很认真地问:“怎么评价?”
“王行长竟然说赵总把话扯倒了!修改说:‘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弄得这个华裔泰国人直咽吐沫,差点没噎死!”
听孟宪异这么一说,王学兵和耿德英都被逗笑了。王学兵顺竿爬上来,说:“我办事,就是爱较真。这习惯不好!”
此时的耿德英已经顺坡下了驴,赶紧附和道:“王行长是博士后,大知识分子,应该这样!”
王学兵见耿德英对自己没了耿介之意,笑望着孟宪异的三角眼:“孟博士就会拍马屁!愣把我一个副行长叫‘行长’!”
耿德英似乎成了王学兵的知音:“是呀,我一个主任助理,也硬被他叫成‘主任’!”
孟宪异见耿德英和王学兵已经没有刚见面时的敌意与尴尬,急忙抽身外走:“您俩不坐下来扯扯,俺们的方案咋能整出动静儿呢!”
录相到这儿忽然断了。
我问:“怎么不录了?”
“赵自龙来了,给他们安排了你见到的那一个更幽静的雅间!”
“他们都说了啥子?”
方子洲见我直截了当地问,忽然不说话了,脸上一副迟疑地表情。
“看,你这劲儿又来了!”我装出生气的样子,嗔怪道:“你还怕我给王学兵或者孟宪异走漏风声?”
方子洲咧嘴笑笑,而后就阴沉了脸,很认真地说:“我不明白你怎么也对偷窥感兴趣了?”
“这回贬义词是你自己用的!我可没说你没干好事!”
在方子洲的录相带里,居然有一段李雅菊和赵自龙的床上镜头,看着他们两人那和谐与默契的德行,宛如一对相爱已久的老夫老妻了!
“他们在泰国就是一对了!只是没正式结婚!”方子洲解释着。
“李雅菊也是泰国人!?”
“泰籍华人。如果和赵自龙没这层亲密关系,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揽住公司的财务大权!”
“那李雅菊¨¨¨”我本来想谈论一下李雅菊和黄艺伟的暧昧关系,但是,我忽然感觉这些事儿既污龊又无聊,就没开口。
方子洲终于没再找出其他的录相带给我看,他大概以为在我面前已经炫耀得够了,不想让他自己的秘密全部暴露在我的面前,以使他在我面前失去神秘的光环。
我俩重新挤到小木房双人床上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二点钟了。楼下已经没了食客的喧闹,四周也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整个薇州都已经睡熟了。
方子洲重新燃烧起欲火的时候,我却故意逗他:“咱们的第一个关键点是:分行原来的银鹏公司获得的高息是否都成了改善职工福利的小金库?王学兵他自己到底装了多少?”
此时的方子洲欲火中烧,早已经宛如大海里的船,要扬帆猛进了,哪里顾得上细想我的问题,支支吾吾地含糊道:“一部分进了分行小金库,一部分让王学兵、耿德英私分了!”
我依然有意逗他,作为对他不把我当回事,一天到晚鬼鬼祟祟的报复:“咱们的第二个关键点是:王学兵为啥子从泰国回来就把这账外经营的屎屁股重新亮给爱农资产公司而不直接核销?”
“王学兵和耿德英被境外的赵自龙一伙拿了把柄,当然,现在又从赵自龙那里拿了好处,不得不为,何乐不为?!”
方子洲见我还要逗他,终于告饶了:“行啦行啦,以后我不干偷窥的事儿还不行?!”
我终于放了他一马,让他的船儿驶进了我温湿的港湾:“你说话算数吗?”
他立刻得寸进尺了:“这两个关键点基本都找到了。干完这一票,等这帮子人脑袋开了花,我就解甲归田,和你建一个安乐窝!”
他的话音未落,我的手机却响起来。
“别管它!”方子洲正在兴头上,把我的手机推到了一边。
“不行!万一有重要的事儿呢!”我还是艰难地把手机摸回来。
“darling美眉!我是黄艺伟呀!”对面的声音嗲声嗲气的,连方子洲都听出一些味道了。
“你有啥子事情吗?”我冷漠着语调,十二分地不耐烦。
“晚上有伴儿吗?我可依然是byfree的喔!”黄艺伟似乎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羞耻。
“有!我丈夫也来了!他就在我身边,要不要和他聊两句?”
方子洲诧异道:“谁?”
我有意恶心这个“万女迷”,有意让方子洲的声音顺着手机传到他的耳朵里。我这一招果然奏效,黄艺伟惊诧万分,语气里充满了失落和无奈:“怎么?你已经结婚了?章总怎么还告诉我你是个singlegirl(单身女孩)呀!”
“没事儿?再见吧!”我像躲苍蝇一样赶紧挂了手机。黄艺伟的心灵,大概是受了我有老公事件的打击,再也没打电话过来。
“你又有了追随者?”方子洲已经没了男人的勇武,躺回了他原来的位置上,把不高兴写在脸上,带在声音里。
我笑了:“这不能怪我吧!?我的态度你已经看见了,把你当人体盾牌,把色迷男人一概拒之盾外!”
方子洲也睿智,更有上海人的精明,他自然能判明我的立场、我的心,于是,他自我解嘲道:“刚才我说到哪儿了?”
我应和道:“你说,你干完这一档子,就解甲归田,和我建一个安乐窝!”
当我俩为将有一个安乐窝的美好而感动而动情的时候,狂吻开始了。在一口气里,我俩就仿佛重游了我俩第一次来到过的那个虚无飘渺的极乐世界。只是这次,除去那茫茫的虚幻,似乎又增添了一些空灵感,是牙齿莽撞相碰的撞击声吗?
“讨厌,你把我的嘴搞破了!”我轻声娇嗔道,嘴角真的沁出一丝鲜血。
“对不起!可谁让你刚才抻着我来的。”他的额头汗津津的。
而后,我俩又重新开始了覆雨翻云。仿佛久聚的乌云,憋足了倾盆的雨,在本已汪洋的花园里,伴随着天上、地下的狂风,疯狂、肆虐地泼洒着。那交融的水,锁住了天,勾住了地,让人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只觉得天地飞转,空虚一片……
突然,“咣”的一声巨响,风雨飘摇一般的小木屋被人踹开了门。三个带着黑面罩的大汉闯进来,前面的一个手持明晃晃的匕首,大叫一声:“操你奶奶的,这两个小丫头的倒快活!”
后面的两个端着黑黝黝的手枪,没说话,黑面罩下面的大窟窿里露出雌牙狞笑着的大嘴巴,而上面的一对黑窟窿里露出凶恶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赤裸的身体。
我一下坐起来,本能地用薄被捂住了自己赤裸的前胸。我混身都是冷汗,但是,我一时竟不能确认我眼前发生的一切是现实,还是恶梦!
方子洲比我清醒,没片刻迟疑,突然从床上跳下来,瞬间就抓住了前面那个蒙面男人握刀的手腕,同时,毫不犹豫地大喊:“抓流氓呀!”
那声音发自肺腑,声嘶力竭,震得小木楼都仿佛随着我身体的抖动颤栗起来。现在,我突然醒悟了,我在新疆餐馆见到的丑男人高大年和瓦刀脸史笑法的影子一定是真实的,我俩一定是从一离开龙虎斗餐厅就被他们跟踪了!
见方子洲大声喊叫,后面的两个大汉,立刻扑上来,一个用枪把子照准方子洲的脑袋猛击数下,方子洲便一声不响地倒下去了。另一个把小木房里我俩所有的东西悉数装进一个黑色的大口袋,不管不顾地夺门而出,扬长而去。
最前面的大汉丢下倒地的方子洲,狞笑着盯视我:“你这小骚娘们儿,也不是他妈的好东西!”说着,向那个行凶的大汉一挥手。大汉立刻扑上来,着着实实地抱住了我,让我动弹不得。
最前面的大汉阴阳怪气道:“鉴于你没叫唤,今儿就饶你不死,但是,我要让你今后有脸见人,没脸见情人!瞧你还咋骚去!”说罢,我就感觉我的臀部热辣辣地疼痛,一定是挨了这个流氓的匕首之割!
于是,我也不顾一切、声嘶力竭地大叫:“救命呀!”
突然,我的脑袋被重重的击了一下,眼前一黑,身子发软,立刻感觉整个世界异常地宁静起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世间自有真情在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薇州人民医院的病房里了;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的却是章亦雄的一脸慈祥和南郊支行吴副行长的一脸无奈。
据说,我已经休克了三十几个小时,脑袋被砸了一个大窟窿,好在没伤及大脑。方子洲也已经脱离了危险,他的脑袋被生生地砸出四个比我的窟窿更大的洞,有幸的是他的骨质大概比我的硬,他的脑壳虽然漏了,脑子却完好无损,而且比我苏醒得还要早。
章总见我醒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慨道:“派出所的一个女警官说,如果不是楼下餐馆老板上来的及时,马上报了案,恐怕你们因失血过多,命就悬乎啦!”
我简直成了章总的灾星,与他相识总共不到一年的时间,居然让他可着中国的大江南北往外地跑了两趟!本想说两句感谢及愧疚的话,可话没出口,我的眼泪却先下来了。章总见了,赶紧安慰我:“什么也别想,身体要紧!”
吴副行长同样舒了一口长气:“你们怎么能离开工作环境,住那样的地儿?!多危险!被抢劫犯搞出人命来,我和骆行长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啦!”
章总把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我的枕头底下,说:“小柳,你安心静养一段。这两万块钱你拿着。”
我的头由于裹着白纱布没办法动,再加上臀部的外伤也一动就疼,我试了几次,终于无法起身,只得用手抽出枕头下的那个信封,推还给章总。由于面部有一点肿,我说话也很艰难,就勉强地出声道:“我怎么能用你的钱!”
吴副行长始终没忘记恭维大客户:“章总可真是个大好人!如果不是我拦着,你们住院的押金都要让章总付了!”吴副行长说罢,还没忘了拉存款,赖女追俊男一般,睁着热辣辣的眼睛,盯视着章总:“不过,小柳有您章总关照,以后的存款指标不愁完不成了!”
见我依然坚持着不要那钱,章总才说:“等你们有钱了再还给我!现在,都市场经济了,你的问题合作银行解决了,可方子洲没个组织,没钱怎么能在医院住下去?”
章总和吴副行长当天就飞回了京兴市。等我和方子洲出院,离开薇州的时候,已经是我俩受伤的两个星期之后了。
我俩先到派出所办理了离开薇洲、回家的手续。一个姓汪的女警官,个子不高,一对杏眼,却有着东南一带人少有的白皮肤,据说,她还是从美国培训回来,现在又是在派出所实习的。她叮嘱道:“咱们要保持联系,我们需要了解情况时,你们一定要配合!”
离开薇洲的时候,除了李雅菊代表薇州摩托车公司帮我办理了一下出院手续,没人给我俩送行。看着被白色纱布缠着整个头顶、两手空空、一无所有的方子洲,我的鼻子突然酸酸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好几圈,终于没忍住,还是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方子洲用拥抱来安慰我,强颜欢笑:“咱俩不是好好的嘛!”
我嗔怪地打了他一下:“还说呢!我就是看你可怜!如果不是章总拿来钱,医院会不会把你提前赶出去我不好说,至少你是连院都出不了的!”
他居然和我开了玩笑:“如果没你呀,别说我住不了医院,恐怕真的连小命都没了!”见我继续泪流不止,方子洲举起胳膊挥了挥,做出豪气万丈的模样:“我其实也没什么可怜的!”
我说出了心里话:“我真不晓得你图个啥子?你舍着命干,没向社会计较经济效益。可社会怎么对你的?没钱,你就是要死了,也没人给你看病!现在可好,咱们明知道是黑社会抢证据、外加报复行凶,可连这样报案都做不到!别说当英雄了,你我连个民兵都算不上,只能算不晓得为谁打仗的两个小瘪三儿!”
方子洲没被我的话搞灰心,依然颇为自信:“不是不报,时候不到!”
“得了吧?谁认可你?你的证据在哪儿?你的两个关键点又在哪儿?”
这次被抢,方子洲不但丢了录相带,而且还丢失了全部摄像器材。我的话,刺到了他的痛处,他的脸上立刻飘上了一片乌云。但是,这片乌云只停留了片刻,就被他的自我平衡能力吹跑了。不一会儿,他竟沾沾自喜起来,跟我说:“别为片刻的挫折遮望眼嘛!以前和以后,我自个儿心里不是都可以为一些明摆着的成绩感到自我实现吗?这不就是我的付出换回来的巨大收获吗?”
“神经病!”我轻声叹道。如果不是身体虚弱,底气不足,听了他如此的自吹自擂、看了他这样的沾沾自喜,我一定会对这个神经病一般的家伙火冒三丈的。现在。面对着他这份固执,我只得无奈地轻摇不敢剧烈运动的头:“理想和现实毕竟不是一回事!酷了半天有啥子用嘛?你的理想是当英雄,可现实是你需要还章总的住院费!你的理想是打假揭黑来扮酷,可咱俩的现实是回到京兴市后,到啥子地方住!”
听我这样说,比我大出十岁的方子洲先是一脸沮丧,而后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居然忘了伤痛地跳起来,半疯一般惊喜地叫道:“你是想和我搬到一块儿住啦?!”
我的确没意识到我刚才话语里的这句潜台词,还是不禁红了脸,想到他的一贫如洗,钱没钱,家没家的德行,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大声嗔怪道:“作梦!你还是和你那鼓眼睛的瘦老汉儿过吧!鸡下蛋还晓得作个窝呢!你除了莫明其妙地扮酷、瞎折腾,还晓得啥子!”
回到京兴市,走进我的集体宿舍时,我发现多日没有居住的床铺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同屋的临时工女孩本是个是非之人,一直对我的脸蛋儿以及我这脸蛋儿对异性产生的影响耿耿于怀,几乎不和我说话的。我想,她不会因为我的意外受伤而顿悟成菩萨心肠的。
躺在床上,正纳闷的时候,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她的个子高高的,脸盘很大,皮肤很白。我诧异着起身,不知道如何对待这个陌生女人,她却快步上来按住我:“快歇着吧!”而后,爽快地自我介绍:“我姓江!《红岩》里江姐的江,你也叫我江姐就成了!”见我依然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她笑了,拍拍自己的头:“瞧,我真是老糊涂了!我家那口子,就是章亦雄!”
我这才明白眼前这个爽快的女人原来就是被天竺支行张科长描绘成醋坛子的章夫人!我忍着臀部的伤痛,还是坐了起来。
江姐重新把我按回床上,快人快语道:“听老章说,你们天竺支行把我说成‘母夜叉’!小柳,你跟大姐说实话,我瞧起来,有那么厉害吗?”
我对她不了解,又刚刚接触,怎么能知道她厉害还是不厉害,除了感叹她这样的问话昭示了她没多少心计之外,只得点头玩笑一般地敷衍:“你和章总一样,都是活雷锋!”
江姐爽朗地笑起来:“那我咋敢当!说实话吧,如果不是老章把方子洲的情况告诉了我,我别说当雷锋了,还真怀疑我家那老东西对你没按好心眼儿呐!”见我无言地傻笑,江姐又说,“我早就认识方子洲!”
见我一脸的惊诧,没等我提问,江姐就主动招出了她和方子洲的相识过程:“有一回,我在超市卖了个面包,张嘴一吃,发霉的,赶紧找超市退货吧,他们死活不认帐了!后来,你猜咋着?”
江姐一说,我就明白了,她一定是亲身获得过方子洲的无私奉献。便猜测着这个毫无悬念的故事:“他帮你退了!”
江姐又笑出了声:“哪儿呀!方子洲咋会这么傻呀!”
我好奇了:“那他帮你做了啥子?”
江姐不是一个讲故事的好手,在这该卖关子的地方没卖关子,反而一语道破:“他给我想了个辙,让我把货架上发霉的面包全都买走了!”
我诧异了:“他怎么能这样!”
江姐得意起来:“在货架上,他让我拿着发霉的面包照了像。而后和我一块儿踅摸到京兴市消费者协会。结果你猜咋着?”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他们给你退货了!”
江姐很开心地眉飞色舞:“所有的面包,全部按照十倍的价钱,给我赔了!好家伙,我买了十个面包,原来一个两块,总共花了二十块,可结果,一下子就拿回来二百块!真痛快,我还从来没那么痛快过呐!”
我对方子洲的此举,一点也不感到奇怪,这就是他的本事,这就是他人生的自我实现!但是,见江姐兴致勃勃的样子,我不好扫他的兴,便做出依然好奇的样子,问:“后来呢?”
江姐一点不隐讳:“后来,我拿一百块钱给他,利益均分。他却不要!”
“再后来呢?”
“再后来,他说:‘您给我把去消协坐公共汽车的车票报销得了!’结果,他只收下我二块钱!”
我笑了,但却没笑出声音。这就是方子洲,这就是细致、不占便宜、也工于算计的上海人方子洲!我不知道是应该为他骄傲,还是应该为他心酸!
江姐的内心世界似乎没我这么复杂,她依然爽朗着:“老章一说你是方子洲的女朋友,我就不再怀疑那个老东西,更不信你们天竺支行的风言风语了。就心甘情愿地为你当一回保姆!”
我明白了,原来我这宿舍的卫生,是她主动打扫的。不习惯受人恩惠的我,还是很感动的。于是,我问:“你也要上班,怎么好意思¨¨¨”
江姐打断了我的话:“老章没跟你说?我已经内退了。老章从市政府到银行的时候,我也从市政府内退回家了!”
江姐真是个快人快语的人,她和我一熟悉了,居然问起我和方子洲的房事,直把我搞了一个大红脸。当得知我一直使用避孕套时,她居然叹了口气,告诉了我她和章总的隐私:“他不肯结扎,我也不敢带环!老都老了,搞得还像你们年轻人一样用这东西!”
江姐的话音未落,门口有了敲门声:“咚咚咚!”
听到敲门声,我觉得奇怪。谁会找到我的宿舍里来?
江姐过去开了门,进来的是一个尖嘴猴腮、三角眼的男人!江姐问:“您这儿踅摸啥呢?”
虽然来人处于逆光位置,但是,我还是一下子认出来了,来人竟是孟宪异!
“这是咋整的?”孟宪异龇牙笑着,没直接回答江姐的话,眯着三角型的眼睛反问道:“您是章总的爱人?江姐?”
江姐见孟宪异面相奸诈,便警惕地问:“您是谁?”
孟宪异笑了:“俺是章总的老朋友,也是柳韵的同学,俺寻思着来看她呗。”
江姐审视地望了我几眼,见我没点头也没摇头,就说:“那你们聊着,我出去给柳韵买一丁点儿主食。”
我如果当着江姐的面把孟宪异轰走,肯定会招来江姐一大堆好心的询问;我虽然知道孟宪异原来和现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对他没半点畏惧之心。于是,我对准备出门的江姐点了点头。
江姐一出门,孟宪异急忙走到门口,探头向门外望了几眼之后,才把门关上。
“你来做啥子?”我的声音里除了冷漠还是冷漠。
孟宪异倒不介意我的态度,自己找了把椅子,在我的床前坐下来。故作关心的语气,问:“伤得要紧不?”
我依然冷漠地回答他:“这回隧了你的心!”
孟宪异仿佛听到的是我的甜言蜜语一般,微笑着说:“柳韵呐,这社会还是很复杂,有时候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有时候你看到的只是实际的一部分,你以这一部分对整个事物下结论,推导出的论点也一定是不正确的;还有的时候,你看到的所谓事实,实际上完全是假的。”
不等孟宪异莫明其妙地空谈完,我就打断了他的话:“你不是来给我上哲学课的吧?告诉你,我不需要!”
“你这是咋整呢?”孟宪异颇为耐心:“你仔细寻思一下俺的话,行不?”
“我咋寻思也不能把你寻思成好人!”我学着东北腔挖苦道。
“柳韵,这是咋整的?俺以前是有对不住你的地儿,俺上次在京港娱乐城就想跟你表示这个意思,但¨¨¨”
“但你以后的所作所为,更让我看清了你!”
“别瞎唬呦!你看清了啥?俺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这社会还是很复杂的,你看到的一些所谓实际有可能是假相,你¨¨¨”
我终于没耐心听孟宪异的哲学了,就板紧面孔,呵斥道:“行啦,咱俩现在只是两条永远不会相连的平行线,如果咱俩曾经交差过,那已经是过去,我没兴趣再改变自己的轨迹与你作任何形式的交差!走!你走!”
“这咋扯的!”孟宪异见我怒不可遏的样子,脸上还是浮现出几缕痛苦的阴云,而后,他用一声长叹,把这几缕阴云赶走了。他很凝重地说:“你一准儿要跟方子洲说清楚,让他别再插手王学兵、耿德英案!这样,对你、对俺、对他、对许多人都好!”
“你这是威胁吗?”我冷冷地问,对这个阴谋家没有半丝恐惧。
孟宪异再叹一口气:“这世界没你寻思的那样坏!京兴市的公安机关不是清政府的北洋舰队!更不是中国竞技体育的男子足球!他们没那么孬!他,现在还有你,放着好好的职业不干,何必扯这个!?”说着,孟宪异从挎包里拿出一个白色的信封,信封厚厚的,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把这个给方子洲,他受了伤,又没个单位,咋生活下去!”
我摸一下信封,猜想里不是白面一类的犯罪物品,而一定是钱!就把信封塞回他的手里,毅然决然地说:“我现在代表方子洲拒绝你的贿赂!至于他参与还是不参与你所谓的王学兵、耿德英案,那是他的自由!你可以走了。”
“你们这是整啥?”孟宪异无奈地摇了摇头,第三次叹了气,三角眼里几乎落下了鳄鱼的眼泪:“哎,你俩,尤其是他,正常人的生活也要过呀!生命对谁来说,都只有一次,人走了,一切的一切就啥都没了!”
我给孟宪异背了中国诗人郭小川的一句诗,来给狼狈不堪的他送行:“有的人死了,却还活着!有的人活着,却已经死了!”
孟宪异真是脸皮够厚,疵牙一笑,回敬我:“别瞎寻思!我也可以给你扯一句文天祥的词:‘乾坤能大,算蛟龙原不是池中物!’”
我没读过文天祥的这首词,怕孟宪异是为了挽回面子在唬我,就辩解道:“我只晓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管你蛟龙不蛟龙!”
孟宪异被我呛得干咽口水,再无话可说,嘴里嘀咕着:“这咋扯的!这咋扯的!”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我静养几天之后,感觉身体元气基本恢复了。就在江姐的陪同下前往方子洲的小平房看望他。几天没和方子洲见面,我心里真的感到若有所失,有了无着无落的感觉。
那个眼睛外凸得像要掉出来一般的何大爷还住在方子洲的小平房里。见了我,他松弛的眼皮抽动了几下,残缺不全的牙齿呲出来,笑了:“闺女,您可来啦!子洲想您都想疯了!”
我没附和这个老先生:“那他为啥子不去看我!”
何大爷急忙接过话来:“我不许他动!现在子洲都听我的,我是他的大夫,也是护士!”
我相信,有这个何大爷,方子洲的起居饮食一定不会成问题:“他还在床上?”
何大爷一边把我和江姐让进低矮的小屋,一边说:“他说今儿有急事儿,我才放他走了。我咂摸,您们一准儿是走岔了,他一准儿是先奔您哪儿去啦!”见我脸色阴沉,表情无奈,何大爷建议道:“你可以给他打手机!”
我诧异了,行动诡秘的方子洲一直是没有手机的,几天不见怎么发财了!我追问:“他哪儿来的手机?”
何大爷从方子洲的被子下面拿出来一个白信封,信封上居然打印着我的名字和几个字:“买一个手机吧,人身可以安全一些。”
何大爷牢牢叨叨地解释说:“这不是您托人送来的钱?信封还在这儿呢!他照着您的意思淘换了一个最便宜的手机,还是我帮着他跑得腿儿呢!现在这手机,可比几年前便宜多了,才花了两千多块钱!卖手机的小姐还说我呐:‘瞧,连瘦老汉儿都配手机啦!’”
我真的惊愕起来,谁会冒我的名义作好事?看这白信封,我似曾相识,很像孟宪异塞给我的那个。难道孟宪异来收买过方子洲?为什么何大爷说钱是我找人送来的?看来,这事儿还真的有一点蹊跷!
何大爷见我傻愣愣的一直不说话,就为方子洲辩护道:“他拿了手机就给您打了,说您不知道咋了,就是不开机!”
我还是拨通了方子洲的手机,他的声音立刻传过来:“怎么样?你好了吗?”
我没好气的埋怨:“你还晓得问我好不好?我到你的小平房来了!你跑哪儿去了?”
方子洲低声说:“现在有个事儿,我倒不晓得应该怎么办了?”
“不会又是帮着妇女儿童退货,或者路见不平,吃不准敢不敢拔刀相助了吧?”我挖苦着。
我以为他要说孟宪异及钱的事儿,但是,他却似乎不知道孟宪异这当子事儿,说:“别开玩笑,我在和你商量正经事儿呢!何大爷分了一套房子,是政府给的低租房。”
“他不是说要买房吗?”
“民政局把他列入鳏寡孤独名单,低租房比买经济适用房更适合他!”
“一定是你帮着干的好事,还为啥子问我嘛!”我感觉方子洲今天对我格外知心,仿佛我已经是他的老婆了。我想,他一定误以为那信封里的钱真是我送的。一个女子已经和他如此过事,当然是打定委身于他的主意无疑!
方子洲迟疑片刻说:“何大爷以为咱俩已经结婚了,非要把新房子让给咱俩住!但是,我觉得¨¨¨不太合适!”
我没想到,我与方子洲经过万劫不复般的遭遇,终于有了人生的曙光!不但从天上落下来人民币,而且还飞来了新房子!
看着正在招呼江姐的何大爷,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了。如果我说“行”,第一层意思就是我已经与方子洲确定了婚姻关系,第二层意思就是为了自己的幸福,我宁愿将这幸福建立在对何大爷新房子居住权进行剥夺的基础之上,虽然这是何大爷情愿的。但是,扪心自问,作这两种打算的思想准备,我现在都没有,或者说没有完全确立。
我只得支支吾吾,以不答作答。
优质企业是大爷
在我的养病期间,章总来宿舍找了我一次,把我又重新推到了生活没有着落的边缘。
那天,章总是随江姐一块儿来的。江姐没呆多一会儿就又出门为我买主食去了。她无怨无悔地照顾我的起居已经快有一个月,我头部的纱布刚一摘掉,我就已经坚决不让她再为我操劳了。
等江姐走了,章总忽然点燃了一根烟,独自默默地抽起来。在爱农银行天竺支行的时候,在我的印象里,过去他是不吸烟的。
“一直没问你,去一趟华南薇州,感觉摩托集团这个项目怎么样?”
“从手续上看,没问题。”
“那么,实际上看呢?”
我开诚布公地说:“我感觉这个摩托集团很蹊跷!”说到这儿,我想,还是不把方子洲录相带的内容和我亲眼所见的赵自龙与王学兵、耿德英之流的勾结说出来。因为现在,孟宪异关于对人的真假好坏的看法似乎对我发生了作用。仅从表面上看,章总不但是一个好人,而且他和他的夫人江姐都还是我的恩人。但是,这种好,会不会也是表面文章呢?为什么章总能到摩托股份公司担任这么重要的职务?他与赵自龙有没有关系,他与孟宪异的关系又是什么样的?我的脑海里不断飞舞着这些问号。
章总见我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样子,轻轻地摇了摇头,而后,慈祥地笑了:“小柳,看来,你脑袋这一砸,没白挨!人变聪明了,也学会动心眼儿了!”
听章总这样说,我的脸立刻火辣辣地红了。他是看出了我对他的戒心!章总没为难我,不等我开口,他先揭了自己的老底:“你知道我怎么到京兴市摩托车股份公司当上这个主管财务老总的吗?”
我不好意思问,只是摇了摇头。
章总接着说:“是谢市长介绍我过去的!”
见我眼睛惊愕地睁大了,章总笑道:“别以为我是太子党!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过去我在市经贸委工作,当时,谢市长还当远飞吉普车厂的厂长。虽然那时我的官不大,只是一个刚从军队转业回来的副处长,但却坐在管事的位置上。他报来的所有项目都需要我这个处批准才能立项。当时的吉普车厂是好企业,对他们的项目没有不批准的理由。所以,老谢怎么报,我就怎么批,履行正常的职责而已。但是,老谢同志却认为他欠了我的情,甚至认为他这个副书记、代市长的位子,都有我抬轿子的一份功劳!当然,如果不是我和那个耿德英个人之间闹了矛盾,如果不是那个耿德英处处给我小鞋子穿,我也许早就是副局级了。也不至于到爱农银行才当个支行的副行长了。因此,我在爱农银行一遇到麻烦,刚一踅摸他,老谢就把我曾经给他的帮助还回来了。给我踅摸了这么一个光拿钱不干活的差事!”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频频点头,心想,原来京兴市的官场都是这个德行!我第一次开了眼界。
“但是,我和摩托车集团的人可以说没任何交情!更不会有你担心的那种勾结!”章总说完了,笑望着我。我想,他的意思一定是:“怎么样?现在可以跟我说实话了吧?”
章总的表白依然没让我对他释然,我依然感到窘迫,低头支吾着:“我感觉,摩托集团¨¨¨不是一般的企业?”
章总眼睛睁得大大的,顺势追问:“你感到它怎么不一般?”
我还是饶开了方子洲的录相带和我所见到的赵自龙与孟宪异、耿德英的勾结,避重就轻道:“摩托集团资金实力雄厚,我看了一下他们的帐本,经常是拨来几个亿,没几天又拨走几个亿。拨来的钱,会计上记的是销售收入,拨走的钱记的则是原材料采购。可我看了厂房和车间,却没发现任何值这么多钱的产品!而且,拨到你所在的京兴股份公司的钱也很多!”
章总听我如此说,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地说:“从薇州拨到我这儿的钱,全部划到清水洼的高尔夫工地上去了,可薇洲集团公司自打从倒台的高干子弟手里接了这块地,开工剪彩已经两个多月了,却一直没任何动静,没动一锹一镐!而通过我这儿拨过去的钱,没几天就又划走了,据说,绝大部分去了海外!”而后,章总问我:“小柳,你是科班学金融的,又一直干银行,你说说看,这是为什么?”
我知道章总对薇洲摩托集团是否存在洗钱的问题感兴趣,但是,一来我对洗钱的问题没了解到一点信息,二来我依然对章总与薇洲摩托集团的关系之底吃不准,就吞吞吐吐地敷衍道:“方子洲说,他们在掩盖银行和企业串通一气大搞账外经营的事实。”见章总露出疑惑的表情,我补充道:“你在天竺支行也晓得的,京兴市对这些不良资产都是认可的!光搞账外经营也不算啥子违犯党纪国法!”
“京兴市准许银行账外经营形成的不良贷款进入银行资产核销大帐,这个政策我知道。但是,在当今社会下,任何大恶都是披着合理合法外衣的,有的,甚至乍一看,还让人感觉是有利于国家、造福于人民的;甚至有的,还要通过媒体大肆宣传、炒作呢!”章总大概猜出我对他依然心存顾虑,便对我会意地笑笑,突然话锋一转,揭示道:“可我认为,你和方子洲的遇害,压根儿就不是偶然的抢劫案,一准儿是被某些人或某些组织预谋的报复行凶!”章总顿了一下,直截了当地问我:“你们,尤其是方子洲,有没有在抢劫过程中丢失什么重要东西?”
听章总这么问,我忽然感觉在我眼中一贯慈祥、可敬的他,也变得神秘莫测起来。我忽然感觉依凭我自己的智力,已经判断不出他的来意,也闹不准他代表着什么人或什么组织,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他了。想方子洲在薇州人民医院苏醒之后,向当地派出所都没说丢失摄像器材的事实,我也只得照猫画虎、见好就收:“丢的东西吗?有衣服、钱和一台照相机!”见章总迟疑着还要问什么,我索性补充道:“照相机里没啥子,只是几张风景照而已。”
章总见我这么说,眼睛看着我,却仿佛在凝视着远处的什么东西,他的心里也分明在思索着什么事儿,可他的嘴上只是说:“没什么好!没什么好!”见我在床上感觉不舒服,变换了几个姿势,他又说:“小柳,我今天踅摸你,主要还是为你的存款和贷款的事儿。你们支行的吴副行长,还有那个骆行长,已经把我办公室的门踏破了。今儿请吃饭,明儿送纪念品,我还从来没享受过银行同志这样的优待呢!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章总对我的照顾应该说是无微不至了,可我对章总的问话却是敷衍了事的。我已经搞不清楚是我做人太虚伪,还是社会太复杂把变成了复杂人。面对章总这种以德报怨一般的问话,我只得感激地说:“我听你的。”
章总沉默了,又拿出一根烟,从衣兜里摸出打火机,一连三次,才把烟点着了。他在我的床前度了几步,吐了十余口烟雾,才声音阴暗地开口:“小柳,起码能说,我是了解你的。从家门进学校门,从学校门再进银行门,经历简单而清白。就不像你看我们这些老家伙,这样复杂而难料。”
我不明白章总要和我说什么,怕他借肯定我而顺带着肯定了他自己,而后再顺便逗出我和方子洲见到的秘密来。
章总停住了脚步,一双亮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望着我,说:“我认为京兴市摩托车股份公司,甚至整个薇州摩托车集团公司都已涉嫌跨国洗钱犯罪!”
我虽然知道章总一直怀疑薇洲摩托集团存在洗钱的问题,但他这样肯定,这样开诚布公地告诉我,依然让我惊大了双眼,嘴上不由自主地说:“不会吧?”心里则默默地念叨:“方子洲这么精、这么敬业,也只是把王学兵、耿德英的问题归纳出两个关键点,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利用银行账外经营的漏洞贪污受贿、侵吞公款!却没意识到他们的洗钱问题!”
“当然,证据我还没踅摸到!现在只是依据其迹像的推断。你曾经住过的清水洼,现在是集团公司的高尔夫球场,哪天你看一下,就准能感悟出点儿东西。”章总很坦诚地跟我说,“只是我想跟你商量,在明知道摩托车公司这些诡秘行为的时候,你的业务还要不要做?”
我虽然因为不了解章总与摩托车公司的关系而不敢对他说出我和方子洲的那些发现,但是,我却相信章总现在绝不是因为不想给我做业务而来找托辞,来找台阶下坡的。这一点,凭我作为一个女性的直觉或说是第六感官,我就坚信不移。因此,我很坦然而坚决地回答了章总:“不行,就等我上班之后,咱们瞧瞧再定,你看行吗?”
章总见我这么说,点了点头:“看来,你呀,是成熟了!我对你,倒真的放心了!”
章总走后不久,吴副行长就来了,还带来了一篮包装讲究的水果。他一进门就直言不讳地问:“怎么样,好了吗?噢,已经拆线了!小柳,赶明儿能不能上班呀?”
我赶紧表白自己不是没病装病:“医生给我开的病假还有一个星期呢!”我见吴副行长面色难看,赶紧补充一句,“如果行里需要,我就提前上班吧。”
吴副行长先虚情假意了一下:“瞧瞧,还是柳韵同志政治觉悟高!”而后,就跟我说了实话:“这是骆行长的意思!眼瞧着快到年底了,咱们支行的存款还差两个亿,贷款还差三个亿呐!您是知道合作银行考核政策的,跟您们爱农银行的大锅饭完全不一样,与地主老财没区别!在那儿,您怎么说也是个‘爷儿’,在这儿,咱们怎么装洋蒜,也都是个孙子!如果这五个亿的窟窿堵不上,咱们支行的领导班子,全部都要免职呀!我倒没什么,到别的支行还可以当副行长,可骆行长就要被贬到格子间里当一般员工啦!”
我点点头,没吭声,倒同情和理解了吴副行长的跑前跑后,也理解了骆行长的唯利是图。
吴副行长见我没表态,继续给我交了实底:“咱们骆行长已经把生死存亡的大宝压在您这个客户:京兴市摩托车股份公司身上啦!本来想在您歇病假的时候,我们自个儿就把这个事儿办妥。我们屁颠屁颠地往章总那儿跑了N次,可人家存款不来,贷款不要,就愣是没吐口马上办业务。他们下面的小会计更绝!居然说,不是您柳韵亲自来,以后他们还就不接待了!瞧瞧,企业都让银行之间的无序竞争惯成大爷和西太后啦!”
我只是听着,没搭腔。吴副行长以为我心中对曾经把应聘的我拒之门外的骆行长仍怀有忌恨之心,就又给我透露道:“小柳,其实骆行长对您不薄。就拿您的医疗费来说吧。按照规定,入行三个月以后,员工的医疗费支行才给负担一部分,而您的医疗费,咱们骆行长可是二话没说就批准全部报销了!”
吴副行长这么一说,我倒着实不高兴了:“我可是因工负伤!单位起码也能无条件、百分之百地报销吧?”下面一句“你们还应该给我因工受伤补助才对呐!”没好意思说出口。
吴副行长倒的确是一个快人快语之人:“哎哟喂,您就甭提这码子事儿啦!听说,这次您和方子洲去了终南山,还玩了福尼特滑车?”
我赌气了:“工作之余爬山、坐滑车,不违反合作银行的规定吧?”
“您自个儿扛着也没用!因工负伤是有工作区域和工作时间限制的,而且您当时是在别人的驻地上和方子洲¨¨¨”吴副行长见我的脸色已经由赌气变成了愤怒,终于没敢说出“我和方子洲如何不明不白”的下半句话。
第二天,我的脚刚一踏进南郊支行阴霾的办公楼,大厅里就迎过来了骆行长,白色的衬衫、紫红色的领带也依然没让他的脸上生出几许光彩。他疵出牙,强做笑脸,对我说:“小柳,咋这么快就来上班了?起码要多休息几天,身体比啥都重要!”
如果不是我在社会上多遇磨难,我一定得问:“怎么?不是你让我提前上班的?”但是,我没这么说,而是给他留了面子,陪了笑脸,客气道:“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上班没几天,成绩还没有,可却花了支行不少医疗费!”
骆行长没来得及把我请进他的办公室就给我下达了指示:“小柳,您既然来了,就赶紧工作吧!距年底没几天了,企业呢,您也考察完了,那四个亿的贷款赶紧放!章总过去答应的两个亿存款,也赶紧入帐吧!”
我只得点头应了,说:“行!”
我才走进自己的格子间,屁股还没来得及体验一下坐下来是否依然疼痛的感觉,骆行长却又站到了我的身后,依然做着笑脸,说:“小柳,我倒忘了,您还是先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我不知道骆行长葫芦里又装进了什么药,只得老老实实地跟在他的身后,满鼻子里充盈了他满身的烟草味儿。等我一进他的门,他立刻像一只机敏的猴子,把门“咔”地反锁了。他神神秘秘地走到他的办公桌前,一声不响地拉开抽屉,鬼鬼祟祟地摸出一个信封,再故弄玄虚地走到我的面前,把信封不由分说地塞给我。
我诧异了:“这是啥子?”
骆行长疵牙一笑,不知是痛苦,还是快乐地告诉我:“里头有十张购物卡,每张一千块!”
“给谁?”我问。
骆行长异常爽快:“您瞧着办!我给章总塞过,他居然不要!现在,您可以塞给他,也可以自己留着;您可以塞他一部分,也可以自己留一部分,关键是您要把那五个亿业务拿回来呀!”见我迟疑不定的样子,他真心地笑了:“别怕!咱们合作银行一直是这么干的,要不咋和航空母舰一般的爱农银行竟争优质客户呀!”
没存款的职员像皮球
初冬的季节,清水洼依然是美丽的。天高而无云,是淡淡的蔚蓝色的;树林已然脱去了秋天的衣裳,没了绿、没了黄,只有突兀的树干,是深褐色的。远处的树枝上有两只大喜鹊“喳喳”地歌唱,见人来了,扑棱着翅膀不情愿地飞走了,只有它们的肚皮是这冬景里难得的暖色,是白的。
清水洼的旷野虽然早已经被薇州摩托车集团公司买断,但是,这里除了方子洲原来居住的几间小屋已经被夷为平地,永远没了他们曾经居住的踪影,除了那条依然流水潺潺的小溪畔搭建了两间铝合金结构、玻璃幕墙的小房子外,几乎没什么变化。我甚至又看到了那只硕大的黑贝犬,它在远处的树林间闪了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里根本没有我想象中的车水马龙、机器轰鸣、大干快上的施工景象。
我和章总来到了两间铝合金结构、玻璃幕墙的小房子外,这儿就是薇州摩托车集团下属的高尔夫股份公司的工地临时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一个看门的肥老头,他并不认识京兴市摩托车公司的章总,很不客气地告诉我俩,工地的高大年总经理没来。
我本来想说出章总的身份,以获得肥老头的尊敬和合作,章总却拦住了我,对我笑笑:“预料之中的事儿。”
我只得问肥老头:“你们的工地啥子时候开工嘛?”
肥老头狡黠地瞥了我一眼,顺口答道:“已经干着呢,施工设备还有球场设施也已经出国淘换去了。”
我再问:“你们的高总啥子时候来嘛?”
肥老头笑了,敷衍道:“领导的事儿,咱不晓得!”
悻悻也好,无奈也罢,我和章总只得离开这两间小房子。踏着脚下柔软的黑土地,我问章总:“堂堂一个集团公司,怎么会用高大年这样的主儿当总经理?”
章总见我问得认真,很淡然的一笑:“在当今京兴市不完全的市场经济条件下,民营资本比国有企业更没民主。当然是赵自龙愿意用谁就用谁?指鹿为马也是正常的。”
“可这个高大年却是流氓加地痞!”
“这是你柳韵的看法,而人家高总经理的履历,却是辉煌的很呢!虽然没进过大学门,可人家是硕士研究生;虽然英语不懂abc,可人家是高级经济师;你说他是地痞流氓,可人家在来这儿之前却是国有企业远飞集团公司下属远飞歌舞厅的副总经理。从哪方面看,他都能胜任高尔夫股份公司总经理的位子!”
听章总这么一说,我也只有唉声叹气的份了。
章总见我叹气,自己也感叹道:“企业治理结构不健全,社会上缺乏诚信机制,制度上又存在千疮百孔的漏洞,当然是正经做事难,歪门邪道盛行!”
“你对京兴市的市场经济真是这么悲观吗?”
章总坦然地笑了笑:“没有。我们不是处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初期阶段吗?历史造就了一部分人要为这个时代蘖檀,同时,历史也造就了一部分人将成为这个时代欺世道名的枭雄!”
我依然叹口气:“比如,王学兵、耿德英、孟宪异之流,就理所当然、势不可挡地成为一代枭雄了!”
章总扭头看了我一眼:“也不一定。社会上不是还有你那个方子洲一样的人物吗?”
我摇了摇头,第三次叹了气:“方子洲连个民兵都不算!如果靠他这样的人来治理整顿这么大个社会,别说有如螳臂挡车,恐怕就连我们最起码的生存条件都不复存在了!”
章总见我们已经走出了清水洼,就停住了脚步,回头望着树林里溪水畔的那两间小房子,意味深长地感叹道:“这个社会不是还有法律吗?邪恶的阴霾不是依然要躲避正义的光芒吗?如果你和我愿意,愿意为阻止这张黑色钱网里的‘成功人士’成功,愿意无怨无悔地蘖檀一把,我看,他们也当不成一代枭雄,而只能是一伙鬼魅魍魉!鹿死谁手还很难说呢!”
经过在宿舍小床上一连几天的辗转反侧,经过与焦头烂额骆行长的巧妙周旋,终于,我交出了我到合作银行以来的第一份贷款调查材料:
关于对京兴市摩托车股份公司开展存贷款业务的调查报告
南郊支行:
京兴市摩托车股份公司向我支行提出了办理贷款授信及结算业务的申请,经实地调查及资料分析,我认为该企业存在较为严重的违法问题,经营与政策风险极大,因此,不同意与该企业建立业务关系。具体情况,汇报如下……
由于吴副行长是分管我这块业务的领导,我自然不好跨过他去,便先把这份洋洋数千言的调查报告交给了他。他刚一看开头就像被一百度的开水烫了脚,立刻蹦着叫起来:“小柳,你怎么能这么认识问题?企业的存款在咱们这儿,咱们有什么风险?!企业贷款是美国H银行担保的,如果有风险又与咱们支行何干?也只损失了担保的美国佬!这是最最简单的金融逻辑!”
“存款来了,没几天又走了。咱们就可能成为帮着企业洗钱的工具!贷款放了,企业就会利用咱们银行的牌子,披上一层合法而优质企业的外衣,到处去招摇撞骗!”
平日里温、良、恭、简、让,中国传统美德似乎占尽了的吴副行长,终于把急赤白脸转化为怒不可遏,他把小眼睛瞪成铃铛大,厉声高叫道:“我是一个老银行了,还不会判断谁是谁非!你这么做,不是勒我们支行的脖子,砸我们的饭碗吗?!而且,你这儿分析的洗钱企业、空壳企业的论据都是无法摆上桌面的,纯属无稽之谈!如果企业瞧见了甚至可以告你个诬陷罪!我瞧呀,你的神经真的有问题!”
立刻,我来了川妹子不管不顾、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也尖了嗓门,拍案而起,厉声反驳道:“你的神经才有问题!这只是商业报告,是我作为银行第一调查人的看法!我这么分析,只是不同意给他们贷款,也不要他们的存款,怎么能跟诬陷挂钩!?又与支行其他员工的饭碗何干?”
没想到,吴副行长竟然暴跳如雷了,用一个胖乎乎的拳头“咚咚咚”地擂了办公桌的桌面,怪叫道:“呸!今儿个我才真正认识了你柳韵!我们合作银行如此对你,你却把我们当成冤大头!这样对待我们南郊支行的工作!好!好!我没时间跟你抬杠,我把报告交骆行长去,你候着吧,瞧他怎么收拾你!!”说罢,吴副行长断然起身,不由分说地摔门走了。
我心里明白,在南郊支行,吴副行长只能算得上一只温顺的小绵羊,是一个遇事和稀泥,唱红脸的主儿!而真正的老虎、白脸人物,当然就是那个曾经把我拒之门外的骆行长。一只绵羊已经为我而疯狂、一个红脸已经改唱白脸为我而咆哮,那么老虎呢?那个本来的白脸呢?他会怎么对待我?
我很清楚,而且,心里也做好了思想准备,并用高尔基的《海燕》来支撑着自己柔弱的灵魂:
“暴风雨!暴风雨快要爆发了。”那是勇猛的海燕,在闪电中间,在怒吼的海的头上,得意洋洋地飞掠着;这胜利的预言家叫了:“让暴风雨来得厉害些吧!”
但是,奇怪的是,吴副行长怒气冲冲的走后,两面三刀的骆行长却没找我。第一天没找我,第二天没找我,第三天还没找我。我也是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了。
第三天下班的时候,我路过一个叫“红杏枝头”的茶楼,茶楼的玻璃幕墙依稀而恍惚,折射出三个熟悉的身影。我赶紧停住脚步,像玻璃幕墙望去,却由于阳光的反射强烈,使我辩不清那三个熟悉的身影。由于这几天没遇到骆行长的麻烦,我的心情放松,好奇心也就重起来。我索性进了茶楼,想印证一下,这三个海市蜃楼一般折射过来的身影到底是我认识的谁?是人影还是我的幻觉?
一个标致的小姐迎出来,像一团暖融融的火,点头招呼道:“小姐,就一位吗?”
我作豪迈状:“还有几个人呢!在后面。我先来看看环境!”
标致小姐一听,眼睛里立刻有了光彩:“咱们这儿幽静,是谈事儿的好地儿!咱们这儿卫生,总会让您感到身心舒适!咱们这儿周到,总有一款茶水适合您!咱们这儿公正,每一杯茶才收费八十八元!”
听着标致小姐的介绍,我只是频频点头,嘴上没说话,眼睛却没停止地四下里搜寻着。
然而,我发现有可能折射出人影的一层临窗的几个被碧绿的假树和鲜艳的假花隔离出来的茶间里,却空无一人!
“你们这儿还有其他喝茶的地儿吗?”我问。
“咱们楼上的临窗位置还有茶间,那儿比楼下更幽静!”小姐看出了我的失落,怕跑了我这单生意,急忙介绍道。
我想再坚持一下,索性就跟了标致小姐再到楼上看了看。刚一上二楼,我就在临窗的一个茶间里看到了骆行长、吴副行长!
他们当然不会留意有人来,正在端碗掀盖,吹水闻香,悠然自得地品着茶呢。在他们的对面还坐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鼓眼泡,大背头,正是被我规集到流氓一类人物之中、现任摩托车公司高尔夫球场总经理的高大年!
人的命运走势,大部分原因取决于她(他)的情商,取决于她(他)对事和人的态度。章总为阻止别人成为黑色钱网里成功人士的动员,激发了我本性中的正义感,但结果是,我的命运又一次转折,我真的经历了一次生活的蘖檀――我又失业了。
从“红杏枝头”的茶楼回来的翌日,我刚一来到南郊支行的格子间,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是骆行长亲自传唤了我,让我马上到他的办公室去。
我虽然心里有数,但依然问了一句:“需要我带上啥子贷款材料吗?”
骆行长竟轻松地笑了:“甭带啦!你马上过来,啥与银行有关的东西都甭带啦!”
骆行长办公室的门紧闭着,我只得敲门,回答“请进”的却是吴副行长的声音。
我推开门,发现南郊支行的两个领导居然都在一室,这是很少见到的情况。此时,吴副行长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口一口吐着烟圈,少有的悠闲自得。骆行长则眼睛正望着天花板发呆,他把整个身体都陷入办公桌后面的老板椅之内,看其上身歪斜的架势,他的腿也必然像吴副行长一样,是翘着的,只是有办公桌挡着,无法看到而已。
两位领导见我来了,都没改变姿势,也都没吭声。看这架势,我就知道等待我的一定没什么好事。但是,既然领导同志没让座,我也不甘心作任人宰割的小绵羊,索性自己拉来一把椅子,与他们面对面地坐下来。
吴副行长看一眼骆行长,骆行长再回看一眼吴副行长,谁也没先开口;骆行长看一眼吴副行长,吴副行长再回看一眼骆行长,还是谁也没吭声。见我的脸由窘迫的绯红,开始变得像是怒火中烧的扭曲了,骆行长才开口对吴副行长说:“老吴,柳韵归你管,你先说吧。”
吴副行长只得放下了二郎腿,把还剩下半截的香烟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重重地碾几下,终于开口了:“老骆,你是行长,一把手,这种事儿自然还得你说!”
骆行长见皮球又踢回来,自知实在推不过了,才坐直了身子,大概办公桌后面的二郎腿也放下来了。他“哦哦”两声,嗽嗽嗓子,眼睛斜视我一下,又仿佛被我烫着一般,赶紧把目光转向窗外,望向虚无:“小柳,今儿个我不是代表自个儿,而是代表支行领导班子,与你谈个话。”
我终于忍不住了:“是不是要坚持与摩托车公司建立业务联系?”
骆行长见我这样问,心里似乎获得了某种释然,他笑了,语调也轻松了,没回答我的提问,反而问我:“你来我们这儿已经快半年了吧?”
我点点头,不知道这个白脸人物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骆行长继续问:“你的待遇虽然是正式员工的,但是,你的劳动合同还没签!对吧?”
我再点点头,确认道:“由于意外受伤,劳动合同一直没机会签。”
“刚才我让会计算了一个帐,小半年来,你在我们这儿的费用,当然包括你的工资、医疗费、差旅费,一共是四万四千四百四十四元四角四分整!而你给支行带来的利润呢?却是零!而且,存款是零!贷款还是零!”骆行长说罢,大概是情绪波动的幅度过大,坐姿无法承受之重,忍不住站起身来,声音也开始激动得发颤了,“如果合作银行的职工都像你一样,甭提我们合作银行无法与国际金融业接轨,无法与外资银行展开竞争了,恐怕入关没几年,我们合作银行自个儿就赔个底儿掉,先破产啦!”
没有骆行长的提醒,我万万没想到,也从来没意识到,我这样一个小女子在不经意之间竟堕落成了合作银行乃至京兴市金融业的罪魁祸首!!成为了合作银行乃至京兴市金融业无法在国际竞争中稳获全胜的坏典型!!不过,在我的眼里,骆行长再怎么唯利是图、再怎么势力小人,可他报出来的数字却无疑是铁挣挣的事实:利润是零!存款是零!贷款还是零!
因此,我没争辩,也无法争辩,只得甘愿作了斗败的鸡,惭愧地低下了刚才还高昂着的头,乖乖地承认自己的无能。
这时,吴副行长拿出“宜将胜勇追穷寇”的精神,颇为及时、到位地搭腔了:“银行不是冤大头!按照我们合作银行的规定,三个月内存款没达到三千万元的试用员工,要自动辞退。”
骆行长更是“不可沽名学霸王”,急不可耐地对我进行致命一击,狠呆呆地补充一句:“你如果离开合作银行,差旅费就算了,可医疗费在走前一准儿要补齐理应自费部分!”
我突然明白了,原来这两个男人一通猥猥琐琐,反复推来推去,谁也不肯率先告诉我的所谓决定,竟然是要把我辞退!而且,这样一来,我在合作银行工作这段时间,不但没什么收入,甚至还要赔医疗费进去!
我虽然对他们将给予我的坏结果有所准备,但也没想到他们竟打了如此不可告人的主意、有了如此恶毒的决定。因此,我依然感觉自己像一只孤立无援、被恶狼围攻的小鸡,依然感到浑身冰冷,双腿发软。如果不是我坐在椅子上,我想,我现在一定会瘫倒下去的。大概我的脸色此时一定很苍白,也一定很难看,早已经失去了活人的本色,骆行长慌了神,赶忙从老板椅上站起来,走到我的身边,对着我的脸,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下,而后竟伸出一个臭乎乎的手指头,在我的鼻孔前试了试,终于,他发现我的呼吸依然正常,才深深地舒了一口,带着满口蒜臭的浊气,做出关心的语气,对我说:“小柳,我想这对你也好!你还年轻,何必在我们这儿,干自个儿不待见干的工作呢!”
“是呀,小柳,你这年纪,还输得起!一起从头再来,还来得及呐!”吴副行长又接了话茬儿。
如果不是我在被从爱农银行京兴市分行赶出去时,那个余主任的话已经深深的刺激过我,我已经有了非常充分的“面子疲劳”,现在的我,面对两个大男人的驱逐令,一定是无地自容、掩面而泣,继之再做自惭形秽的样子,逃之夭夭的。但是,也正是由于有了在爱农银行京兴市分行的刺激和余主任给我培养出的“面子疲劳”,我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恢复了元气。于是,我把猫捉老鼠的游戏,改成了老鼠戏猫。
我若无其事地笑了,“咯咯咯”地笑出了声。我款款地站起我婀娜的美人身,优雅地走到在沙发上就座的吴副行长身边,先用我绝美的腹部几乎贴住了他的脸,再用修长的美腿顶了一下他的肥腰,而后在他的身边挤了个地方,舒舒服服地把美体陷到了沙发里。见吴副行长一副惊慌失措的德行,我让“咯咯”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悦耳。我主动夺了他的香烟盒,抽出一颗,优雅地衔在嘴里,再主动拿过他的打火机,灵巧地点了,而后闭目,做陶醉状,深深的吸上一口,再慢慢地吐出了一口白色的烟。那烟慢慢地化作雾的模样,悠悠荡荡地飘散开去,其雅态,一定不亚于男人们吐烟的效果,那样子绝对酷,而且绝对酷毙!
吴副行长大概是从我的优雅里找回了良心,而后又从良心里有了某种发现,他急忙把胖胖的身子躲开我温热的美体,一副欲起身离去又不好意思行动的窘态。
我笑得开心极了,伶牙俐齿地说:“怎么?吴副行长怕了?怕挨了我的身体而丢掉金饭碗了?我懂,你含辛茹苦熬了这么几十年,弄这么个位置不容易呀!怎么能为作风问题翻船呢!”
吴副行长没了刚才的矜持,终于起身,眼睛只与我对视了百分之一妙,就赶紧把目光闪开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柳韵,你可别破罐破摔!被辞退的只是你的一份工作,并没影响你的整个人生。虽然现在这工作不好踅摸,但你终究还是可以再踅摸到工作,你还可以继续作一个温良、单纯的好女孩儿嘛!千万别想不开¨¨¨”
骆行长也急忙帮腔,他的瘦脸上也没了刚才那得意的光彩:“而且,我们支行只是把你退回到分行管理部的人事处,也许他们还是可以再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如果这三月里,有其他支行要你,你又能拉来三千万存款,你还是可以继续留在合作银行工作的,弄好了,也许还能签劳动合同,成为正式员工呐!”
我依然“咯咯”地笑了:“你们怕啥子?怕我马上死在这儿,影响了你们的乌纱帽,对吗?”
见我这样说,骆行长、吴副行长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了。他们大概此生还没见到过突然变疯的女人!他们也没与突然变疯女人的斗争经验。他们不知道如何动细,更不敢动粗。
见两个大男人没话说,骆行长又起身,一步一步地往门口挪,一副想借故溜走的架势,我赶紧开口道:“如果我拉来摩托车公司的两个亿存款,如果我再给摩托车公司放出那四个亿的贷款呢!”
骆行长已经挪到了办公室的门口,吴副行长见骆行长要溜之大吉,大概是怕他一个人对付不了我,也急忙站起来,情急之中透露了他和骆行长昨天的隐情:“小柳,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呀!我们已经与摩托车公司签合同了!没你,这四个亿我们也放出去了!没你,两个亿的存款我们也拿过来了!”
原来如此,他们对我的修理,原来是因为有了昨天“红杏枝头”茶楼谈判的成功!目前对我实施的这一切措施,原来是按部就班的!我真的愤怒了,这骆、吴二人不但恶毒,而且卑鄙,他们现在对我的行为,无异于卸磨杀驴!我也顾不了许多,把我深藏在心里的隐秘,作为最锋利的武器拿了出来,理直气壮地厉声叫道:“我告诉你们!薇州摩托车集团公司利用收购远飞集团公司的原有资产,涉及国际洗钱犯罪!而且,远飞集团公司的贷款除了账外经营之外,还涉及巨额行贿受贿、侵吞公款犯罪!如果你们一意孤行,我绝不放弃到银监会反映情况的权力!”
见骆行长又重新坐回到他的办公桌前,吴副行长站在沙发旁,大睁了双眼,我终于感到了胜利者的欢欣。在章总确定整个摩托公司有洗钱犯罪嫌疑之后,我找来许多金融犯罪方面的书,恶补了一下有关洗钱犯罪的知识,现在也可以般上来了。我直言不讳道:“如果你们一意孤行,非要与他们作业务,就属于协同洗钱,也难逃‘下游犯罪’的嫌疑!到头来一定是搬起石头砸烂自己的脚!”
我从南郊支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灯火通明的夜晚了。
京兴市的夜晚,总是华灯齐放,车水马龙;五彩的灯线,镶嵌在路旁高楼大厦的边缘,勾勒出它们现代化的身段。市中心大街则是京兴市好似一圈圈光环一样的环城路的中轴线,更是灯火辉煌。由于今天只是冬季里一个普通的夜晚,不是什么特别的节日,市中心大街两侧的华灯,只开放了一半,但是再加上像鱼竿一样,伸向街心的盏盏街灯,市中心大街上仍然亮如白昼一般。当自行车行使到中心广场,那如潮水一样滚滚流淌的人流,那如江水拍打堤岸一样嘈杂的人声,那像深秋的树木一样多彩的万家灯火,使京兴市的夜景,达到了巍为壮观的顶峰。
我感受到了从来没体验过的开心,索性在中心广场停了自行车,想把自己快乐的感觉在手机上写点什么。我又翻到了那个曾经帮着我摆脱了骆行长逼迫我拉存款的段子。感觉它最能表达我现在的快乐与心灵的恬静了,我就毫不犹豫地把这个段子发了方子洲,同时在每一句的末尾加了一个笑脸图案,再次发给了章总。
章总很快回复了我的短信,而且这次没再谈落实存款的事儿:“我想,我应该为了某事而祝贺你!”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方子洲给我回了电话。
我问:“为啥子不回短信嘛,对你来说,既省时又省钱!”
方子洲的回答依然让我不快:“我还不会发信息呢!也许是我的手机太差了,怎么找个中文字这么费劲儿!”
“你在哪儿呢?”我想告诉他,我可能由于第二次失业,又没地方住了,惦念着到他那儿借宿几日。
“我在华南薇洲呢!”
“你又跑到薇洲做啥子吗?”
“你还记得薇洲有个叫‘别问我是谁’的人吗?”
“当然记得。可这不人不鬼的名字跟你有啥子关系?”
“这个女人跟摩托集团的赵自龙有关系,所以她自然就跟我有关系!”
“‘别问我是谁’到底是谁?她怎么会和赵自龙有关系!她可是告诉我薇洲集团是一个大大的陷阱!”
方子洲没正面回答我:“她给我提供了一个掌握更多证据和线索的机会!”
“她都跟你说了啥子?”
“薇州摩托车集团公司的确没咱俩想得这样简单,的确是一个大大的陷阱!”
“你又发现了啥子?”
“洗钱!跨国洗钱!”
“你真的找到证据了?”我的心仿佛被揪了一把。
“电话里不方便,回去再说吧!”
我的心第一次为方子洲的安全问题紧紧地揪起来:“你千万注意安全呐!千万别被‘别问我是谁’的一点小花招儿蒙住了!”
方子洲一副大无畏而又急切的样子:“你现在没什么事儿了吧?咱俩回去再细说吧,我现在打的可是长途电话!”
“真是抠门儿!”我气不得骂不得的,只好说:“没事儿了!你忙你的去吧!”
想说正义不容易(
第二天一早醒来,依然按照平日里的习惯,收拾好自己,让外形的花朵继续盛开,我的双脚迈出自己集体宿舍的门之后,才突然顿悟,今天我没了目的地,我已经无班可上了!
为了拥有对南郊支行骆、吴两个大男人的心理胜利,我已经失去了现实社会中在南郊支行的安身立命之所,而且形势紧迫得赖着不走都成为不可能了。因为,骆、吴二人已经把我的一切人事关系转到了合作银行分行管理部的人事处,并且在我所坐的格子间里重新安排了一个新行员。据说,这个新行员是中央某部财务司司长的小姨子的丈夫的妹妹的丈夫的弟弟,据说,他一来就从某部带来了存款五千万元。别说现在的我已经与骆、吴完全对立,即便现在的我委曲求全,利润、存款、贷款指标均为零的现实,也是无法捍卫住我的格子间不被这个新行员占领。这就是骆、吴二人心里的市场经济准则,也是京兴市金融竞争残酷性的活证。
我又成了一只凄凄惨惨、孤孤零零的丑小鸭。我无奈地回头,无奈地度回自己的床前,再无奈地打开自己的通讯录,以找寻我职业生涯的救命稻草:保险公司许美丽小姐的手机号码。
然而,许美丽的名字还没在我的眼前出现,我的手机却响了:手机的液晶显示屏上赫然显示了我现在最感亲切的三个中文字:许美丽!原来我早已经把这可以视为救命稻草的号码输进了手机里,而且竟然在关键时刻奇迹般地自动显灵了!
“你是保险公司的许美丽小姐吗?”我迫不及待地问,当对方应承自己就是许美丽的时候,我更加迫不及待地说:“我愿意到你们人寿保险公司去,经营岗、管理岗,我全都不在乎!现在就去找你好吗?”
许美丽小姐一改往日的热情,似乎很矜持,停顿了片刻才冷冰冰地回答我:“我想,我们那个保险公司肯定还欢迎你,因为他们拉一个人入司就等于完全了一个增人增效指标。不过,你去保险公司之前,先得到我这儿来一趟!”
许美丽的话把我搞糊涂了,难道许美丽的工作地点不是保险公司吗?难道到保险公司与许美丽分开办公吗?
“你现在不在保险公司工作了?”我简直不知道这黑红脸的农村姑娘在跟我卖什么关子。
“人总要往高处蹦达不是!”现在的许美丽虽然多了几分矜持,但依然没失去一个农村姑娘的坦诚:“是这样的。我姐姐嫁给了我们保险公司的丁董事长。我姐姐,叫许佳佳,也在爱农银行京兴市分行工作,咋?你没见过?她长得像你,脸蛋漂亮,身材婀娜,比我可强多了。前不久,丁董事长就把我介绍到了合作银行。”
“你是许佳佳的妹妹?”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支吾了半天竟莫明其妙地冒出这样一句傻话:“噢,敢情你也认为卖保险不好!可你到银行¨¨¨有存款吗?”。
许美丽笑了:“我说你是个人才你就是个人才,瞧瞧,你来合作银行不到半年,对合作银行的考核核心这么了如指掌!”
我做出一个老员工的架势,告诫许美丽:“没存款,在合作银行是没法儿混下去的!”
许美丽笑出了声:“丁董事长就是因为在合作银行有好大一笔存款,才让我离开保险公司,介绍我到合作银行来的!我咋会没存款?”
“存款不到三千万也不行呀!”我依然将信将疑,想许佳佳的丈夫,一个董事长,再有钱也不至于个人储蓄几千万吧?
“三千万算啥?!”许美丽的话语里,洋溢着万丈豪情,她停住了笑声,直截了当、快人快语地告诉我,“目前保险公司在合作银行有十个亿的同业存款,而且这些存款都放在我的名下!”而后,话语里又蕴含了不满的意味,“我想,你一准儿不咋关心合作银行的考核问题,否则你起码能知道我到合作银行来了!”
我被弄糊涂了:“为啥子?”
许美丽真有一点不高兴了,而且在话音里明显地表现出来:“你咋还问我为啥!?我从一踏进合作银行的门就是优秀客户经理,每月我的存款指标都是合作银行最高的!我的名字虽然没你的特别,我的脸蛋虽然没你的漂亮,但是,我的名字和照片却没一天不在合作银行的各项表扬里出现!”
我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嘴里言不由衷地叨咕着:“你¨¨¨一个农村女孩¨¨¨过去是卖保险的¨¨¨现在每月都被合作银行表扬¨¨¨”
我的支吾一定是引起了许美丽的更加不快,她有些不耐烦了,语气也没了起初的热情。她很职业地一本正经道:“柳韵,现在我在分行管理部人事处工作,负责人事调配。我现在正式通知你,请你赶紧到我这儿来办理调离手续。”
许美丽的话有如五雷轰顶,我的自尊心被这如雷的话语击得几乎不复存在,我感觉我的腿真的有点抖动,只是我无法判断出这抖动是源于对失去工作的恐惧还是自尊心受到伤害的愤怒。我长久沉默,无言以对,而且平日里自认为伶牙俐齿的我,现在似乎已经不会说话了。
对面的许美丽很有耐心,用居高临下、见过大世面的腔调,继续说道:“如果你愿意到我过去的保险公司去,我可以给你帮忙介绍一下,不过你不能再琢磨啥管理岗和经营岗了。这是市场经济,无论啥岗,你一个月不卖出几千块钱保险,也是混不下去的!只是在取档之前,你首先要归还合作银行为你代垫的费用。南郊支行已经打出一个你的支出明细表,总额是四万四千四百四十四元四角四分整,抵扣除你五个月的应得工资一万元,你应该交还给我三万四千四百四十四元四角四分整。”
“你们¨¨¨你们这是欺人太甚!我要到银监会、我要到劳动局告你们去!”
许美丽小姐没笑,依然昭显着她农村姑娘的淳朴与耐心:“我们是有规定的,由于你没签劳动合同,自然要按照我们的规定办理。你如果感觉不那啥的话,告到哪儿都行。只是你起码不能忌恨我,我只是一个照章办事的优秀职员而已!”
我挂断了电话,已经没了再和许美丽抬杠的耐心和想法。我没想到,一个人活在世上竟然这样难!
我的手机忽然“嘀嘀”地响了。是方子洲终于学会了用手机发短信,在此时此刻,利用这新的交流工具写了一个幽默段子,心有灵犀一般地逗我开心:
茫茫人海中,为你怦然心动;你好似不在意的表情,却让我隐隐作痛;你的漠然,让我不敢表白心迹;可我不能自拔,现在我要你明白――你踩着我脚啦!!!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可只笑了几声,便又痛哭流涕起来。从方子洲的小段子涌动而来的一股暖流,更让孤独无助的我感到万分悲凉,我的心也立刻像室外的天空一样阴暗起来。
过了好一阵,我的悲凉才通过流淌的泪水化为乌有。当天空重新阳光普照的时候,我的心情才由雾气弥漫的阴沉,变得像阳光一般地明亮。我立刻给他回复一句我心灵的火花:
我心上写着“奋”和“幸”
“斗”和“福”留在你心里
让我们用爱情的线
缝两颗心在一块儿
把“奋斗”与“幸福”
永刻在我们心底
短信刚一发出,我的脸就忽然热辣起来。我才发觉,这封短信息其实是我第一次给男人写了一首爱情诗,而且是第一次公开向一个男人明目张胆地表露了爱情!
如果我现在没有命运的捉弄,我会这样写、这样地表露我自己的爱恋之情吗?在我内心最薄弱的时候,一个男人通过精神的抚慰俘获了我整个的灵魂,我想,这如果不是方子洲神仙般地造化,就一定是上天的意志了。
没钱赎回我的档案,其实也没找到一个单位愿意接收我的档案,可我的钱,已经花得兜里只剩下几百元了。从财经大学研究生毕业之后,工作三年以来,我无形中又回到了那个起始的一穷二白的原地,我也无异于用三年的时间在人生的轨道上划了一个挫折不断的圈。
在市中心一个角落里,藏着一个叫“连升”的网吧,一来没事儿干,二来图这个网吧的吉利名,我进了门,并加入了由十五岁左右的少男少女组成的网吧消费者队伍。玩了几次游戏,没一次不是以我的失败和邪恶势力的全胜告终。我只得放弃。
我打开了自己的邮箱,却发现里面已经有几十封未读信件,删除了垃圾邮件之后,还有两封信吸引了我,一封是王学兵的,一封来自孟宪异。
信是王学兵用一个新注册的邮箱发过来的。这次他没做诗,而是很理论地写道:
柳韵,我知道你现在很难。你知道你为什么有今天吗?你要相信我的道理。
京兴市正处于不完全的市场经济时期,法制不完善,有法也会因人为的因素而形同虚设,再加上社会信用约束极度软化,因此,市场的竞争无异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原始积累时期,充满了血腥。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无异于博弈。每个人都在绞尽脑汁试图战胜对手。
你如果要取胜,你就要有更高的智商和更大的勇气,或者,按照你的思维模式说,就是你起码要比对手更无耻。
大家正在为利润肉搏的时候,可惜你却和一个叫方子洲的疯子搞在一块儿。你没今天才是不可能事件!
你是信奉佛、道的。佛家说:别妄动;道家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千万别再跟方子洲之流搅和在一块儿了。
你可以静心细想,我其实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之所以离开分行,也实出我的无奈。多伟大的人物都会有矮檐,我当然也不能例外。如果我不委曲求全,我也不可能有今天。
你一定应该高兴,因为,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分行的余主任在美国车毁人亡了,同去的除了对方车上的所有人,还有分行许佳佳副主任,以及我的老婆!
柳韵,如果你愿意,你现在还可以回到分行来了,而且,可以像许佳佳一样,坐上直升飞机,很快就可以有职务,很快就可以使职务蹦达起来!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他余主任可以做到的事儿,我更能做到!
还是那句老话,当今世上,十个人九个操蛋,你千万别再跟疯子方子洲跑了,千万别一误再误了。
我没想出任何恰当的语言来回复王学兵,我只是复制了他的一句话:“你一定应该高兴,因为,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分行的余主任在美国车毁人亡了,同去的有分行许佳佳副主任,以及我的老婆!”,而后加了几个笑脸的图案就点击了回复键。我想,这已经能表达我恶有恶报的想法和此刻的心情了。
孟宪异的来信很简单,依然是假惺惺的一本正经:
柳韵,挫折是人生成功的开始。
你不要因为一天的阴雨而把整个世界认定为黑暗。人是很复杂的,好人不一定整得全部是好事。
建议你,尤其是方子洲,快整一些正常人的正常事儿,千万不要在王学兵和耿德英的案件里瞎扯了!!!
这是我作为一个老校友的忠告!请切记!!切记!!!
看了信,我心里才有了几分顿悟,看来,方子洲对他们情况的掌握一定又有了实质性的进展,材料也一定是更加真切了。否则,这两个坏人才不会这么苦口婆心地来劝慰我,来和我说好话呢!于是,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把孟宪异的信做了删除处理,根本没兴趣搭理他。
我正沉浸在虚拟的网络世界,暂时忘却现实社会中烦恼的时候,我的肩膀却被一只男人的大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我还是被吓了一哆嗦,惊诧地扭头后望,却发现这个男人竟是多日不见的吉普车司机苟连生!他昂着圆头圆脸,朝我惊喜地笑着:“哎哟,您怎么转悠到这种地儿了?”
见苟连生依然是一副直爽无邪的模样,我感到很亲切,便愉快地顶撞他:“我为啥子就不能来?”
“您是大知识分子,咱是工人阶级!现在知识分子有的是钱,咱工人阶级却依然一穷二白!葛总原来说:‘富了不识字的,发了摆小摊的;穷了卖导弹的,苦了凭考分的!’可我瞅着这个时代,已经他妈的一去不复返了!”
见他一副玩世不恭的德行,我也换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心态,阴阳怪气道:“你现在进行的阶级划分可是有问题!知识分子本来就是工人阶级!我现在不但是工人阶级而且还是地地道道的无产阶级。而且,穷得也只能到这儿消费了!”
苟连生见我这样说,认真起来:“我怎么听说,你和方子洲傍到一块堆儿了?”
“你这话我听着怎这么别扭!方子洲又不是啥子大款大官的,我傍他做啥子吗?”我真的有点生气了。
“我真是他妈连人话儿都不会说!”苟连生见我动了气,赶紧做抽嘴巴状,但一双大手在自己脸颊的左右开弓的扇了几下,却没有碰到他脸上的半点毫毛,“我不是挤兑你,我是问,您是不是和方子洲好上了!”
苟连生的率真依然把我的脸搞红了,我支支吾吾地没正面回答他。苟连生见我默认了,感叹一声,说:“其实你是个好人!能和方子洲过日子的主儿,一准儿是好人!”
我只得黑色幽默了:“所以嘛,我是越混越差、越混越穷!能理解了吧!”
交谈中,我才得知远飞集团公司的资产已经拍卖给了薇州摩托车集团公司,而后,远飞集团公司的原职工全部以买断工龄的方式与原企业脱离了关系。同样难找工作的苟连生便用买断工龄收入和多年的积蓄搞了这个小小的网吧,并以此为生。
“谁下岗起码你也不应该会下岗呀?”我非常诧异。
“为什么?”
“你是司机,总在葛总身边转悠,他对你也很好,能不给你安排个混饭吃的地儿?”
苟连生笑了笑:“这些混进来的会他妈装孙子的官儿,把你这么个聪明人都蒙了!老话儿说,伴君如伴虎,我这么个眼里不揉砂子、心直口快的主儿,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见我沉默了,没开口,苟连生一语道破他和葛总的瓜葛:“这老丫头的一准儿从哪儿听说了,我说过对丫不满的一些个话儿,早就把我凉起来了。企业一卖,丫头的就像原来从一个河南穷小子蹦达成企业老总一样,又蹦达到薇洲摩托车集团,蒙了一个白拿高薪、给房、配车、不干活的顾问当,算是没白拍泰国人赵自龙的马屁,这个河南佬也算是泥菩萨自保了!哪儿还顾得了我这个工人阶级呀!”
想那远飞集团公司已经成功拍卖给了薇州摩托车集团公司,连葛总都不惜以出卖朋友为代价、以身相许般地走了,赵自龙、王学兵、耿德英、孟宪异之流终于以资产重组的名义完成了他们又一次的利益整合,我不禁叹了一口气:“看来,某些人终于如愿以尝了!”
苟连生也满腹牢骚:“本来准备破产的企业,硬让薇洲摩托花一个亿买走了。平白无故出一个亿,本来还以为那丫头的赵自龙是个大善人呢,敢情你猜怎么着?”
我警觉起来:“难道这里有啥子猫匿?”
“这帮丫头的猫匿大了!敢情,这一个亿不但抹去了公司拖欠爱农银行的全部贷款,而且还包括企业过去拥有的土地呢!东北、华南的情况我不清楚,可京兴市的情况我却门儿清呀!这地过去不值钱,可中央商务区一成立,就寸土寸金了,我瞧怎么也能值八九个亿呀!”
我惊愕了,不由在心里骂道:王学兵、耿德英之流真是太无耻了!他们名义上保全了银行资产,实际上却把国家资产低价拍卖了!那赵自龙也着实老辣,甚至可谓高瞻远瞩,这次交易,只出了一个亿,就无异于作了一次一举两得的大买卖,不但在资产收购中得了大便宜,而且,按照章总的猜测:他们还有可能得到了一个跨国洗钱的企业外壳!
像释伽摩尼在菩提树下的顿悟,忽然之间,我理解了方子洲。我感觉他是对的。他用自己单薄的身躯,像只啄木鸟一样,艰辛地查找着祖国大树上的蛀虫,这种精神不但不应该受到讥讽与歧视,甚至还有着几许的伟大。现在,我恨不能自己都变成方子洲,用王学兵之流罪恶的证据撕下他们道貌岸然的外皮,把他们的屎屁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苟连生见我沉默不语,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便感叹道:“我没文化,又他妈的不会说话,在市场经济中混不好,正常!可你却是个硕士研究生,条儿顺、盘儿又靓,整个是人尖儿一个!怎么也混不好呢?”
临走时,我第一次拿方子洲作为谈资,开了玩笑:“都因为方子洲是个丧门星呗!”
苟连生以一个无产阶级的率真,直截了当地、一针见血地直指京兴市的时弊:“我瞧呀,还是因为方子洲这样的主儿太少、王学兵之类的小高球太多闹的!如果不把这帮丫头的统统杀光,我瞧呀,整个京兴市就被这几个小丫头的搞完蛋啦!”
假如你是黑老大
就在我挎包里的人民币已经花得只剩下毛毛角角的时候,幸运之神终于青睐了我:章总给我打来了电话,问我愿不愿意到他那儿当一个财务部副经理,月薪高达六千元人民币!
这不是等于问饿得两眼冒金星的人愿不愿意吃眼前的猪头肉一样吗?我没任何掩饰,也忘记了矜持,张口就说:“愿意!”
章总笑了,而且笑出了声:“你不怕误入歧途吗?”
“有你在,我怎么会误入歧途?”
“我这儿可是摩托车股份公司,是薇洲摩托集团的下属企业!”
我知道章总是因为我上次对他存有戒心,没跟他说出遭遇抢劫的事实真相而开玩笑般地抱怨我。我也笑了,而且笑得很开心:“现在就是喝鸩酒,我也不怕!先解了渴是真的!”
“咱俩还是再谈一次。”章总认真了。
“可以。”我自然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那就在京枫红叶茶楼?”
“好的。”我不假思索地应承下来。
京兴市有一条隋代修建的古老的护城河;护城河环绕内城而过,像一条挂在这座城市脖子上的绿色项链一般。在这条古老护城河畔那座石舫一样的码头上,就坐落着京枫红叶茶楼。据说,由于这里一面向河,三面环柳,茶间宽大而幽静,茶水的价格公道,京兴市的墨客骚人,闲人及阴谋家皆咸聚于此。
章总为什么选择这样的地方?要和我谈什么?我感觉有几分好奇。
章总在京枫红叶茶楼选择了一个异常幽静、淡雅的单间。这里坐落在茶楼自建的廊桥一禺,一面临水,一面靠竹,鸟语花香,关起竹门,整个是“躲进小楼成一统”。
“你最厌恶之人,分行的那个余主任,在美国受了重伤!”章总第一句话,先告诉了我这个消息。
我惊诧了。王学兵可是说余主任、许佳佳还有他的老婆谢莉娟全都死了!我没装作才听到这个消息,而是赶紧验证一般地补充一句:“那么,上天国的只是分行的许佳佳和王副行长的老婆,谢莉娟!”
章总果然很惊奇:“你的消息恨快!”
我没提及王学兵的那封E-MAIL,淡淡地笑了:“我是一个经常被威胁,也经常遭受骚扰的女孩子!”
章总望着我,沉默了一会儿,大概从我的话语或表情里,猜到了我消息的来源。他语调很认真地说:“告诉你消息的人隐匿了消息的一部分,就是谢莉娟和余主任都没死,死的是分行监察室的许佳佳,还有与他们相撞车上的两个中国人!而谢莉娟和余主任只是受了重伤,到医院之后,他们就又活过来了!更加蹊跷的是,对方死的两个中国人里,竟然有你见过的那个满嘴洋单词的黄艺伟!”
“那个假景冈山!他死了!?”见我惊大了双眼,章总继续说:“不过,也许告诉你消息的人倒不是存心骗你,国内得到的第一消息的确是车祸之后,余、谢二人双亡!”
我叹了口气,表述了我真实的心情:“王学兵是有意骗我,还是无意之间歪曲了事实,其实,对我来说,没什么两样。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只是一个受害者,也没有再继续受害或者继续傍他这棵大树的想法。”
章总见我实实在在地吐露了实情和心声,终于,会心地笑了。他亲切的问道:“你知道我怎么知道谢莉娟和余主任没死的吗?”
我好奇了,睁着大眼睛等待章总说下去。
“薇洲集团公司曾经让我往美国划款一千万,而帐户的收款人就是谢莉娟!听到谢、于出事的消息之后,公司又通知我停止划款了。可谢、于出院以后,薇洲那边又通知我继续划款,不过这次的划款已经不是一千万而是五百万了!”
“人活着,划款――人死了,停止划款--人又活了,又继续划款,而且金额变化了,这里有啥子必然联系吗?”我疑惑了。
“当然有!”章总把头向我这边凑了凑:“如果你是黑社会的老大,如果有一笔买卖因为某一个人或两个人作梗不能成交,你会怎么办?”
我笑了,我这辈子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黑社会是怎么回事,见章总问得认真,只得有口无心地敷衍道:“先讨价还价,如果不行就¨¨¨”我想到了曼谷追杀,想到了薇洲遇害,又想到了王学兵老婆的车祸,不禁毛骨悚然起来。
“如果不行就杀!”章总看着我,用手做出砍头的样子。“你再想,如果为这笔买卖,已经买通了某一个人或两个人,买卖如期进行了。这某一个人或两个人又中途乱要价怎么办?”
我联想到章总刚才说过的先准备给王学兵老婆一千万,待出事之后,又缩减为五百万元的话,突然醒悟了:“你是说,由于谢莉娟向黑社会要价过高,黑社会就以交通事故来教训她?”
章总点点头,没说话。他招呼小姐给我俩上了水,待小姐出了门,把门重新带上了,才阴沉着声音对我说:“这就是我要找你来的原因。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我也需要你过来给我帮帮忙,而且,摩托车股份的工资水平的确很高。但是,这儿的水就是这样深,我琢磨不好,是否应该让你¨¨¨”
我明白了章总的苦心,他是怕我在无意中上了黑社会的贼船;他是怕我暂时解决了生活问题,却会落下终身的悔恨。我现在已经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先解决了自己的吃饭问题最重要。于是,我夸大了自己的轻松,笑着说:“你是晓得的,我和方子洲已经相爱很久了。谁都晓得他是个疯子。俗话不是说了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想,能和疯子相爱的女人,会是啥子人?不是疯子,也会是半个疯子!”我第一次向别人认可了我和方子洲的爱情,而且用了“很久”。反正在大家的眼里,我和方子洲有了第一次的性爱就应该是我俩爱情的开始,因此,现在我也从我俩的第一次性爱开始计算我俩相爱的时间了。
章总被我疯或半疯的幽默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不知道他是有意夸张,还是故意借此机会发泄自己多日的郁闷,他笑得前仰后合的,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我的手机突然“嘀嘀”响了,是方子洲又来恶作剧了。他给我发来了一个我一点也不感到幽默的段子:
你是书本我是包,你是老鼠我是猫,你是木头我是胶,你是猪肉我是刀,我俩关系这么好,今后饭钱你来掏!
见章总在一边品茶,一边沉思,故意不看我,我就赶紧给方子洲回复了一个短信:“真真、处处都抠门儿!有事,快说!”
方子洲马上又回复过来:“我有了重大发现!!可回家时间,我不晓得!”
章总等我从手机的液晶显示屏上抬起了头,才感叹着:“年轻真好!恩恩爱爱,人生至乐!”而后,盯着我追问,“怎么样?方子洲同意你到我这儿来吗?”
章总把我的脸问红了,我辩解道:“方子洲还没干涉我干啥子、不干啥子的权力!他刚才写了一歪段子,居然发给我,被我骂了!”
章总轻轻地端起了茶杯,眼睛望着窗外古老的护城河,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转过脸来望着我,一口喝干了茶杯里的水。开口问我:“那就这么定了!你到我这儿来,你的档案,明天我让人事部门给你取去,手续呀,费用呀,都不用你管!”
在第N次救我出苦海的章总面前,说什么感激的话都是多余的。我只得乖巧地点点头。
章总结完帐,小姐出去找零钱、取发票的时候,章总又低沉的开口道:“你还记得薇洲集团公司那个李雅菊吗?”
“当然记得!”
“前不久,她被赵自龙炒鱿鱼了!”
“为啥子?”
“据说,美国车祸的两个中国人之中,有一个李雅菊的相好,就是那个黄艺伟!李雅菊和赵自龙的关系,又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为什么赵自龙让黄艺伟一同干撞车的事儿?为什么撞车之后,余、谢只是受了伤,而对方车上的人包括黄艺伟却死了!有没有人在车上作手脚?敲山震虎的同时再借机清理门户?我想,这件事儿,除了经济利益,肯定还有男欢女爱、争风吃醋,甚至一箭双雕的把戏!”
见我睁着好奇的眼睛,欲问又止的样子,章总继续说:“前几天,李雅菊虽然已经不在公司干了,还莫明其妙地给我打来了电话,说有些事儿要跟我说。我说,你就电话里说吧。她不肯,说还有些东西要交给我,是关于公司机密的,可以让我大吃一惊,非要我到薇洲去一趟不可!”
“那你怎么定的?”我已经开始进入了摩托车股份的业务领域。
“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心底无私,我怕谁!”
“啥子时候走嘛?”
“等你的调动手续一办完,咱俩一块儿去如何?”
“你是领导,自然是你说了算。”
章总沉默了,等服务小姐结完了帐,我俩起身外出的时候,他才轻声对我说:“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是此行有几分凶险!你怕不怕?”
我的心里一怔,可脸上却笑了,轻松地说:“我已经在薇洲死过一次了!还有啥子可怕的!?”
当时,我的嘴上虽然这么说,其实也完全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我和章总对此行危险性的认识是完全不足的,因为,我们一踏上薇洲的土地,就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犯罪集团的黑网之内!
老情人智杀小情人
黄艺伟与谢莉娟美国撞车的内幕,是方子洲死后,我从他的材料里知道的。美国车祸的总导演就是一副儒雅作派、书卷气十足的赵自龙本人。
那是我和方子洲在薇洲被砸伤脑袋之后不久,一天,赵自龙忽然给有景冈山一样英俊相的美男子黄艺伟打来了电话。
接到赵自龙电话的时候,黄艺伟正和他的李总缠绵在别墅的床上,听到了赵自龙的声音,不但吓忘了满嘴的洋词、新语,而且还吓出一身冷汗,膝盖骨无力,双腿不由自主的发颤。本以为大难临头的他,听说赵自龙只是要自己过到薇洲西湖宾馆那边说事,他才舒出了一口气,一扫颓唐,恢复了英俊男人的悄模样。
李总是趁赵自龙外出通宵打麻将的机会把黄艺伟招上自己的大床来偷欢的。见了黄艺伟这副鬼德行,疑惑不解了:“这老东西,怎么会直接找你?”
黄艺伟关了手机,抹一把满脸的冷汗,叹气道:“老东西,很凶哦!”
李总像妈妈哄儿子一般,一边抚摩着男人的后背,一边对男人柔情蜜意道:“不怕!这老东西,跟谁都这个操行!”
黄艺伟依然惊魂未定:“我怕¨¨¨怕咱俩的事儿让老东西听到风声了!”
李总“咯咯”地笑了:“别胡说,他如果知道了咱俩的事儿,你我还能躺在床上?恐怕早喂狗去了!”
黄艺伟支吾一声:“可咱俩这样,总不是个常事儿吧!”
李总细眉一立,没好气了:“怎么?你想躲开我?”
黄艺伟赶紧给自己圆场:“我是说咱俩干吗不自个儿做一点事儿!比如,咱俩一块儿到香港,自个儿办一个company!”
李总沉默了一会儿,阴沉着脸,说:“这也是我琢磨的。不过你可不许给我玩‘酷’、捅篓子!老东西只要活一天,这事儿,咱俩就别想!”
黄艺伟穿上一套乳白色的笔挺笔挺的西装,做贼心虚地赶到了西湖宾馆。此时的赵自龙已经送走了牌桌上的客人,才从卫生间里洗浴出来。他和蔼地招呼黄艺伟坐下,自己翘着二郎腿,身体陷在沙发里,悠闲地点燃了一只雪茄。
“万女迷”黄艺伟搞女人自然是有一套,在赵自龙这样的男人面前,却既找不到当男人的感觉,也悟不出作女人的作派,猥猥琐琐地合拢着双腿,战战兢兢地把双手插在大腿之间,好看的大眼睛望着自己的脚尖直愣愣的,鼻尖上全是细小的汗珠。
“我总听你们李总夸你!”赵自龙抬起眼皮,瞥一眼局促不安的黄艺伟,再深深地吸上一口雪茄烟,“听说,你不但外语好、能干,而且还胸怀大志!”
黄艺伟不知道赵自龙的“能干”是什么意思,以为是暗指他与女人的床上功夫呢,做贼心虚的他立刻被惊得站起来,嘴里支吾着:“都是李总栽陪,我只是混口饭吃罢了!”
听黄艺伟这样说,赵自龙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向黄艺伟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而后,又吸一口烟,漫不经心地说:“我准备提拔你,但是¨¨¨”
黄艺伟没等赵自龙把话说完,赶紧又站起来,连声称谢:“谢谢赵总栽培!谢谢赵总栽培!”
赵自龙有些不耐烦了,再摆手让黄艺伟坐下:“但是,我起码得让你对我的码头多一些了解。我想让你帮我个忙!”
黄艺伟这次学乖了,没有再站起来,只是连连点头。
“有个大陆女人,叫谢莉娟,早先我俩一块儿搞过娱乐业,合作的还算汤儿事。”赵自龙把还没抽完的雪茄捻在烟灰缸里,“但是,近来,这个女人有点晕,整个是狮子大开口,简直想把我当冤大头给吞了!我呢,想让你帮我,教训教训她!”
黄艺伟笑了,唯唯诺诺地支吾道:“教训小美眉?这个我在行!”
“你他妈在行个屁!”赵自龙突然“啪”地拍了茶几,“呼”地站起身,脸上所有的肌肉都横了起来,厉声喝道:“我不是让你施啥美男计!更不是让你和她上床!还他妈的一口一个‘小美眉’!我听着,恶心!”
黄艺伟立刻魂飞魄散,哆哆嗦嗦站起来,结结巴巴地支吾着:“杀¨¨¨woman¨¨¨我也成!”
赵自龙再骂了一声“狗屁”之后,重重地坐下去,重新陷到了沙发里。看着黄艺伟哆哆嗦嗦已经吓掉了魂儿的德行,他慢条斯理地重新点燃了一只雪茄,翻了一眼黄艺伟,厉声吩咐道:“我只要你开车把这个女人撞伤!撞伤!知道吗?”
黄艺伟头点得如鸡吃米一般:“知道!知道!知道!”
赵自龙吐出一口大大的烟圈,心情似乎平静了许多,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英俊男人,笑了笑:“而且,伤得也不能太重!我的目的,只是教训她,让她重新坐下来,按照我的辙办,而不是要她死!知道吗?”
“知道!知道!”黄艺伟继续笔直地站着,嘴里依然不利索:“只是,这个火候,可¨¨¨”
赵自龙阴险地笑了:“这个火候不用你操心,你只管跟着我的美国朋友,同车去干,这就行了!”
黄艺伟没敢看赵自龙阴险的脸,更不敢猜度赵自龙险恶的用心,诺诺连连:“成!成!成!我回去准备一下¨¨¨”
“还准备啥?!”赵自龙打断了黄艺伟的话:“马上就走,我的美国朋友已经等在外面了!”
“成!成!”黄艺伟只有服从的份儿了。
赵自龙起身,做出慈悲状,给黄艺伟送行:“回来之后,你就是我的财务部经理!也不枉费你们李总的苦心!”
黄艺伟带着对赵自龙的敬畏和感激退出大门,直接上了门口停着的汽车,一刻不停地奔赴飞机场,飞往美国。
第一次被赵自龙委以重任的黄艺伟心里虽然忐忑,但是,依然是美滋滋的。他不知道这是赵自龙的杀人之计,还以为自己事业的辉煌要就此开始了呢!因为,在他人生的自我设计里,并不是给女人当玩物,更不是给赵自龙当伏首贴耳的奴才,他要在唱歌伟业上名扬四海,他还要在生意场上叱诧风云,他还想在风月场上妻妾成群,坐拥如云的美女。当然,这美女一定是他自己选的,而不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黄艺伟在美国也没忘了自己是个“万女迷”的酷哥,他先买了一套西部牛仔式高档皮衣。把自己收拾停当之后,和另一个号称赵自龙“挚友”的中国人用早已经备好的美国吉普,在预定的时间里,埋伏在险峻的山道上。
终于,一辆预知牌号的黑色别克轿车出现了。但是,黄艺伟突然发现这辆指定的车上,除了指定要处理的胖女人之外,还带着一个长牙的男人和一个婀娜的美女!
“我操!小美眉噎!!!这可怎么办?howsexsheis!”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黄艺伟不知所措了,“看那小美眉,条顺、盘儿靓,我还真不舍得伤及无辜呐!”
赵自龙“挚友”狞笑起来:“正好给你丫留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黄艺伟乐了:“行!撞伤之后,我可专门负责抱那prettygirl!”
“你丫真是老毛病不改!小美眉有个屁用!那肥女人才有钱!”赵自龙“挚友”一声讥讽之后,油门一踩,吉普车就鹰扑小鸡一般,呼啸着顺坡直奔别克轿车而去。
带着余主任、许佳佳游罢赌城的谢莉娟,此时正格外惬意。应该说,她给余主任和许佳佳充当导游和司机,是真心实意的。因为,没有余主任就没有对我这个敢于冒犯她的小女子的有效惩处;没有许佳佳就没有对章亦雄的有效处理,也就无法给为此事求她的赵自龙这个面子。
余主任在美国也没有忘了咬着舌尖说话,他对自己在赌场的战绩言犹未尽地总结道:“美国佬就是鬼,先让我赢了十块,最后却让我输了一百块!”
许佳佳柔美着自己的细嗓,娇嗔着身边的余主任:“谁让你啥都想占着,贪得无厌呢!”
谢莉娟附和着:“破点小财买开心,值啦!”
三人正欢声笑语的时候,突然看见了对着自己飞驰而来的吉普车!谢莉娟此生还没见过这个阵势,面对着呼啸而来的吉普车,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她几乎没有做出任何反映,就伴着余主任和许佳佳的惊叫,连人带别克车一起,瞬间就被撞翻在马路的中央了。
让黄艺伟万万没想到的是,对面的车翻了,可他自己却没来得及叫一声“MyGod!”,更没机会下车去“英雄”救美,小美眉婀娜的身段更成为他此生永远无法触及的尤物了!因为,他的吉普车在撞翻宝马车的一刹那,突然之间没了刹车。失去重心的吉普车带着他“万女迷”的肉体,径直向路边的山下冲去。一声轰鸣之后,山下升腾起一股浓烟。
黄艺伟人车具焚,他的走,没给这个世界留下半点儿云彩。就这样,一个不中不洋的英俊男人伴着所谓的赵自龙“挚友”,不明不白,糊里糊涂地死于了美国的交通事故之中。
当然,在这起事故之中,不糊涂的,除了黄艺伟的老相好李总之外,还有仅此一次就被赵自龙教训乖了的谢莉娟!
在随章总赴薇洲之前,我正准备给方子洲打个电话通报一下我的行踪和变故的时候,我的手机先响了,电话竟然是合作银行南郊支行的吴副行长打来的!
此时的吴副行长仿佛是和我久违的好朋友,劈头就莫明其妙地大声嚷嚷:“小柳,您可真是干大事之人呐!就是能沉得住起气!”
我永远不想再见到合作银行这群势力之徒,就把自己的嗓音比他的缩小十倍,尽量让冷漠掺杂在声音里,问:“你有啥子事情吗?我的档案已经到了分行营业部,欠费和宿舍钥匙,我退给许美丽就是了。”
“误会!误会!误会!”吴副行长热情得把话语变得像连珠炮一般,“许美丽已经通知我们了,您的一切手续和费用都已经办理清楚了!您不欠我们什么,倒是合作银行欠您一顿饭呐!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有时间,不知道您能不能赏光,让我和骆行长请您吃顿饭?也算是给您饯行吧!”
我明白了,一定是许美丽从为我办调离手续的摩托车股份工作人员的口中知道了我的去向和在公司未来的份量,立刻把信息通知了南郊支行。看来,合作银行又对我现在和将来的经济价值进行了重新评估,从而调整,甚至改变了他们对我的战略战术。在他们的小算盘中,已经把我由无用人员一下子调整为需要进行公关的人员了。按照吴、骆二人做人的准则,他们是干得出这种事儿的。
“有这个必要吗?我只是个被辞退人员!”我没有一点好气。
吴副行长高着嗓子,煞有介事地大惊小怪道:“可不敢这么说!可不敢这么说呀!您是多才多艺,您是大智若愚,您是大智大勇,因此,您一准儿要大才大用!”
我惊叹于吴副行长为了存款而表现出的厚颜无耻,想起我被他们扫地出门时的情景,便断然拒绝:“我没时间!”立刻挂断了电话。
我的手机还没放下,一贯唱白脸的骆行长又亲自出马了,只是他现在不唱白脸,而跟我改唱红脸了:“柳韵,我承认在对您的问题上,我做得有些过分。我现在,向您郑重地道歉,我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和错误的决定。您是大人不计小人过,这点过失,还请您海涵呐!”见我没搭理他,他又支吾道:“要不,那三万四千四百四十四块四毛四,还是我支行出吧?”
我依然没吭声,除了感叹吴、骆之流的唯利是图之外,也为世态的炎凉和自己不幸的遭遇而伤感。
“这样吧,我马上踅摸许美丽,用支行的费用立马儿把您的三万四千四百四十四块四毛四顶出来。听说,这钱是摩托车股份给您付的,我把钱直接还给您个人!您呢?可以交公,也可以不交公;可以一部分交公,也可以留一部分不交公。只要我们的业务不跑就行了!但是,这事儿哪说哪了,您知我知,天知地知,您瞧咋样?”
“无耻!”我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两个字,而后,立刻挂断了电话。
但是,电话依然没等放下,就又响了。对面先传来了一串清脆而亲切的笑声,而后就是一个女声自报家门:“我是您的好朋友,许美丽!”
我诧异了:“我的手续,吴副行长说都已经办完了?”
笑声再次银铃一般传过来,灌满了我的耳朵,接下来许美丽说:“吴副行长踅摸了骆行长,骆行长踅摸了分行营业部的陈心铭副主任,陈心铭副主任又踅摸了我,让我那啥¨¨¨”
“那啥?”我学了许美丽的土话,有意逗她。
“还能那啥?好好做一下您的工作呗!”
我听说过陈副主任这个人,据说,为人正直,一门心思搞指标。我立刻明白了许美丽的来意,便学着许美丽的腔调,继续调侃这个直率的农村姑娘:“咋?你们又发现我是个人才,不轰我走了?想留下我,继续为合作银行那啥¨¨¨”
许美丽没一点不耐烦的意思,异常小心且耐心地问:“那啥?”
我笑了:“为合作银行的无序竞争发光、发热呗!”
许美丽没任何尴尬地笑了,而且笑出了“咯咯”的甜音:“那倒不是。陈心铭主任说您一准儿是个正直的主儿,要我来说说情。指望着您到摩托车股份之后,继续那啥¨¨¨支持合作银行的工作,千万别因为个人恩怨把摩托车企业的存款全部转走,把贷款全部归还!”
“冲着陈主任的光明磊落,我也认真地告诉你。”我严肃下来,郑重其事地把我对合作银行的看法说给她听,“金融竞争不能靠歪门邪道,更不能唯利是图、言而无信!你可以告诉陈主任,如果我们合作愉快,不会是因为我和你曾经是‘朋友’;如果我把业务全部走光,也不会是因为我和合作银行曾经有过个人恩怨!”我有意把“朋友”二字加重,我想,许美丽和我心里都明白,我俩压根儿就没成为过啥好朋友!
“如果我想请您吃饭,给您饯行,您愿意吗?”许美丽虽然声音很小,但却没有了居高临下的气派,只有谦卑的语调和淳朴的直爽地,“这是吴、骆两位行长的委托,也是陈主任交待下来的任务!”
“算了吧。心灵的创伤就像身体的残肢,是永远无法修复的!”我主动挂了电话。终于,合作银行再没谁继续打电话过来。我想,陈副主任一定相信了我的人品。
我没再找许美丽,我想她见到我的样子一定很尴尬和不自然,我把合作银行单身宿舍的钥匙通过速递公司交换了过去。虽然我支付了十元钱,而且支付完这十元钱之后,我的挎包里只剩下四块四毛四分了,但是,我想,这十元钱给许美丽,也给我自己的心灵,带来的放飞的空间,是无比巨大的。因此,我想这十元钱花得值!很值!
我又回到了清水洼,因为,摩托车股份的宿舍也在清水洼小区。除了高大年的几间简易办公室,清水洼的旷野依然是老样子。
冬天了,空旷的荒野里,薅草一片金黄,参天的古树突兀地耸入云霄,那条小溪还没结冰,顽强地流淌着,没声息地流向远方虚无缥缈的地方。那只野狗也依然活着,而且,我分明看见它的毛似乎比夏天更加浓密了。
我想,方子洲会为我的宿舍而像顽童一般地雀跃的,因为,我的单身宿舍不再是与同事合住一室的一个床位,而是只有我一个人居住的已经有了简单家具的一室一厅的单间了。我想,这一定是章总的好心和苦心。但是,这房子也有一点不好,而且成为了我的心病,就是我在旧的大衣柜里,分明看到了一对圆圆的亮眼睛,而后“吱溜”一下就不见了。一定是个老鼠无疑!
在清水洼小区的农贸市场里,我看到了一个奇怪的老汉儿。他有着古铜色的脸,脸上的皱纹有如刀刻,清晰而深邃;他的头发是花白色的,很长地披散着,如果不是下巴上同样花白的胡须,我简直分不清他是男是女!而且,我也始终没猜出他的年纪。
他的身边放着一个半米见方的笼子,里面竟然关满了贼头贼脑的灰老鼠。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一米长、一尺宽的木箱子,木箱子的盖是玻璃的,可以看到空荡荡的箱子底。
“‘好吃牌’毒鼠强,好吃,栗子味儿!”见我走过来,他眯缝着细眼,吆喝道。
我想,这个白发老汉儿一定是个半疯:耗子药再好吃,也是不会有人去品尝味道的!
“‘好吃牌’毒鼠强,好吃,栗子味儿!”他继续对我吆喝着。想起宿舍大衣柜里那对圆溜溜的小眼睛和“吱溜”就销声匿迹的鬼影,我好奇地停下脚步。
“好吃的药,能毒死耗子吗?”我问。
“别说耗子,俺们村的二愣子,一个大活人,让他的儿子二嘎子闹着玩儿来着,往菜里只放了一小勺,没半个小时就七窍出血了!没四十分钟就死过去了!”在白发老汉儿的细眼睛里,我从愚钝中还看出了狡黠。
见我一个大美女和一个半疯的老汉儿专心致志地谈耗子药,立刻,一大拨子闲人,像蜜蜂嗅到花香一样地踪过来,争先恐后地看热闹。
一个好事者为了显示自己的高明,打岔道:“你咋知道这耗子药是栗子味儿的?你自个儿尝过?”
“这就得感谢俺村那二嘎子了,他要不是给他爹二愣子饭里放药,我也闹不明白呀!”老汉儿嘀咕着,见人越来越多,他的细眼睛熠熠闪光,人也立刻亢奋起来。
好事者问:“咋?这药是老子吃的还是儿子吃的?我咋闹不明白了?”
老汉儿继续依然故我地嘀咕:“这还得感谢二嘎子他爹二愣子,如果他吃了不说,我也闹不准这药是栗子味儿不是!”
“别瞎掰!二愣子死前那么难受,还能告诉你这耗子药是栗子味儿的?”好事者逗弄老汉儿。
“这就不是我唬你了。二愣子吃完这药,可着大街吆喝,‘哎,今儿俺家的苦瓜咋出来栗子味儿了!这么瞅着,我家苦瓜是良种,赶明儿个,我一准儿大量种植!’还没喊十分钟呢?人倒地下就断气了!”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老汉儿越发来了精神,“你们大伙不信,我现在开始表演!‘好吃牌’毒鼠强,好吃,栗子味儿!”
老汉儿不等大家再提问,便从黑乎乎、油腻腻的白布口袋里摸出一小包老鼠药,小心翼翼地倒进玻璃盖的木箱子里,再把装老鼠的笼子口,对准木箱子口。一只硕大的灰老鼠为了逃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下子就蹿进了木箱子里。老汉儿赶紧关了笼子和木箱门。把木箱子往大家眼前摆了摆,得意地吆喝道:“快来瞧,快来看!快来看,快来瞧!‘好吃牌’毒鼠强,好吃,栗子味儿!”
那只大老鼠从拥挤的笼子进了宽敞的木箱,立刻表现出了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它东瞅瞅、西闻闻,很快发现了老鼠药。我想眼前这个老鼠一定已经饿急了眼,只见它双爪抱定老鼠药,真像抱到了甜点心一样,立刻就毫不犹豫地大吃大嚼起来了。
好事者点头:“好吃牌毒鼠强,好吃,栗子味儿,肯定是了!可药效呢?我们不是给耗子卖点心呀!”
白发老汉儿自信不语,没一会儿,那只吃了老鼠药的大老鼠果然浑身抽搐,片刻就登腿而亡。
人群一片叫好,好事者来了句黑色幽默:“早知道有这好东西,张国荣何必跳楼呀!弄得鲜血淋淋、尸首不整的,吃一丁点儿好吃牌毒鼠强,不就完了!”说吧,掏钱,真的买了几包;围观者中家里有耗子的,也纷纷购买。
等围观者都慢慢散尽了,老汉儿对我疵牙笑了笑:“狗屁!啥‘好吃牌’毒鼠强,好吃,栗子味儿!其实,所有的毒鼠强都是一个味儿!它不好吃,能骗得了耗子中毒吗?!”
我惊诧于这个老汉儿狡黠的智慧,惊问:“敢情这‘好吃牌’是你自己瞎编出来的?也不是栗子味儿!”
老汉儿狡黠地笑出了声:“二愣子、二傻子的故事是真的,不信我赶明儿个把二嘎子带来你瞅瞅!只是这毒鼠强国家早不准许卖了。我一百元一大口袋进的货,批不出去,咋办?只好这么吆喝着零售了!”
我对老汉儿的行为不敢恭维,可也没什么好指责的,因为这个老汉儿同样面临着市场秩序不规范的问题。我无奈地问:“你这生意好吗?”
“好极了!批发一大袋一百元,一大袋经过拆分,就变成了一千袋!抓上几只耗子,外加一表演,利润立马儿增了一百倍!”
见我一脸惊愕,老汉儿自知话多,赶紧敷衍道:“闺女,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才跟你胡诹这些。你可别出去传呐!”见我没开口,他赶紧补充一句:“我知道你家里有耗子,否则,在这儿瞧这么久干啥哩?我卖你五毛一包,比他们便宜两倍!行了吧?”
忽然,我的手机响了,是方子洲从薇洲打过来的。他躲躲闪闪地告诉我,他这两天有可能就回来了,他让我用一个座机接他的电话,晚上,他用其他电话打过来。像是作贼一样,他急急火火地没说上几句话,他就赶紧把电话挂断了。
我感觉他很诡秘,我怀疑他一定认为他和我的手机都被什么人监听了。否则,他为什么要我用一个座机接他用其他座机打来的电话呢?想起薇洲社会的复杂,我忽然紧张起来,没心思再和白发老汉儿理论什么是市场经济、什么是市场经济条件下的经济秩序了。我拿了几包老鼠药,赶紧回了我的新家。当然,现在我包里的人民币只剩下二元四角四分了。
恐怖“手抄本”
为了接方子洲的长途电话,我特地到家住京兴市的女同学家作客。晚上,自然是选择了和女同学同住。趁女同学到她妈妈的房间看电视的机会,我把女同学家的电话号码以短信的方式发到方子洲的手机上,方子洲马上就把电话打了过来。听电话里一片嘈杂的声音,我就明白,这电话一定是他在马路边上任意一个电话亭里打的。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看过《绿色尸体》一类的文革手抄本小说吗?”
“看过。怎么了?”
“你还记得有这么一个情节吗?深入敌人内部的公安人员晚上睡觉时,没敢睡在床上。而到夜里,果然有人上房揭瓦,并从揭开的瓦块处,往床上打了黑枪!被子里的枕头被打了好几个眼!”
“你可别吓唬我!”
“我真的遇上这种事儿了!我住的小旅馆,晚上竟被旁边建楼的吊车砸塌了。我睡的床就正好被吊车的大铁钩不偏不斜地砸了个正着!”
我惊呆了:“那你¨¨¨”
“一个国家安全部门的同志救了我。晚上,他硬是事先把我拉到宾馆和他一块儿住了一宿!今天,在这个世界上,我终于有了一个我真心敬佩并且衷心感谢的人!”
“他是谁?他怎么会晓得事前救你?”
方子洲只是支吾道:“他?你也认识,你也应该感谢他!他真是一个好人!”
而后,不论我再怎么好奇,再怎么询问,他都不再提这个安全部门同志半个字了。他避开我的盘问,给我讲述了一段像文革时期手抄本小说一样惊险、一样扑朔迷离的故事。只是这故事的主人公不是《三下江南》中的叶飞,也不是《一只绣花鞋》中的干警,而是赤手空拳的平头百姓――方子洲他自己。
那是在我与天竺支行骆、吴行长斗法的前一天,方子洲的手机突然响了。方子洲看着手机液晶显示屏上的外地陌生号码,很是诧异,“喂喂”了几声之后,对面却传来了一个陌生女人的笑声。
“你找谁?”方子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女人继续笑着,操着南方口音说:“我想你应该晓得我!”
方子洲以为是我突发奇想,找来个女同学来逗弄他,便开起了玩笑。他信誓旦旦地表白自己蝉儿一般的高洁:“除了柳韵,我没和任何女同志来往!”
女人“咯咯”地笑出了声,一副玩世不恭的腔调:“北方男人就是好!你就这么老实吗?”
“可惜我是不讨女孩子喜欢的上海人!”
“可我不是为男女之事找你的!”
方子洲立刻警觉起来:“你到底是谁?”
女人不再笑了,提醒道:“在薇洲,咱俩见过面,而且,不只一次!”
方子洲立刻明白了什么,追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女人为了取得方子洲的信任,老老实实地解释道:“《京兴晚报》的人,谁不认识你!而《京兴晚报》的电话是公开的!”
方子洲感叹女人的爽快和睿智,试探着再问:“我根本不晓得你是谁,你找我干吗?”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手里有你感兴趣的好东西!”
方子洲心里明白,这个女人不是别有用心,就是送上门来的线人,决不能等闲视之。于是,他便故作平静的欲擒故纵:“我这个人除了喜欢拍几张照片,没什么其他兴趣!”
女人又笑了:“你有没有搞错!我不知道你对什么感兴趣,我找你干吗?”
见方子洲将信将疑地没吱声,女人没打哑谜的兴趣了,索性直截了当道起来:“你在薇洲丢的录相带,你感不感兴趣?赵自龙的秘密材料,你也不要?”
立刻,方子洲浑身的神经都兴奋起来,他本能地确信这个女人无论如何都会给自己一个巨大的帮助,便也直截了当地问:“得!咱俩都来个爽快的!你要什么价?”
女人冷笑两声:“东西你先拿去!价码看你办事的结果再说!”
方子洲依然实在而精明:“案子成了,你可不许狮子大开口呀!”
女人沉吟片刻,终于交了自己的实底,咬牙切齿般地低声答道:“事成了,奖金全是你的。事不成,如果你我还活着,你的费用也算我的!”
方子洲被女人言语的阴森搞出了一身冷汗,警惕地问道:“你到底是谁?我怎么相信你呢?”
女人回答:“你还记得上次你到薇洲,在西湖宾馆,你的女朋友或者叫未婚妻,怎么问你的?”
“她叫我‘别问我是谁!’这不是在开我的玩笑嘛!”
“这怎么是玩笑?因为,在你进房间之前,我给你的未婚妻,那个叫柳韵的漂亮小姐,塞了一份材料,让她小心薇洲摩托车集团公司的阴谋与陷阱!她错把我当成了你!这也很自然,因为咱俩本来就从事的是一种职业,区别只是我是暗的,你是明的;我是为了个人恩怨,是被逼无奈的,而你是自己主动的,似乎是为了钱和你的爱好才干的!”
“可柳韵没告诉我这些呀!”
“没一个女人希望自己的爱人从事你这样的活动,她怎么会告诉你这些!”
方子洲本是个贼大胆,没材料还要四处搜集材料呢,听“别问我是谁”说的话完全靠谱,便于当天不管不顾地南下薇洲了。他自然事先不肯告诉我,明知道我是个绊脚石,他何必要在我这儿自找麻烦呢!
方子洲一下飞机,早已经等候在机场的那个自称“别问我是谁”的女人便接到了他,开着高档轿车,把他拉到了一个位于工地旁边的小旅馆里。据说这个旅馆是她亲戚开的,正准备搬迁,因此,这里既安静又不管方子洲要钱。但是,方子洲就像始终不肯跟我说此行救他一命的公安干警是谁一样,也始终不肯说出这个女人姓甚名谁、长得是人模还是狗样!
“东西呢?”刚一安顿下来,方子洲就急不可待地问。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女人淡淡的一笑:“录相带在一个街头烂崽手里!”
方子洲脸色阴沉了,心也仿佛罩上了一层阴影,他怕女人没诚意:“难道赵自龙的好东西也在烂崽手里?”
女人没正面回答,敷衍道:“咱俩先拿难拿的!”
“你是说,赵自龙的好东西已经在你手里了?”
女人依然没正面回答:“咱俩和这个烂崽的碰头地点,就安排在那个新疆饭馆。怎么样?”
方子洲已经习惯了这种刺激而危险的活动,大大咧咧地同意了:“你安排就是了!”
薇洲夜晚的街头,依然熙熙攘攘,光怪陆离。女人把高档轿车远远地停在路边,与方子洲一块儿走到了我曾经因为羊眼的恐惧而掉了饭碗的那个新疆餐馆。见了身材矮小,面皮黝黑的烂崽,三个人都没打招呼,就心照不宣地在角落里坐下了。方子洲直视烂崽的黑脸,直截了当地问:“这么说,到旅馆里砸我们脑壳的人,是你?”
烂崽是一个熟谙市场经济的地道的广东人。他自然不肯揽这种杀人越货的功:“你有没有搞错!我怎么能干杀人越货的事情!如果真干这种事情,我还卖你带子做什么嘛,不是找死吗?”
方子洲自知烂崽说得有理,便继续追问:“那你从哪儿弄来的?”
女人阻止了方子洲的问话:“问他这些,不会有用的啦!”说着,从烂崽手里接过录相带,再递给方子洲。
方子洲把录相带拿到桌子下面,确认这些录相带就是自己被抢走的那几盘之后,赶紧用纸包了,放进挎包里,准备收下来。烂崽却急了眼,瞅准方子洲的挎包,一把夺回了带子:“钱!大哥!钱!”
方子洲无奈地问:“要多少?”
烂崽伸出五个指头。方子洲问询道:“五百?”
烂崽笑了:“这里是薇洲,是完全市场经济的啦!我是只认钱不认什么是正义、什么是邪恶的!也不管什么是光明,什么是黑暗!五万块!没钱,没得谈啦!”
女人赶忙帮腔道:“你也太黑,你就不怕我俩告你个抢劫加窝藏!”
烂崽立刻起身,一脸地不高兴:“大哥是北方姥,计划经济、不讲报酬,不懂规矩可以原谅的啦!大姐你在本地做事,又明摆着是款姐,也这么说,咱们就没得谈啦!”
方子洲只得又让烂崽坐下来,继续谈价格。最后,烂崽封了嘴:“一万块!下了一万元,就没的谈。我马上走人啦!”
可穷光蛋方子洲已经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白信封里的二万块花得只剩几千了,现在到哪里找一万块去?只得干瞪两只圆眼,被市场经济的大潮弄了个没辙没法!
我想,如果不是女人的圆场,此刻的方子洲恐怕也忍不住要对这个小广东表演一次行凶抢劫的角色了!
他们双方的第二次见面,选择在西湖湖畔。上次,烂崽大概从方子洲的眼神里已经猜度出了他意欲抢劫的企图,这次索性找来了另一个大块头的烂崽,算作保镖。
女人没让方子洲再为难,自己事前带来了一万块现金,准备在挎包里,连银行捆钱的封条都没拆。当四个人眉来眼去作贼一般就要成交的时候,两个烂崽突然跑了。所幸的是他们只抱走了那几盘录相带,并没拐带走女人的一万块钱!
方子洲和女人正诧异的时候,却见身后驶来一辆白色的斯潘摩尔英国车。由于车速很慢,方子洲还是很清楚的认出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薇洲摩托车集团公司的老板:赵自龙。
等方子洲再回头的时候,发现女人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突然不见了。面对此情此景,独在他乡为异客的方子洲还以为等待自己的一定是什么搏斗的场面呢。他的心剧烈地狂跳,已经做好了此命休矣的准备,而且据他自己说,当时他的腿也是发软、打颤的。
但是,斯潘摩尔英国车并没停下来,而且似乎根本就没发现惊恐万状的方子洲的存在,更谈不上发现了他们的这次交易。一个老虎的影子就把他们的这次交易搞得树倒猢孙散了!这一点连方子洲事后都感到匪夷所思。
他们的第三次交易,终于在方子洲居住的小旅馆的工地旁交易成功了。女人不但代方子洲支付了一万元,而且还交给了方子洲一本复印的帐本。
“这就是赵自龙的好东西?”方子洲几乎欣喜若狂了。
“这个帐本记录着赵自龙行贿的详细过程!东西全部齐了,下面就看你的了!”女人的眼睛里洋溢出凶兮兮的光芒。
方子洲和女人一块儿回到了小旅馆。方子洲研究了材料之后,认为录相带加这个帐本的复印件,已经足够到检察院立案,并由公安机关对当事人进行批捕了。
“把这些人一网打尽,全部杀光!”女人说,这就是她舍财甚至舍命与方子洲合作所要达到的目的。
此时的方子洲依然没忘记上海人的精明:“这样的大案一告破,公安部门至少要给咱俩奖金十万!到时候咱俩各得一半如何?”
女人冷笑起来:“我已经说了,如果有奖金,全部是你的!到那个时候,我就从中国大陆消失了。你不但钱自己拿,而且,名也是你自己出!”
方子洲固执己见:“那怎么行?”
女人几乎不耐烦了:“这是你的活法,而不是我的!你要用奖金维持自己的活法,要用名誉鼓励自己再干下去,而我需要的只是快乐、平静而富裕的生活!”
而后,女人悄悄地走了。
方子洲就在薇洲的小旅馆里,第一次给我的手机打了电话,告诉我他有了重大发现并且快要回家了。
但是,傍晚的时候,方子洲的门却被人轻轻敲响了。一个据说我也认识的男人突然出现在方子洲的门口。不等方子洲惊问什么,来人就拿出了自己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安全部侦察证》,第一次向方子洲公开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并以干警的身份要求方子洲马上离开这个小旅馆,秘密地搬进了他在宾馆租住的房间里。
他们两个在宾馆里都谈了些什么,那个干警对他提出了什么要求或者布置了什么任务,方子洲一直是守口如瓶,对我不吐一字。
最后,在我的再三盘问之下,方子洲才支吾道:“他要求我立即停止现在的取证活动,据说,这才符合国家的根本利益!”
“他让你配合他做啥子?”我依然好奇。
“把材料送回京兴市。”
我觉得不过瘾,就继续追问:“就这些?”
“就这些!”方子洲明显在敷衍我。
“那个干警到底是谁?”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依然穷追不舍地问。
“这是秘密!”方子洲本来就是躲躲闪闪的,面对我的追问,更加支支吾吾、神秘莫测了。
“你真的相信他?他难道不是骗你的?”我对两个男人的密谋,简直有了几分妒意,便不怀好意地提醒道。
“按照我做人的准则,要是过去,我一定要到京兴市安全部门验明他的正身,何况我原来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对他的印象是那样的差!但是¨¨¨”
“但是,现在你相信他了!因为,他救了你的命?难道你就相信他救你命的活动不是他有意导演的闹剧?”
“凭我的直觉,我相信他了。而且,他已经三次救我于危难之间!除了这次,还有一次在京兴市,一次是东北天海。你说,一个人表面上很坏,但到了节骨眼上,他又立刻一反常态,把正义付诸行动,这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不得不豁然开朗,现在,我已经不得不敬佩和感谢他了。不说是五体投地,也应该是深信不疑!”
听完了方子洲的悬念故事,我简直以为方子洲是中了邪、着了魔,我没想到这么一个天马行空、桀骜不驯、我行我素之人,除了给我作了一只小棉羊之外,怎么又对一个男人俯首帖耳起来了呢?!这个男人到底是谁?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人格魅力呢?
正巧,我的女同学从她妈妈的房间来到了卧室,准备和我一块儿睡觉了。
我赶紧告诉方子洲我工作的变动情况,而后又告诉他,我明天要和章总到薇洲去。没想到,他竟惊叫起来:“你们怎么能往火坑里跳!”不等我解释,他又劈头盖脸地说道:“凡是与摩托车公司案件有关的事儿,你们可千万别瞎搀和!民兵就是民兵,怎么也比不了正规军的!”
我虽然惊诧于方子洲的变化,内心也非常的不高兴,但是,我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我只说我对打黑扫黄一类的酷事儿压根儿就没兴趣,我只是希望能和他在薇洲见个面。没想到,方子洲竟又回绝了我。
他说:“那位干警已经给我买了火车票,我明天一早就动身了。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你怎么就这么听他的!那咱俩就又见不到面了!”此刻,我有点火了,要不是当着自己的女同学,我一定会对方子洲大吵大闹的。
“不过,既然我拦不住,你听我的就没什么事了!”方子洲说罢,却又不由自主地笑了。他现在似乎已经很明白、很能把握我这种女孩的心了:越在乎他,越会对他发脾气。于是,他厚着脸皮说:“若要两情长久,又何必在乎朝暮!”
我只得没好气地结束了我和方子洲最长的一次电话交流:“诗都背错了,还臭美啥子!”
只是人非神仙,无法预知未来。如果我知道这是我今生今世最后一次与他长谈,我一定会对他态度好上千万倍,也绝不会用这样的话语来结束我俩的谈话了!
内部收买最可怕
已经被方子洲视为不可久留之地的薇洲之行,我们的说词自然不是与李雅菊会面以搞清公司的问题,而是冠冕堂皇地宣称向赵自龙总裁汇报京兴市摩托车股份公司的财务与经营情况。
在薇洲飞机场迎接我和章总的,自然不会是李雅菊,这一点我的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是,一出机场的旅客出口,我还是大吃了一惊,因为,打死我也不会想到,来迎接我俩的竟然是孟宪异!
“柳韵,你为啥大惊小怪的?难道俺不可以调到摩托集团来?”孟宪异睁大了三角眼,望着傻愣愣的我直笑,“俺还要透露给你们一个消息,就是远飞集团公司的葛总,现在也被整到集团公司作顾问,发挥余热来了!这回,他不光有更多的时间创作、编篡顺口溜,而且年薪还整了个三十五万呐!”
章总似乎已经听说了孟宪异和葛总的任职,敷衍道:“葛总也应该有这么个待遇,远飞集团公司能平稳地被摩托集团接收,他是功不可没!功不可没!”而后,又孟总长、孟总短地跟孟宪异一通寒暄,最后,他便明知故问道:“财务总监李雅菊呢?”
孟宪异见我和章总一副不问魏晋的模样,狡黠地一挤眼睛,郑重其事地解释:“不明白具体咋整的,李雅菊已经辞职走人了。她的烂摊子现在就甩给了俺!俺还是集团公司的总裁助理呐,咋有精力作财务总监、再鼓捣这些帐目上的事儿呀!”见我瞪眼喘气没出声,孟宪异望着我谄笑着,“听说柳韵到了京兴摩托,你既然能帮章总,咋就不能来这儿帮帮俺呢?”
孟宪异的话把我搞了一个大红脸。一来,孟宪异的轿子抬得未免太高!我哪里是去帮章总忙的,分明是章总把我只剩下四角四分的钱袋(买耗子药之后,还有二元四角四分,而那两元钱已经全部用于自行车打气和乘公共汽车了!)重新武装了起来,是章总使我能不用乞讨而能继续生存下去。二来,我万万没想到,老冤家孟宪异居然又升了官,竟然在无意之间又成了我的上级大老爷!我感觉他现在所谓的好话里,充满了十足的讥讽味道。如果在以前,仅凭这一点,我就不想再干下去了,但是,经历了无数个挫折洗礼的我,已经变得沉稳了,学会忍耐,也学会了等待。
孟宪异见我没开口,就抻了一下细脖子,咽了几口尴尬的口水,跟章总说:“你俩还住那个西湖宾馆吧,那儿干净,也安静!赵总过来也方便。”
章总自然是点头称是,嘴上敷衍着:“您孟总怎么安排,我俩就怎么住!”脸上却掩饰不住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我想,他一定是在琢磨,住西湖宾馆后,怎么和李雅菊取得联系吧。
第一天,平静无事,也没任何意外和是非发生。我俩没见到李雅菊,也没见到总裁赵自龙。想必是李雅菊没找到接头的机会,而赵总呢,没腾出功夫来。
第二天,依然没李雅菊的动静,而孟宪异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陪我俩参观了生产车间。我上次来时还空旷寂寥的车间,现在已经热热闹闹地进行生产了。几个车间里,已经安装了清一色的摩托车生产线,一辆辆摩托正在下线,一辆辆摩托也正在装箱运走。
我虽然没说话,但孟宪异一定从我的脸上,看见了我内心的惊异。他眯起三角眼,颇有几分得意地解释道:“这就是资本整出来的动静儿!一个亿美元投下去,废墟一般的所谓高新技术开发区就旧貌变新颜了!”
章总不动声色地恭维道:“这都是孟总的功劳吧!”
孟宪异望了一眼我,对章总谦虚道:“资金全部是海外整的!俺只是推波助澜而已!不过薇洲市因为俺们这户企业,每年增加税收将近一个亿倒是不假!”
章总又问:“主要销到什么地儿?”
孟宪异三角眼中洋溢出光芒,踌躇满志道:“这点功劳倒可以记到俺头上!赵总原来准备全部销国内,俺建议开拓海外市场,从国际高端市场向国内低端市场迂回着整,结果他们同意了,俺们也一举整成功了!现在,越南、柬埔寨、老挝是我们的主要市场,泰国、印度尼西亚,可以说整个东南亚,都进俺们的货!”
章总赶紧又恭维孟宪异:“外资进入带动了国内就业,经营起来又增加了当地税收,孟总可是干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呀!”
回到西湖宾馆,等孟宪异一走,章总立刻关上房间的门,小声问我:“小柳,你发现问题没有?”
章总神秘而严肃的表情让我的神经不由自主地绷紧了,我情不自禁地走到窗前,警惕地向窗外望去:岭南蓝天,晴朗如常;江南嘉树,茵茵依旧;窗前湖畔,不见人影。
章总见我紧张的样子,被逗笑了:“我是说企业!”
“企业?”我诧异了,这一路上我只看到了场面上的热热闹闹,还真没发现什么问题,就支吾着:“你不是说孟宪异干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吗?”
章总笑了:“那只是唬悠孟宪异罢了!”他说罢,坐到客厅的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却给我沏了一杯茶(他在军营里养成了习惯,一直对喝茶没兴趣),“你没发现吗?这个热热闹闹的生产车间,其实只是一个简单的高档摩托车的组装线!他们从日本进口了高档摩托车全套部件,只是拿来组装一下,在这儿只是换一下商标而已,没进行任何国产化的生产!”
我诧异了:“你的意思是¨¨¨他们不是在生产,而是再变相走私高档摩托车!?”
章总不动声色地告诉我:“如果按照孟宪异的说法,他们的摩托车全部出口,如果他们在当地办理了保税仓库性质的手续,当然就不能这么说,可如果他们没这样作,而是把日本高档摩托散件进、整车卖,在镜内销售,换不换商标,当然都是走私!而且,我更担心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他们的产品根本没利润,只是黑钱进货,平甩或贱卖出去,目的只是收钱!因为这之后,收回的钱无论在境内、境外,就都是合法的啦!”
章总的分析仿佛让我的大恼突然增加了思维能力,不但大开眼界,而且也骇然不浅。章总见我大睁着双眼不说话,又说:“不过,这些内幕,非李雅菊不能揭开!”
晚上,孟宪异打来了电话,他说明天晚上赵自龙总裁要和我俩共进晚餐,饭桌上顺便听取京兴市摩托车股份公司财务状况的汇报。
此夜,我睡得还算不错,隔壁章总的房间也没什么异动。这一天,总算是平安度过了。
第三天,整个白天依然没李雅菊的踪影。我开始怀疑章总是不是太善良和轻信了,是不是被这个女人涮了一把!
章总似乎也没前两天那稳如泰山一般的沉着了。他躲在宾馆的房间里,像一片浮云,被内心的焦躁从客厅西侧吹到东头,再从东头重新推到西侧;很少见他抽的烟,一只接一只的吸;很少用的手机,一会儿就拿出来看一次。
我想起方子洲视薇洲为危险之地、不让我搀和薇洲摩托车公司问题的话,不知道现在应不应该通报给章总,也让他有所警惕。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给方子洲打了个电话,我想,他的火车再慢,现在也应该到达京兴市了。但是,每次打过去,每次都有一个女声一成不变地告诉我:“对不起,该用户已关机!”
我不知道方子洲又动了那一根神经,又在搞什么鬼!我的内心似乎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但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把这预感准确地描绘出来。
最终,我还是推开了章总房间的门,把方子洲的话吞吞吐吐地告诉了章总。章总大睁了双眼,仿佛不认识我一般地盯视着我,一副惊愕异常的表情。他似乎不相信我的话是真的:“你是说方子洲不但吓唬你,而且还公然不让你了解薇洲摩托车公司的情况?”
我只得点了头,对我的话进行确认。
“为什么?”章总问。
“他没说?”
“是不是怕你出现危险?你已经有过一次为他吃亏的经历了!”
“肯定不是!他才没这么细致呢!”
章总沉默了许久,在他的眼睛中,仿佛翻滚着无限的疑云。之后,他转脸凝视着我,问:“你和他说过我对你说的情况吗?”
“没有。”我很肯定。
“为什么?”
我苦笑了一下:“就像他烦我一样,我最烦他警不警、民不民、不酷装酷的行为!能不告诉他的,全都没有告诉他!”
章总没说话,来回在房间里转了数十个圈。而后,他忽然在我的面前停下来,眼睛注视着我,语调阴沉而暗哑:“收买!我看是收买!你知道吗?方子洲已经把上次薇洲住院的钱还给我了!”见我睁着大眼没回音,章总又问:“最近方子洲的经济状况有没有改观?我是说,比较大的改观?”
我当然不能跟章总提起那个白信封及其信封里那两万块钱,就支吾着:“除了给不少学生当家教之外,好像¨¨¨也没啥子¨¨¨”
章总停顿片刻,而后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小柳,我倒不是说方子洲有什么问题!他是一个自由职业者,怎么干,给谁干,只要不对他人构成侵害,就无所谓对或不对!还能有什么问题?我是说,他多少还是有一点蹊跷!”
“他?蹊跷?”我挺诧异的。
章总的眼睛很注意地看着我的表情:“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是,事情发展到这个份儿上,我不得不说了。他除了还我的钱之外,为了薇洲摩托车公司的事儿,也主动踅摸过我许多次。王学兵和耿德英一些侵吞公款和行贿受贿之类的事儿也是他告诉我的,而且,他还鼓动我,让我帮着他收集薇洲和京兴两家公司相互划款的凭证。可以说,没他的提醒,我也不会有这种警觉,也不可能轻信李雅菊的话,和你亲自跑一趟薇洲!但是,现在,他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不是收买,还能怎么解释?”
我本想把方子洲在电话里告诉我的事儿再告诉章总,但是,我没有。一来,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这些事儿,二来,我想告诉了他,他也不会相信,而且会更加坚信方子洲是被人收买了。
章总见我欲言又止的神态,笑了笑:“你给方子洲打个电话回去,问问他现在有新情况没有?瞧瞧他现在又是什么个态度?我想,你们小两口儿之间起码是没什么可隐瞒的。”
我没敢告诉章总方子洲才从薇洲离开的事儿,也没好意思说,我刚才给方子洲打过N次电话,可惜N次都没人接。我只得乖乖地按照章总的吩咐,又拨通了方子洲的手机。电话通了,但是,答话的依然是那个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没有开机!”
章总的电话倒先“嘀嗒嘀嗒”地响起来。电话是孟宪异打来的,他告诉章总,今晚的汇报暂时取消了。因为,赵总裁为了一些紧急公务,临时走开了。至于什么时候汇报,时间待定。
沮丧写在我的脸上,也挂在章总勉强做出的笑脸上。我正准备邀请他一块儿到方子洲带我去过的新疆餐馆改善一下晚饭的口味,他的手机又“嘀嗒嘀嗒”地响了。
章总刚一接电话,脸上的微笑立刻消失了。他听对方说了一阵之后,语调低沉地问:“你到底在什么地儿?”再听对方说了几句,他又低声说:“你放心,就我一个人。”在听对方说话的同时,他望了我一眼,支吾道:“她还是孩子,什么也不知道的。跟这事儿也没任何关系。”
我想这最后一句话一定与我有关。
他说着,大概是不希望我听见他们的谈话,就从客厅独自进了卧室,而后,还把门关上了。
血腥“奸”杀
晚上,我总是坐卧不宁的,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慌。一种不祥的预感总是劳劳地控制着我的身心。
忽然,我的门上,传来了“咚咚”地敲门声。为了控制心跳,我几乎是屏着呼吸去开门的。门外站着的,却是一脸严肃的章总。
“小柳,我自个儿出去一下!”见我有跟出门来的意思,他不等我开口就赶紧说:“晚饭你自个儿吃吧!”
“那你¨¨¨”我不知道应不应该问,更不知道应该怎样问。
他阴郁的脸上,强打出一点轻松,玩笑着叮咛:“一准儿要吃点好的!回来,我给你报销!”
望着章总瘦削的面庞,和善的眼睛,我只得用微笑努力驱散脸上的阴郁,轻快地回答:“好吧。”
在章总转身要走的时候,我的内心深处忽然涌动起一种对他的强烈的依恋感,不知道怎么了,我总仿佛感到我们此刻的分离,就是永别。但是,我又不能不让他走。我的语调阴郁,喃喃地嘱咐他:“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呐,薇洲还是很复杂的。”
章总一对圆圆的眼睛依然和蔼地望着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竟然和我握了一下手,说:“小柳,再见吧。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神情压抑地目送着他离开我房间的门,再心绪不宁地目送他走到楼道的电梯旁,我的心忽然颤栗起来,我真想叫住他,下决心跟他一起去。这时,他又忽然转过身来,对我挥挥手,叮嘱我说:“晚上我可能回来得晚,不用特意等我!”
虽然我心里明白,那个打电话进来的人以及和他约会的对象,无疑都是李雅菊,但是,我始终没好意思问,更没好意思确认。对他的叮咛,我自然只能点头,乖孩子一样,表示同意。我也最终放弃了与他同行的打算,因为,我感觉得出他是有意回避我的,他是不希望我参加的。我想,原因不过有两条:一是,李雅菊不希望有第三者存在,章总最终尊重了李雅菊的意见;二是,由于方子洲劝我不要介入薇洲摩托车集团的话,让章总听进去了。他一来怕我和方子洲之间以后有什么消息上的沟通,造成他自身的不利;二来大概也怕我为此出了事儿,以后没法儿和家属方子洲交待。
见已经是吃晚饭的时候了,我赶紧赶上几步,还是追上了就要消失在电梯里的章总。章总望着我反常的神态,会心地笑了:“小柳,今儿你是怎么了?对我这么婆婆妈妈的!”
像一个女儿面对窥到自己隐私的父亲,我有一点不好意思,低了头,说:“反正我一会儿要出来吃饭,索性与您一块儿出门得了!”
总台的小姐,见我和章总一块儿出来了,很客气地招呼道:“您走好!”
章总对总台小姐问询道:“我回来很晚。你能不能给我一把门钥匙,省得还要麻烦你起来开门。”
总台小姐很爽快,立刻把房间的电子门卡拿出来,并抬头问我:“小姐,您也需要吗?”
我自然点头,也拿了一张我房间的门卡。
我俩在宾馆的大门口分手了。望着章总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夜幕里的时候,我忽然感到,人的沟通其实是很难的一件事儿,尤其是在这种复杂的关乎生死存亡的时刻,更是如此。连方子洲这样一个人立场的突然改变,在章总的心目中,都不知道要划了多少个问号。而我呢,虽然对章总的安危像女儿对父亲一样的用心,但是,现在连我自己都不敢对章总,这样一个可以说是我恩人的人,百分之百的交出心里的全部秘密。难道社会经济秩序的混乱,已经影响到了我、章总和他人心灵的平衡吗?
我没听从章总的建议,去吃什么好的。我在街上只是随便混了一口饭吃,很快便回到了宾馆。回来的时候,正巧总台没人,大概服务小姐临时吃饭去了。好在我有房间的门卡,就独自走回了房间。
面对空旷的房间,我依然感到心绪不宁,同时也感到万般无聊。于是,我一边看电视打发着无聊,一边玩弄着手机,胡思乱想起来。
一对恋人
肩并肩
轻轻地诉说
心怀
眼前
是蓝蓝的大海
向你我祝福——
一望无际
浪花涌现
汹涌澎湃
身后
是葱葱的青山
向你我祝福——
怪石嶙峋
荆棘丛生
百花盛开
头上
是白白的云彩
向你我祝福——
轻轻飘动
缓缓起舞
变幻姿态
一对恋人
肩并肩
轻轻地诉说
心怀
我用手机玩弄着文字,慢慢地,我潜意识里的寂寞变成了我手机短信里的这首小诗,而这小诗也活灵活现地勾勒出了我和方子洲在东北海边谈情说爱的情景。反复地读了几次,发现它是那样的美妙,再与我目前阴暗、落寞的心里一比,简直是鲜艳无比、光明璀灿。我几乎出于本能地选择了方子洲的手机号码,立刻把它发了出去。我想,即便方子洲没开机,等他一旦开机的时候,也会在第一时间分享我的美感和美意。
但是,此时此刻,我还没意识到,也不可能意识到,方子洲,这个我人生路途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爱人,此时已在千里之外的京兴市被人残忍的肢解,失去了宝贵的生命,魂归天国去了!
如果人类没有灵魂,如果人类的生命真的只有一次,那么我的这首以和方子洲那次海边漫步为背景写出的爱情小诗,已经成了我俩爱情的绝唱,而且,他永远也无法读到了!当然,这是后话。
忽然,我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我赶紧关了卧室里本来就把音量调得很小的电视机,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走到房门前,顺着猫眼向外望去,却见外面站着两个男人,一个是高大年,一个竟是史笑法!
他们先敲章总的房门,见没动静,就又来敲我的。由于我出门时总台小姐看见了,回来时,总台小姐却没看见,因此,我没应答。他们大概真的以为我没回来,就骂骂咧咧道:“总台小姐还真没说错!这两个丫头的真不知道飞哪儿搞他妈的阴谋诡计去了。”
史笑法点了一只烟,又递一只给了高大年。
“这个姓章的也真他妈不识时务!前次,要搞咱们的材料,已经让丫下了岗,现在每月大把大把的人民币挣着,还是老毛病不改,居然还对不该丫知道的事儿感兴趣!”
我吃了一惊:原来,章总被从天竺支行下了岗,这两个坏人是知情的!原来赵自龙鼓动葛总向分行送录相带的起因是章总一直想查清京兴伟业公司四个亿投资的具体用途!
“丫要和咱那姓李的小婊子串通起来,还真他妈的麻烦了!”
“早知道丫这操行儿样儿,干吗给丫弄这儿来!吐口唾沫,先淹死丫头的得了!”史笑法恶狠狠地说。
“嗨,赵老板只是跟咱们牛B,还不是也得拍谢市长马屁呀!”
高大年忽然走到我的房间门口,把一只邪恶的眼睛贴到房门的猫眼上,淫荡地说:“这儿还有一个小婊子呐!”
我以为这两个坏家伙听到了我房间里的响声,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以至于我都怨恨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太大,简直要被高大年听到了。
史笑法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之后说:“我知道你丫对这姓柳的小婊子色迷着呐!上次在你们远飞歌舞厅见了一面就没撂下,没错吧?可上次在薇洲那个小旅馆,你咋不先脱扒脱扒,玩了她,而后再花她的脑袋呀!”
高大年离开了我的门前,突然笑了:“当时我戴着黑头套,拿着枪,干得动吗?我就是驴,那玩意儿也硬不起来呀!”
说着,两个坏蛋在门外哈哈大笑起来。
我愤怒,同时,也惊愕,原来我和方子洲在薇洲的第一次遇袭竟然是这帮子坏人干的!
史笑法先停了笑,对高大年说:“姓李的小婊子还装他妈的淑女呐!你知道丫给自个儿起了一个什么外号吗?”
“我只知道丫除了和京兴市一个上海人勾勾搭搭之外,再就知道丫又来搞章亦雄,谁知道丫还有啥外号不外号的!”
史笑法吸了一口烟,突然压低了声音对高大年说:“丫不知道咋琢磨的?居然叫‘甭问丫是谁’!”
高大年把吸得差不多的烟捻在了走廊的窗户玻璃上,骂道:“这些小婊子,没他妈一个好东西!赵总就担心丫姓李的除了勾搭那个‘万女迷’,还吃里爬外、私藏公款呢!”
“赵总太念泰国那会儿的旧情,就冲着丫搞烂男人‘万女迷’,换上我,管丫真有事假有事,不吐口唾沫淹死丫头的,也早他妈两颗子弹,把两个丫头的全崩了!”史笑法露出了狰狞嘴脸。
高大年淫笑道:“听黄艺伟说丫那玩意儿忒小,搞起来忒他妈的舒服!我想,赵总是被丫那小玩意迷住啦!”
高大年话音一落,两个坏蛋都淫荡地“哈哈”大笑起来。
史笑法刚才的话让我又吃了一惊:难道“别问我是谁”就是李雅菊?李雅菊本是薇洲摩托车集团公司的核心人物,为什么会真的倒戈?难道除了黄艺伟搅和出来的男女私事之外,还真有她个人私藏公款的小九九吗?难道黄艺伟在马克西姆餐厅最后跟我说的,他在香港有几百万存款,就是李、黄二人这些私藏的公款?
我的脑海里问号飞舞,我在门前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直看着这两个人吸完烟,远去了,我才敢出一口大气。
由于章总不让我等他,晚上十点多钟,我就从房里锁死了自己的房门,洗漱完毕,上床,准备睡觉了。但是,虽然身体感觉疲惫,可睡眠却一直与我无缘,我总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想,如果“别问我是谁”真的是李雅菊,那么看来,方子洲和章总与这个女人的交往已经被赵自龙一伙掌握了!想到这儿,我的心里立刻蒙上了浓重的不祥的阴影。这阴影把我的心揪得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知什么时候,我开着电视机睡着了。我作了一个很奇妙的梦,这个梦没有情节,几乎像电影里的蒙太奇镜头,缓慢而苍凉;这个梦也像一首散文诗,而朗诵的人,就是声音暗哑的我:
又是秋天了。这是在我的第几个秋天里呢?
风叫着。这是我俩昨天的风吗?
好像只是昨天,我俩跑到野外去玩耍了。在漫野的落叶上,我俩跑来着——脚下扬起的枯叶还在晴空里飘摇着呢!笑声还挂在眼前的树枝上飞扬着呢!我还记得,风将我俩的头发系到了一块儿。怎么解,也解不开。
我俩吓哭了,可忽而,又被逗笑了。风叫着。我俩也还在嬉笑、诅咒着。
但是,忽然间,却不见了你。
我孤独地站在风中,急白了棕色的长发,随着风儿,空自舞动了。
呵,昨天的你和我跑着的旷野哪里去了?小溪没有了,绿色没有了,晴空与彩霞也没有了。这旷野上,何时出现了这许多落满枯叶的坟冢呢?
秋天,萧瑟;秋天,凄清;秋天,无奈。但毕竟,又是秋天了。
梦中的人一定是我的亲人。好像是方子洲,也好像是章总。难道我在梦里发泄出来的是我潜意识里对方子洲的怀恋和对章总的担忧吗?为什么在方子洲、章总牺牲的同时,我突然作了这样一个梦呢?难道蒙蒙的上苍之中的确有神的存在吗?我简直匪夷所思。
我这苍凉而凄美的梦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惊醒了,我愕然起身,发现被敲的,的确是我的门!
由于入睡时根本没脱衣服,因此,我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跳到了房间的门口。顺着门上的猫眼望出去,我发现在门口站立的竟是头戴钢盔、荷枪实弹的武警!而隔壁章总的房门大概打开着,乱糟糟地站着警察和保安!
我的房门又被剧烈地敲响了。我立刻开了门,迎接我的是一对对警惕与怀疑的眼睛,是警察、武警和保安的眼睛。
“你是京兴市摩托车公司的?叫柳韵?”一个没带枪的警官,上来盘问我。
我点点头。潜意识告诉我,章总一定出事了。不等警官再问什么,我就不顾一切地冲进了章总的房间。但是,房间里惨不忍睹的一切让我惊呆了。只见卧室的大床上,一片鲜血淋淋之中,仰面朝天地躺着一具一丝不挂的女尸,女尸的心口处有一个血肉模糊的大窟窿。看一眼死者惨白的脸,我惊得张大了嘴巴。因为,虽然死者的脸已然是一片死灰,但是,我依然可以认出来,她不是别人,竟然是章总此行苦苦寻找的女人:李雅菊!!!
我突然意识到了章总的不幸,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怎么了,见了淋淋的鲜血,这次我没害怕,也没感觉恶心,我突然大叫一声:“章总!你怎么了!”就冲进已经有一个警察在场的与卧室相连的卫生间。
正像我预感的那样,此时的章总像李雅菊一样,也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此刻的他,仰面躺在卫生间的浴缸里,眼睛紧闭、口大张,脸色纸一样的苍白,面部没有痛苦的扭曲,却有着几分安详。他死去的时候,竟然也是赤身裸体的!浴缸里浸泡他尸身的水,已经全部被鲜血染红了。卫生间的地上,丢着一把带血的匕首。那匕首的把上还镶嵌着美丽的兰色和红色的宝石。
我瘫倒了。
他们跟我说话时,我已经不会开口;他们让我离开现场时,我已经没半点走路的力气了。在恍惚之间,我感觉被两个警察重新架回了我住的房间。在房间里,他们让我坐在沙发上,准备问我问题。我仿佛还记得一个警察拿着笔记本问我,问题大概是:
“你最后与死者见面是什么时间?”
“你见过死者的这把匕首吗?”
“你是否发现过两个死者的通奸关系?”
再而后,我就仿佛累得睡着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又是在薇洲人民医院的病房里。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是一间特护病房,守候在我身边的除了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之外,还有一位身着制服的女警察。她个子不高,杏眼很大,皮肤白白的,原来还是上次见到的那个从美国培训回来的姓汪的女警官!
见我醒来了,女警官和蔼而友好地笑了,玩笑道:“咱俩还真有缘分!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以这种方式见到了你!”
我只得苦笑一下,算作回答。
女警官告诉我说:“柳韵同志,你太紧张了,这次由于惊吓,竟导致了休克!”
医生和护士又给我测了一下血压和心率,对女警官作了一个OK的手势,就放心地走开了。空旷的只有一片白色的病房里,只剩下了女警官和我。
她又笑一下,而后才对我说:“首先解释一下,你不在此案的嫌疑人之内,只是希望你能帮我们多了解一些情况!”
其实,我心里明白章总是怎么死的。他的对手是赵自龙、王学兵、耿德英、孟宪异,甚至还有高大年和史笑法;他此行的目的是从李雅菊那儿获得口头和书面的证据,并以此揭开公司跨国洗钱的黑幕。而且,我还明白,章总此行,一定已经达到了目的,一定已经通过李雅菊探到了赵自龙一伙的核心机密,否则,他不会回避我,也不会突然与李雅菊一块儿惨遭如此毒手。
我本来想把我知道的全部秘密毫无保留地倾诉出去,以使自己的灵魂获得解脱。但是,突然之间,我在病房的玻璃窗上看到了孟宪异的瘦脸和那对熠熠闪光的三角眼。于是,我缄默了。
女警官没注意我心里的变化,拿出一个小本子准备作笔记。我只得有气无力地推脱说:“我要到你们派出所才说!”
女警官诧异了:“我们是薇洲市公安局刑警大队。这种案子派出所已经管不了了!”
“你不是派出所的吗?”我也很惊诧。
“处理完你们上次的案子,我就调市局了。要不我咋说咱俩有缘分呢!”
我苦笑一下,没想到自己既孤陋寡闻、又外行,但是,上次案件就没个结果,我不希望因为这个汪姓警察个人的原因,致使现在的案子再没结果。于是,我坚持道:“那就到你们市局去,去了我才说!”
孟宪异很轻易地进到病房来了。女警官对他点了一下头,没说话。从他们两人点头致意和眼神交汇的刹那,出于女性本能的敏感,我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的一种亲密情感。我想,他们两个一定认识,而且关系不一般。
我的心里莫明其妙地不安起来,对孟宪异产生了一种几乎是本能的恐惧感。我强打精神,对做出一副慈悲德行的孟宪异冷漠地说:“你不是来杀人灭口的吧?”
我的话大概把孟宪异和女警官都逗笑了,但是,他们都坚持着没笑出声,这一点,我是看出来了。难道我真的是由于惊吓导致了神经不正常吗?还是他们串通一气对我进行反侦察?
“你这是咋整的?”孟宪异做菩萨状,一对三角眼里流露出鳄鱼眼泪一般的同情,他安慰我说:“你安心养着,好好调养身心,其他的啥都别想。这儿的一切费用,都由我们集团公司负责整。”说罢,他叹了一口气,“哎,这是咋扯的!¨¨¨都怪俺没在薇洲,昨晚赵总派我去了深圳¨¨¨”
第二天,虽然我的心依然难过,但是我的身体和精神已经完全恢复了。女警官陪我到了薇洲市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亲自接见了我。我坐在有副局长、女警官、还有事故现场见到的那个没带枪的警察在场的会议室里,把我知道的全部情况和盘托出了。什么王学兵的海外约会、曼谷被追杀;什么王学兵与耿德英莫明其妙的对话;什么方子洲的录相带;什么“别问我是谁”的莫名其妙;什么李雅菊要给章总材料;什么爱农银行的账外经营;什么京兴市摩托车股份的涉嫌跨国洗钱;甚至包括事发之前高大年、史笑法的对话、孟宪异一如既往的鬼祟行为,连材料带推论,事无巨细,我都如数家珍一般地抖落出来。至于公安部门能不能把我说出的这些案件之点,联系成一条审判罪犯的绞索,我就不得而知了。甚至公安部门能不能就此推导出章总和李雅菊的死,不是现场表现出的情杀,而是杀人灭口,并以此揪出赵自龙、王学兵、耿德英以及葛浩、孟宪异一伙人,我都没一点把握。
只是有一点我是非常清楚的,就是我对公安局同志说出的越多,对我自己来说,人身就越安全,生命就越有保障;对黑势力来说,也就越没进一步加害甚至灭口的必要和价值。
作为对我配合工作的回报,在我的再三要求下,女警官终于向我透露了一点章总的情况,她说:“男死者,有可能是奸杀!”
“奸杀?”我惊愕了。
女警官很肯定地点了头:“但是,我们已经排出了他因奸杀人再自杀的可能,而且基本确定此案为:先有两人通奸,后有双双被女方原情人杀害。”
“不可能!难道我给你们说了那么多,都是白说!这完完全全是杀人灭口!”我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对着女警官大声吼叫,“章总是一个好人!我一直认为他和他的爱人都是活雷锋!”
女警官笑了,一对深邃的眼睛盯视着我:“我们执法是按照证据来的,而不是依据个人的好恶和情感!现在是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了,而且又是初级阶段,雷锋也没必要高、大、全了。活雷锋当然也可以有恋情、有感情呀!”
“不!如果你们这么定案,我就要到你们的上级部门告你们去!”
女警官被我逼急了,嗓音也大起来:“柳韵同志,请你别感情用事!现在,没任何证据可以说明男死者像你说的是在找什么跨国洗钱的线索,并因此而被灭口。而且,我索性告诉你,女死者的阴道里,有男死者的精液!这是经过DNA化验的。而且,男死者也是曾经有过男女作风问题前科的主儿!他去年就参与过嫖娼活动,后来被爱农银行大事化小,抹成了接受异性按摩,还为此受到了爱农银行的党纪处分!现在,你还能咋推断?”
我惊异地争辩:“章总在京港娱乐城只是按摩,不会搞啥子卖淫嫖娼的把戏!我可以证明!”
女警官审视着我,终于,把她认为大概不该说的话还是告诉了我:“京港娱乐城有两盘录相带,录得清清楚楚的,现在的技术还达不到伪造的水平!”
我愕然了,难道除了方子洲的录相带,京港娱乐城在按摩间里还真有自己的摄像系统?难道这就是葛总指使苟连生送到分行的两盘录相带之一?章总自打京港娱乐城的事件之后总带着一副让人难以察觉的尴尬表情,难道他按摩之后真的又和那个舞蹈学院的女学生干了那种事儿?他自己似乎也说过:陪客户按摩时,这个度不好把握,他自己是“阴沟里翻船”,看来,女警官说的是真的!
女警官见我无言以对,便就势教育我:“柳韵同志,你还年轻,对社会的复杂性认识不足。我们有一些干部,出事的和没出事的都算上,就是一人两张皮,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人前是人,人后是鬼!我们可千万大意不得!当然,我也不是完全排除有个别人本质并不坏,但是却一时无法抵挡香风媚语的诱惑,偶尔失足。”
我哑然了半晌,突然想起,章总妻子曾经透露给我的他们老夫老妻依然使用避孕套的隐私,而且,天竺支行还盛传过在章总家垃圾箱里发现了一红一绿两个留有精液的避孕套。一般的好事之徒可以发现并找到这些,难道犯罪分子就不能私自获取章总的精液再放入李雅菊的体内吗?
但是,我刚说出一句:“难道坏人就不能取了章总的精液再放入李雅菊的¨¨¨”看见女警官疑惑的眼神,我终于还是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她问我:“你说什么?请重复一遍!大声点,我没听清楚。”
我没再开口,我知道我无法回答接下来汪姓女同志必定要追问的问题:
“你咋知道男死者一直使用避孕套?”
“你知道男死者使用过的避孕套都放在什么地儿吗?”
“你咋证明男死者去年的问题是被诬陷的?”
“你和男死者除了同事关系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关系?”
如此这般,我无法回答!如此等等,我不能回答!现在,我只有为章总的在天之灵哭泣的份儿了,无论他在京港娱乐城是否参与了卖淫嫖娼活动,他现在的死,都是太冤,而且不明不白;现在,我也只有对黑恶势力咬牙切齿的能力了,因为,我除了向公安局提供口头材料之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千万里我追寻着你
章总的遗体是在薇洲火化的,章总的骨灰盒是我搀扶着江姐抱回京兴市的。想章总离开京兴市时,是一个鲜活的生命,看章总回到京兴市时,已经化为了红绸子包裹下小盒子里的骨灰,而这个惨遭不幸的人却又是无数次无私助我之人,我就无数次地失声痛哭了。反而是善良的江姐强忍悲痛来安慰我。她让我想开点;她告诉我人都会死的;她还说,人的生死自有天数。
薇洲摩托车集团公司为章总在京兴市最著名的殡仪馆举行了盛大的追悼会。为此,跑前跑后的竟是始终装出一脸沉痛之相的孟宪异,他不但代表赵自龙假惺惺地捐助死者家属抚恤金十万元人民币,还装模作样地在花圈的挽联上,写了一首不阴不阳的悼亡诗:
热血红心苦沸腾
单骑报国总难成
假为真时真亦假
阴间总会显赤诚
江姐读了,不解其意,问我:“孟总这是啥意思?难道老章生前还背着公司单独干了啥?难道还有啥不能瞑目的事儿需要到阴间才能说清楚吗?”
我理解,在孟宪异的诗里,他的“单骑”恐怕是对章总那方子洲式的与公司单打独斗的感叹,“便在阴间也赤诚”恐怕是表达了他对章总难于洗刷自己的一种无奈或者是同情。我感觉,诗中,除了对章总的英年早逝表现出假惺惺的惋惜之外,更多的倒是对章总蒙受不白之冤的平反和肯定,我真的读不出什么恶意来。这也是符合孟宪异这种虚伪之人的虚伪做法的。于是,我就安慰江姐道:“章总本是个正直又有雄才大略的人,这样去了,大家都非常惋惜。孟总恐怕没什么具体所指。”
江姐听我这么一说,才半信半疑地不再问什么,只顾独自落泪去了。
章总的后事,一切办得都似乎很得体,一切也都似乎冠冕堂皇,一切做得都似乎仁至义尽。江姐虽然悲痛欲绝,但是,对孟宪异以及摩托车公司对章总后事的处理,还是非常满意的。她不知道章总是为什么遇害的,也没人给她描述章总遇害的现场,她只知道章总是因公外出遇到抢劫而不幸身亡的。
我的身心颤栗,深深的怜悯眼前这个善良的女人;同时,我也为她庆幸,因为,人死了,一切的一切都没了,知道了真相又有什么意义呢?正因为她不明白章总死亡的真相,她才有可能保持身心的一片安宁,才有可能享有一个平静的晚年。
京兴市各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除了市委书记文英明之外,来了很多,一些鬼魅魍魉,也仿佛立地成佛,在章总的追悼会上表现得如慊慊君子一般高尚,非一个“扮酷”能够说得!
来宾之中最大的官,当然要算京兴市市委第一副书记、代市长谢庄严了。他在哀乐的伴奏下,在章总的骨灰盒及遗像前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而后,又与江姐紧紧地握手,甚至紧紧地拥抱了一下,绝对是一副化悲痛为力量的德行。至少,我是感觉到了:他是没忘怀章总曾经给予过他的帮助的。
没想到,王学兵也来了。他作为京兴市金融界的代表还送来一个巨大的花圈,只是这次他没写诗,而是毫无诗意地在挽联上提了一个对子:“痛悼昨日商友英灵,不忘今日银企一家。”
王学兵从章总的骨灰告别室出来,不幸看到了我。他没躲闪,反而立刻迎了上来,脸上挂起了不阴不阳的笑容:“柳韵,你还好吗?”
我没作老鼠见猫状逃离,但却没耐心和心情搭理他,只得作路人状,冷漠地扭头,快步溜走了。
王学兵见四周无人,便望着我的背影,追了一句:“我就要外派出国了!咱俩该坐下来侃侃了!“
我心里一惊:莫不是他见风头不妙,想见好就溜、潜逃国外?我站住了,回过头,盯视着这个对我来说像灾星一般的人物,冷冷地问:“你想溜?”
王学兵见我停了下来,得意地笑了:“不是我想溜,是爱农银行的美国分行、几百亿美元的资产,需要我这么个行长!”
我沉吟着,没开口。
王学兵见我脸色难看,就做出寓意深刻的口气,告诫我道:“你可别执迷不悟呀!”
我没说话,转过身,还是头也不会地走了。
从章总的追悼会上回来,我一直打电话给方子洲(我当然不知道此时的他也像章总一样魂归天国了)。但是,手机里依然是那个声音:“对不起,该用户已关机!”
我想到了那个眼睛像是要掉下来的何大爷。他无异于是方子洲的影子,我找到了他,自然就能找到方子洲。于是,我找到了隐藏在高楼大厦背后的细米巷胡同,我依然把自行车扔在了窄得骑不进自行车的胡同口。
大杂院儿里那两间小平房的门依然故我地关闭着,虽然破旧,但却让我感到异常地亲切。
我敲了门,等待着何大爷的出现,同时也期盼着突然出现方子洲。但是,我失望了,出来给我开门的不是方子洲,也不是何大爷,竟然是一个陌生的外地人!
“你找啥子人嘛?”外地人操着外地口音诧异地问我。
我除了惊异,更多的是失落:“方子洲和何大爷不在吗?”
外地人摇了头:“早搬啥子地方去了!”
我惊问:“啥子时候搬走的?”
“前几天搬走的!”
“具体搬到啥子地方去了?”
外地人拿出一张小纸条,递给我看:“看,这是老汉儿留下的。”
原来,何大爷位于清水洼地区的低租楼房已经装修好了,他不但自己搬过去住了,也把方子洲的东西一块儿搬了过去,当然,他是希望与方子洲同住。
我问站在小平房门口的外地人:“可这平房是方子洲租的呀?”
“老头子把房子转租给我了。他说,省了钱,好给方子洲娶老妞儿哩!”
我知道在这个外地人的方言中,“老妞”就是“老婆”!我也知道,何大爷要帮方子洲娶的“老妞”就是我!面对何大爷的好心,不知为什么,我不但没有一点欣喜,却匪夷所思地感到了酸痛。
见我表情复杂,外地人好奇起来,问:“老汉儿与那个叫方子洲的是亲戚吗?咋个长得不像哩?一个高高大大的,一个却¨¨¨像个土老坎儿!”
我没心思和外地人争论方子洲和何大爷的长相了,抄下了纸条上的地址就往回走。
天已经灰蒙了好几天,到傍晚,终于下雪了。由于感到身体极度困乏,我没有马上找方子洲,而是回到了我在清水洼的宿舍。
由于房子多日无人居住,这里也显得阴霾、冰冷。没有任何洗漱,我直接钻进了被窝。但是,我却始终无法入眠,除了对章总死亡的悲痛,就是对江姐的哀怜,同时,还拌着对方子洲的一个接一个的不祥的胡思乱想,虽然他现在的居住条件可能因为何大爷而有所改变。
我摆弄着手机,翻看着以往的短信息。这儿有我写给方子洲的诗,也有他顽皮的段子。
茫茫人海中,为你怦然心动;你好似不在意的表情,却让我隐隐作痛;你的漠然,让我不敢表白心迹;可我不能自拔,现在我要你明白――你踩着我脚啦!!!
读着方子洲顽皮的段子,我没笑出来,却莫名其妙地鼻子发酸,泪水也无声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望着窗外,已经是一片白茫茫的远方,我感到孤独,我几乎是机械的按动手机,下意识地组织文字,流淌着自己心底的声音,以此遣散自己内心的阴霾。
呵,不要问我在这无人的旷野上找寻什么?
昨天的绿叶已经落尽了,只有突兀的树枝在深秋中,孤独地伫立着。我能找寻什么呢?
我仿佛在黄昏金色的彩霞下,看到一队南归的大雁排成“人”字形在飞着。它们是去找寻远方的亲人吗?现在的我,只希望大雁们能像信鸽,把我的祈祷带走;现在的我,只想在黄昏的旷野上,对着大雁飞去的方向跪下来,向远方的爱人,温情地祈祷一声:
回来吧,我亲爱的!
但是,我现在的心声,却不知道应该发送给谁?思来想去,我依然选择了方子洲的手机号码,虽然他一如既往地没开机,但是我依然几乎是机械地按了发送键。
昨夜的一场大雪,像顽童捅颇了面簸箕,沥沥拉拉地撒,一直没歇下来过。老天爷大概把憋了多日的阴郁,通过这场大雪全部驱散干净了。今天一早,天空居然放晴。桔红色的太阳,彩球一般地挂在了清水洼旷野的地平线上。
由于何大爷的家在旷野的对面,我一早起来,就踩着厚厚的白雪,听着“咯吱咯吱”的雪吟,踏上了这片我久违了的土地。
北国的雪天是美丽的。除了晴空与暖阳,满眼里都是茫茫的一片白。大地被覆盖了,溪流也不见了,就连林子里的树木,都仿佛穿起了白色的羽绒服,没有了往日的突兀,变得洁净、雍容而典雅。我想那只硕大的黑贝犬,一定还活着,虽然我还没看到它矫健的身影,但是,我却看到了雪地上一排狗的脚印。
在白皑皑的雪地中,我发现了一片洼地,根据经验估算,这里一定是被大雪覆盖的小溪了。我正迟疑着,盘算着怎么以最短的距离绕过小溪的时候,“汪汪!汪汪!”,树林后面却出现了那只黑贝犬。现在的它看见我,居然是一副很凝重的样子,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也仿佛没了往日的明亮,没了往日顽皮的神采。
我的心情不好,没兴趣和这条野狗纠缠或者玩耍。听方子洲说过,狗是怕人弯腰的。因为,它以为人一弯腰,必然捡起石头,捡起石头就必然砸向它的狗头。这时候的狗,大凡都要一溜烟地逃走。于是,我便弯了腰,以期吓跑这条捣乱的野狗。
但是,它却没跑,站在原地继续摇摆着它的大尾巴。眼睛里含着泪水,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哀鸣。
我后悔没给它带来一些吃的东西。我想,人活着不容易,大雪地里的它,没吃没喝的,一定更不容易。我简直动了收养它的念头,只可惜我的房子狭小,我的生活不规律,只怕是我的收养,不会给它带来更好的生活。
见我望着它没表情,又要继续走自己的路了,黑贝犬摇摇大黑尾巴,退后了几米,继续“汪汪”地叫,眼睛里充满了哀怨。我向它的方向走了几米,它就再向后退几米,依然摇摇大黑尾巴,再次退后几米,对我上下点着狗头,而却不再继续“汪汪”地叫了,哀怨却依然在眼中流露着。如此这般的举动,我和它一连进行了好几次。
我想,这狗不是想带着我找什么吧?于是,我就索性跟在它后面走,想看它到底要把我带到哪里去。我的行动大概中了它的意,它果然不再叫了,摇着尾巴,小跑着走在了我的前面。
看来,这狗是通人性的,它一定是要带我去看什么东西的。以前,我听方子洲说起过它,说他们是从来不会糟蹋粮食的,因为,它永远是他们的剩饭拥有者和收拾者。
当时,我不屑地嗔怪方子洲:“你们都是假善人!如果真的爱惜生灵,你们起码也得把好东西给它吃。至少要和你们同等待遇!”
方子洲笑了:“人还没平等呢,你就要人狗平等了,早了点吧!”
“那你们为啥子不收养它?”
“我们为什么要夺去它的自由?我们之间最好的相处就是像现在一样,它不恶意对待人类,而我们则把剩余食物分给它!这才是天作之合!”
想起方子洲们和这狗的不一般关系,现在,我甚至想,一定是方子洲通过这条狗在和我开什么顽皮的玩笑了。我想,按照方子洲老顽童一般的性格,他是能干出这种事儿的!但是,只要能马上见到方子洲,他再怎么恶作剧、不管他采取任何见面方式,我都愿意、我都高兴、我都不会嗔怪他!
黑贝犬带我穿过了被冰雪覆盖的小溪,来到了林中的一片杂草丛中。它飞快的刨动两只前脚,在杂草的深雪里急速地找寻着。不一会儿,它给我叼出来一样东西。这东西像一具人手的模型。
再仔细看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只模型手的腕部竟存有鲜血的斑迹!而且,在其中指上,竟然戴着一枚银白色的戒指!!那戒指是纯银的,上面雕刻的竟是一个栩栩如生的弥勒佛!!!
我的脑袋立刻大了起来,这枚戒指分明是我在终南山上捡到的那个幸运物?!这幸运物不是一直戴在方子洲手上吗!?难道方子洲¨¨¨
我不愿、也敢相信这是真的。我鼓足了勇气,拿起那只我现在依然假想它是模具的手。立刻,我的眼前就漆黑一团了,因为,我发现那只手不是模具,而是¨¨¨
我不知道是怎么报的案,我也不知道公安局的警察们是怎么样赶过来的。我只记得他们开始还以为是恶狗伤人,一个警察竟然掏出了手枪,要将它立刻击毙。是我毅然把它护在了身下。而后,我们在黑贝犬的带领下,又在被大雪覆盖的小溪边找到了被潜埋的方子洲的遗体。他的遗体被装在一只黑色的巨大塑料口袋里,已经被残忍地肢解了¨¨¨
等我的记忆完全清晰,精神也重新好起来的时候,我又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而且,算下来,我已经是第三次因为昏迷进住医院了。一位陌生的警察同志告诉我,我的这次昏迷,不是被钝器砸了脑袋,也不是由于过渡惊吓,而是由于悲伤过渡,最终导致了休克。
在医院的日子,我的大脑始终是昏昏沉沉的,人也介乎于似睡似醒之间。其实,我希望、也需要这样,因为我压根儿就不敢思维,因为只有思维器官的昏昏噩噩,我才能让自己的心灵保持平衡。
出院后,我做得第一件事就是赶到了清水洼,去找那只黑贝犬。
在方子洲的断手处,在半人高的薅草里,我看到了它。它依然顽强地生活在树林中,而且,它似乎一直守候在这里等待着我的出现。不管它的体形对于我的小房间来说,显得多么大,多么不协调,我都义无反顾地把它领回了家,像领回了一个有恩于我的客人。也正是这条黑贝犬分担了我的痛苦,帮着我度过了我人生这段最悲痛、最忧伤的日子。这是观世音的神力,还是方子洲灵魂的造化,我不得而知。
方子洲生前曾经说过,它很聪明。熟人只要一个眼神,它就会过来;生人(或者它认为可疑之人)就是拿肉来诱惑,也是枉然。我发现它真的像方子洲说得那样通情达理、聪明睿智,因为我最担心的它的大小便问题,并没有成为问题。
第二天,一大早,它就用前爪轻挠屋门。我以为它不习惯和我同居一室,又要重新回到方子洲说的它最适合的自由自在的野外生活的环境中去了。我只得给它开了门。于是,它便兴高采烈,飞一样地跑了。但是,没一会儿,我的房门又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它真的又回来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它一早一晚主动地跑出去,是找一些诡秘的地方作卫生间,以它的方式方便去了。
方子洲生前曾经还说过,它没名字。我想直接叫它“方子洲”,但是,又感觉这样叫,以狗思人的动机太明显。如果方子洲活着的话,他一定会为此笑我没才情,太憋脚,且有贬低他的嫌疑。
我又默默地落泪了。人死了,终究不会再复生。我叫它一千遍“方子洲”、“方子洲”,它也终究只是一条曾经和方子洲有过某种关系的狗!
等我的心情重新平复的时候,我终于有了思想的火花。我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方义”!寓意它是一只姓“方”的侠义的犬。当然,这名字当中,寄托了我无限的遐思、无限的苦痛、无限的追忆,还有无限的惆怅。
在清水洼新的经济适用房小区,我终于找到了方子洲的影子――那个何大爷。由于喜迁新居的原故,他的衣着比过去讲究了,人也比过去精神了。几缕稀疏的白发竟然被他梳理得整整齐齐的。
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问:“方子洲是不是到您的宿舍住了?我跟他说好的,我的房子让给你们,您的宿舍我去住!他可倒好,从薇洲回来,一出门就没个影儿了!”
何大爷的唠叨勾起了我心中的痛,我不想把方子洲遇害的事儿告诉他。因为,我明白何大爷与方子洲共处了多年,感情有如父子,但是,他们毕竟没有血缘关系,我不希望让他额外体验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于是,我强忍住酸楚与泪水,撒谎道:“没错。他的确在我那儿。我的宿舍挺好的,是个一居室,比你的房子小不了多少。所以,你就听我的,以后,咱们就不必再换房了!”
何大爷并不理解我的苦衷,听我这样说,不高兴起来:“娶了媳妇忘了娘!这么瞧着,这儿子嘛,亲的后的一个德行!”
我继续撒谎:“方子洲不是不来看你!他¨¨¨出国去了!”
何大爷不愧是一个朴实而敦厚的老人,他听了我的话,没半点怀疑,异常高兴地说:“子洲出国了!谁带他遛达出去的?”
我只好把谎言进行到底:“他在京兴大学找了一份工作,这是派他进修的。”谎话说到这儿,我眼中的泪水终于无法控制,扑簌簌地流淌下来。
“不对呀!我咋听子洲的意思,他以后就要到安全部门干了!”
何大爷的话让我一惊,莫非自打方子洲在薇洲与那个不知名的干警相遇之后,他的行动就已经纳入了安全部门的行动计划?也许他真的从此完全了从民兵到国家工作人员的转变?但是,这些都未免来得太晚了!
为了不使何大爷悲伤,我只得顺坡下驴地继续撒谎:“反正,以后他就稳定了,有人给工资,也不用一天到晚到处瞎跑了!”
何大爷的确是老眼昏花、智力受阻了,我异样的表情,我无声的泪水,竟没引起他的注意。他颤颤崴崴地给我倒了一杯茶,不停地唠叨着:“这样好!这样我就踏实了!一天到晚跟这个斗、跟那个打的,事儿是好事儿,老百姓得利了,可自己个儿呢,总不是个常事儿不是。”
我问起方子洲有没有在这里存放东西的问题,何大爷却没说话,起身到卧室去了。而后,他很吃力地提出一个大箱子,连呼哧带喘地告诉我:“都在这儿呢?这回,您提拉走吧,放你们自个儿家里得啦!”
箱子里竟是方子洲的全部摄像器材,而后,就是他认为值得记念和收藏的登载着他摄影作品的报纸和杂志。在一本摄影杂志里,我意外的发现夹着一张孤零零的照片,照片里面的一对男女行为上是搭肩搂腰的,情感上是甜甜蜜蜜的,如果不是曾经有过那么一腿的情侣,绝不会有如此的表现。对这对男女,刚开始我只是感觉面熟,而后不禁让我大吃一惊:这女人分明就是已经香消玉殒的李雅菊小姐!而这男人竟然是我亲自见过一次面、现在经常在电视机里出镜的京兴市市委第一副书记、代市长谢庄严!
我不明白这张照片只是政客谢庄严与商人李雅菊小姐的应景之作,还是另有什么深意。方子洲是怎么弄到这张照片的?他从来没有交待过。
“他有没有叮嘱过你,把啥子东西交给啥子人?”我想,从事多年打假揭黑活动的方子洲一定会备份一些关键的材料。这材料一定可以置某些人或某些组织于死地,否则,这些人或组织也不至于对他下如此黑手。
“有!有!瞧我,真是老糊涂了!越要记着的事儿越得忘!”何大爷说着,重新进了卧室,不一会儿就提拉出一个纸口袋来,“子洲出门儿前跟我说,这是重要材料的备份品。如果他不回来就把这个纸口袋交给您!如果您不回来就把这个东西交啥安全部门!”
我明白方子洲为之付出生命的东西一定就在这个纸口袋里。看着这个纸口袋,我的心已经开始颤栗了,手也在无法控制地发抖。我努力让自己平静,努力强颜欢笑,问何大爷:“走之前,他没说去啥子地方吗?”
“他就说到啥安全部门送材料!”
“是公安部门还是安全部门?”我问。
“咋?咱这儿搞案子的,还有两个部门吗?”何大爷糊涂了,打岔道。
我肯定地点点头。何大爷努力思索和回忆着:“还是安全部门!我知道派出所是归公安局管的,可在我的印象里,他要去的地方,好像和派出所不沾边儿呀!”
一份致命的调查
我决定把方子洲的提箱暂时存放在何大爷的新房子里,因为我想这儿应该是方子洲遗物最安全、最稳定、也是最亲切的寄存之所。当我拿着纸口袋准备出门的时候,何大爷终于有所警觉了,他提醒我道:“我估摸着,这东西挺重要,不行您换个箱子拿着!”
我懂得方子洲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反而放在纸口袋里的用心,因为,越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越是安全的,因此,我最终还是按照方子洲的决定办了,没采纳何大爷的意见:“不,就这样!这样更安全!”
刚一走出门,何大爷忽然又叫住了我,老脸上满是莫名其妙的喜色:“不知您瞧报纸了没有?”
我不知道何大爷要告诉我什么,我的内心也没半点喜庆可言,就默默地摇了摇头。何大爷回房取了一张报纸,兴高采烈地说:“子洲与袁博导的官司出结果了!”
我接过何大爷手里的《京兴晚报》,一条醒目的标题映入我的眼帘:《法院捍卫正义,博导丢人赔钱》,文章写道:
“京兴大学袁博导状告民间打假者――方子洲先生侵犯名誉权一案,经区级法院宣判不予支持之后,袁博导又向京兴市二中院提出上诉。经二中院多方取证,驳回袁博导的诉讼请求,除维持原判之外,并判原告赔偿原著作权人经济损失二万元人民币。”
何大爷笑呵呵地唠叨:“子洲可帮了他同学的大忙,他起码也得得一些钱吧!这也多少能解子洲的一丁点儿饥荒呀!”
望着何大爷善良、单纯的样子,我想说点什么,但是,终于没开口,只是对着何大爷强颜欢笑一下,就按照何大爷希望的那样,收起了这张报纸,默默地走了。
回到我的宿舍,我就把房门紧锁了。好在现在有了黑贝犬“方义”陪伴,我感到安全了许多。它刚见到我手里拿着的纸口袋时,摇着黑黑的大尾巴走上来,对着纸口袋闻了闻,发出了低低的哀鸣。我想,也可能它见方子洲用过这个纸口袋,也可能这物件携带着方子洲的气息,这些也勾起了它痛苦的回忆吧。
方子洲的材料,起名为:《“噬金案”调查》,是一本厚厚的书面打印稿,另有数十张照片和几盘录音带、录相带作为附件。这份材料终于把我所有的疑惑解释清楚了,我的关于王学兵、耿德英、赵自龙之流的所有疑惑之点,在研究了材料之后,也终于连接成了一个链条。我的心灵终于豁然开朗,恶势力的屎屁股也终于大白于天下了。
方子洲的书面材料这样记叙道:
“这是一个异常复杂的鲸吞国家金融资产的特大案件,以下简称“噬金案”。
“噬金案”大体分为三个阶段:一,犯罪嫌疑人是通过银行账外经营侵吞国家资金;二,犯罪嫌疑人是利用银行核销不良资产之机,低价出让国有资产,再次侵吞国家资金;三,犯罪嫌疑人利用现有企业帐户,与境外非法资金组织勾结,以开办高尔夫球场、歌舞厅(原来,苟连生在远飞歌舞厅曾经要帮着我拉的存款,也是欲洗的黑钱!)、生产摩托车的名义大肆进行跨国洗钱交易。同时,每一阶段都伴随着巨额的行贿受贿犯罪。
“噬金案”涉及的人员结构复杂,既有政府、银行、企业高官、高管,也有境内外的无业人员及黑社会分子。主要涉案人员有爱农银行京兴市分行王学兵、现任分行副行长;京兴市政府耿德英,现任市政府办公厅副主任;薇洲摩托车集团赵自龙,现任董事长,泰国籍华人;薇洲摩托车集团公司孟宪异,现任总裁助理,一个有作风问题前科的人;京兴市高尔夫球场高大年,现任总经理,与境内黑社会分子交往甚密;远飞集团公司葛浩,现任薇洲摩托车集团公司顾问;无业人员,谢莉娟,美籍华人;境外黑社会分子史笑法,泰国籍华人。”
我对“噬金案”的调查是从远飞集团公司、京兴伟业公司、爱农银行沆瀣一气通过银行账外经营套取国家四亿元信贷资金在东北天海、东南薇洲投资房地产开始的。当时,我在天竺支行信贷科工作,正巧分管京兴伟业公司的这笔贷款业务。由于京兴伟业公司就是远飞集团公司下属的一个部门,而且,贷款用途含糊不清,我即以京兴伟业公司不具备贷款主体资格、担保单位实际上即是贷款单位、贷款用途不明三项理由否决了此笔贷款。而后,时任天竺支行行长的王学兵通过时任副科长的栾国庆找我做工作,说这笔贷款实际上是帮助分行银鹏公司解决房地产投资的资金问题,这家公司当时的董事长是分行的副行长孙德融。但是,我没为之所动,依然不同意发放此笔贷款。时隔不久,人事科张科长突然找我谈话,她说经支行领导研究决定,鉴于我经常上班不穿行服、蓄胡须、迟到早退次数过多、言谈举止给银行形象造成不利影响等问题,决定对我进行劝退处理。我明白这是由于我阻止支行放款,防碍了分行通过账外经营搞房地产投资而招致的报复。
我找了王学兵,他不动声色地给我找出了银行的制度条文以及我的过错、问题记录,说他自己无权凌驾于组织决定之上,绝不能因为与我的私情而网开一面。我又找了分行人力资源部的余主任,他几乎拿出了王学兵曾经拿出过的全部资料,也几乎和王学兵同置一词,唯一不同的是,余主任把对我的处理上升到提高爱农银行管理水平、更好地与国际接轨的高度来认识。于是,我在无依无靠,无处诉冤屈的情况下,为了自己的面子,只得被迫辞职了。
我的“噬金案”的调查,绝不仅仅是由于个人恩怨而进行的报复行为,而是我就此发现了他们的犯罪线索。因为,我离开天竺支行不久,这笔四个亿的贷款便通过栾国庆和王学兵之手强行放出了!”
读到这儿,我的眼睛由于泪水的浸泡,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了。我没想到,方子洲也在爱农银行遭受过与我同样的命运!他也看过分行余主任的脸色!想必他也领教过余主任刻骨铭心的讥讽!只是方子洲从来没跟我提起过这些,他总是把打碎的牙齿咽进肚子里,永远让我看到的是一张顽童一般朝气蓬勃的脸。
我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悲哀和愤怒,我站起身,在房间里焦躁地转圈。我真想对着窗户,对着王学兵、余主任居住的方向学着苟连生的语言粗鲁地大骂一声:“他妈的贪官污吏,我操你们丫头的妈!”
“方义”始终爬在我的脚下,静静地陪伴着我,在我起身、愤怒地来回度步的时候,它就用一对黑黝黝的圆眼睛注视着我,发出低沉的哼鸣。
方子洲在他的《“噬金案”调查》中,还详尽地叙述了他对这个复杂案件不断深入的了解过程。方子洲在开始的时候,只是认为这是一个简单的账外经营加行贿受贿、侵吞公款的案子。他为了取得涉案人员的证据,不惜长达数年跟踪在王学兵、耿德英、孟宪异、葛浩左右,取得了许多照片、录相证据。由于我的出现引动了王学兵一类的涉案人员,无异于给方子洲的取证工作提供了机会,因此,我也就自然成了他跟踪的目标。比如,我第一次发现他时,他站在王学兵家对面的公寓楼上,竟然拍到了王学兵、孟宪异、赵自龙的交谈镜头,而且有一张大特写照片竟然拍下了王学兵收下赵自龙一个大信封的情景!比如,我去东北天海时,我在办公室苦等公司人员接待的时候,他却拍到了耿德英、孟宪异、高大年一伙在公司办公室如何密谋对付我的录相。再比如,我第一次到薇洲的时候,我在高新技术开发区墙头上看到的人影,原来就是方子洲。那次,他不但录下了开发区内的车间和厂房,居然还录下了李雅菊对我详述的公司情况。
方子洲是我到了京兴市摩托车公司之后,从我的嘴里旁敲侧击,从章总那里直接接触,才把自己的视野又进一步引向深入的。于是,他也发现了赵自龙一伙除了利用账外经营的历史遗留问题低价收购国有资产外,还大肆进行跨国洗钱的勾当。“别问我是谁”的材料也为他的判断提供了详实的佐证,从而使他对此案的认识达到了全面和深入。
在方子洲的材料里,我重新认识了王学兵的奸诈与邪恶,也洞悉了王学兵以阴险毒辣的手段巧施金蝉脱壳之计,躲过检察院账外经营问题追查的惊险一幕:
那是中国对银行账外经营实行治理整顿不久的一天,当时还在天竺支行当行长的王学兵突然接到了史学法的电话。
“王行长,您哪儿猫着呢?”
王学兵听了史学法地道的京兴土话,心里剧堵起来:“我是行长,干吗猫着!在办公室坐着呐!”
“老耿告诉你什么没有?”
“老耿?告诉我什么?”
史学法压低声音:“本哥们儿我,让检察院瞄上啦!”
王学兵立刻阴沉了脸,脊背上也开始冒汗,他赶紧把电话放在桌子上,小跑着关了办公室的门,而后再几个跨步折回来,压低嗓子,故作平静地问:“消息可靠?可别蒙事儿!”
“老耿刚到市政府当官儿,丫亲自得到的消息,你说能不可靠吗?!还能是蒙事儿!”史学法声音里充满了无奈。
“那你¨¨¨”王学兵脑子里盘算着自保的辙,嘴上一时想不出打发史学法的话来,随口说了一句,“我们没什么怕的嘛!”。
史学法一听,感觉王学兵要甩掉自己而明哲保身,便从嗓子里挤出了笑声。那笑声很难听,充满着绝望,立刻,他来了京兴地痞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索性和王学兵摊了牌:“王行长,你可别他妈装孙子!你丫敢撂挑子,我就敢自个儿踅摸到检察院去!检察院如果把我办了,哪一当子事儿我一吐落,你、我、老耿,还有你丫老婆,都他妈跑不了!”
王学兵立刻意识到自己在惊恐中的言辞失误,急忙用好话来稳住史学法:“哥们儿,你可想岔了!我是说电话里说话不方便。”而后假意哼哼两声,暗示史学法具体事儿下面再说。
史学法果然被稳住了,只得支吾一句:“哥们儿,检察院来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可得赶紧想辙呀!”
王学兵挂了史学法的电话,立刻把电话打给了耿德英。劈头盖脸地埋怨道:“耿助理,您当了官就把老弟忘了!”
耿德英似乎已经明白了王学兵的意思,赶紧解释:“别介!我正到处踅摸您呢!”
王学兵满腔怨气:“史学法已经先把我踅摸着了!”
耿德英已经顾不得王学兵的态度,马上说:“咱不在电话里说了,半小时以后,京枫红叶茶楼见,怎么样?”
于是,沆瀣一气大搞账外经营的王学兵与耿德英,在运河之滨的京枫红叶茶楼会面了。望着缓缓流淌的绿色的河水,耿德英瞅着一脸阴沉的王学兵,又带来了一个坏消息:“我来之前听说,检察院已经把史学法拘走啦!”
王学兵一脸惊愕,却没说话。
耿德英接着说:“看来,这个坎,没您老弟,就过不去了!史学法这小子扛不了几天!万一来一个盖不吝,他什么不敢说!”
王学兵的眼睛里,除了影映着缓缓流淌的绿色的河水,更充满了邪恶,但是,他嘴上的话却说得如同百灵鸟歌唱一般动听:“得捞这哥们儿呀!”
“怎么捞?检察院已经是证据确凿!”
沉默了许久之后,王学兵又让服务小姐重新换了一壶茶水。他先给耿德英斟了一杯,而后再把自己的茶杯慢慢地斟满。他端起茶杯,轻轻地匝了一口,等服务小姐走远了,才似乎胸有成竹一般地开口道:“我心里明镜儿似的!”
耿德英不解其意:“什么?”
“史学法那哥们儿很仗义!”
耿德英笑了:“史学法是个粗人不假,我俩对他不错也是真的,可他总不至于傻到用自个儿的脑袋为咱们顶枪子呀!”
王学兵也笑了:“那咱俩告诉他不吃枪子不就完了嘛!”
“他不吃枪子您我就得吃!这小子在薇洲折腾出去的二个亿,全趴那儿啦!而且,留下几千万的窟窿!如果检察院把这几千万的窟窿缕清楚了,您我跑得了吗?”
王学兵不动声色,又品了一口茶,用眼睛凝视着远处的河水,说:“这几千万的窟窿,他一个人背着,岂不更好!”
耿德英依然摇了头:“您以为史学法是活雷锋呢!”
王学兵一口把杯子里的茶水喝干,笑眯着眼睛,对耿德英说:“成了!那就按我的辙办。你能让史学法的弟弟顺利探监就行啦!”
耿德英依然似信非信的:“安排史笑法探监没问题,这是合理合法的事!只是¨¨¨”
王学兵起身,把自己的大手按在耿德英的手上,爽朗地说:“记着,我可是个博士后!你就放心当你的助理吧!”
史笑法比他的哥哥史学法小五岁,本是个京兴市的西瓜贩子。史学法傍着王学兵、耿德英发迹之后,他也开起了皮包公司。他在京兴市最高档的酒店里租了一间房子,名义上搞技术咨询、中介服务,实际上是个资金掮客,开了个地下钱庄,干着倒买倒卖银行存款和贷款的勾当。
史学法进了检察院不久,已经火烧屁股猴闹心的史笑法,正准备清了公司帐户、带着营业执照溜之大吉的时候,王学兵却突然亲自登门拜访了。他给史笑法带来了泰国帝皇娱乐有限公司的邀请函,希望他到泰国投资入股作生意。史笑法立刻把自己的眼睛挣得老大老大的,眼睛也立刻变得贼亮贼亮的。
“出国?跟遛达到家门口这么简单!?”他惊呼。内心里真诚地感叹自己的没文化和王博士后的高智商。
王学兵眯着眼笑了:“一切手续我负责办,广阔天地,一准儿让你大有作为!”
没几天,史笑法真的踏上了泰国的土地。那是京兴市春暖花开的好时节,迎春花的黄色依然艳丽,桃花、梨花、樱花也还在努力地争芳斗艳;那花的馨香之浓,几乎可以被自己的衣兜装进来,带走几许。但是,当他飞落曼谷机场的时候,却发现地球就是精彩:春天突然没有了,代之而来的,却是比京兴市最炎热的盛夏更为炎热的高温,这高温像火焰一般,正在这儿燃烧着,肆虐着。
而在曼谷接待他的人,竟是王学兵的老婆谢莉娟!
“史老板呐,感谢你来帮我的忙呀!”谢莉娟格外的热情,也格外客气。那份热情,那份客气是这个女人从来没有过的。这也让地痞出身,也以地痞给自己定位的史笑法感动不已。
曼谷的琶提亚海滩的确是美丽的。大海是湛蓝湛蓝的色彩,那湛蓝色的饱和度是中国大陆任何一片海洋所没有的,沙滩很平缓,在灿烂地让人灼热的阳光下,呈银白色。乘小船出海,在稍远而人少的地方,浅浅的海底最为迷人,那里游着的鱼,色彩斑斓,奇形怪状,就是京兴市在鱼缸里才能见到的那种热带鱼;海底里的贝壳完全像一个个美丽处女,色彩艳丽、形状可人,天然地生长着,完完全全没被人抚摸过,更没被人污染过。史笑法这个从京兴胡同里挣蹦出来的小地痞,简直陶醉了!
帝皇娱乐有限公司位于曼谷的琶提亚海滨,租用了很宏大的营业场所。它名义上是泰国人自己开办的企业,而实际上的后台老板却是谢莉娟自己。
帝皇娱乐有限公司装修豪华,一楼是声音地动山摇的宏大迪厅,雷射激光,刺激而耀眼。
史笑法望着疯狂扭头,拼命摆动四肢的人群惊叹:“他们都吃了摇头丸吧?!咋这么大劲头!”
谢莉娟笑而不答。
帝皇娱乐有限公司的地下室却是霓虹闪烁,纸醉金迷、肉欲横流的酒吧。看着吧台上只有三点着装的性感女郎,土包子史笑法简直口水横流、乐不思蜀了:“这都是泰国妹?咋就露这么多肉出来呢?”
这次谢莉娟说实话了:“还是大陆妹漂亮!白皮嫩肉的,也合你们男人的口味儿。我这儿还从来不留泰妹呢!”
于是,史笑法一连几天销魂在帝皇娱乐有限公司,久旱遇甘霖一般的他,淫糜于美女之间,畅快得几乎没穿上过裤子。于是,没多久,谢莉娟居然让史笑法成了泰籍华人。他国内的钱才一打过来,谢莉娟就让史笑法成为了帝皇娱乐有限公司的副董事长。于是,京兴市街头的小混混,简直一步登了天!等他揣着泰国护照重新回到中国大陆的土地上时,他俨然已是一个外商老板了。他看中国女人不再色眯眯的,因为,他已经有了身份感,有了与世界黄色接轨的眼光。只是那时的史笑法还没那么张狂,泰国护照是藏在箱子底下面的,重新入境时,他依然是手持中国护照的京兴市平民。
王学兵巴结史笑法的目的,当然是要抛出了史学法当替罪羊,让他把所有的罪全部认下来。等史笑法从泰国一飞回来,此时,已经准备调到爱农银行京兴市分行去的王学兵自然屈尊来机场迎接了他。
在京兴市最豪华酒店最豪华的餐厅落座之后,史笑法除了受宠若惊,自然还感动不已。
王学兵见火候已到,便开口了:“我打个比喻,来形容你出国的感受。”
史笑法欠了欠身子,谦卑地洗耳恭听。
“对你我来说,国内有如牛角,我俩都钻在里面,怎么使劲儿也都汤事儿,也都是蹦达不出来!而出了国呢,就好比我俩不钻牛角了,你一准儿发现,这世界是这么地广阔,简直想干吗就干吗!”
史笑法想起自己一直没提上裤子的淫糜生活,立刻感悟了,频频点头:“是这话儿!一丁点儿不假!”
王学兵话锋一转:“可现在我和你哥就在牛角里面!”
史笑法似有所悟,爽快地叫道:“都蹦达出来,不就结了吗?”
“可当事者谜呀!我也想出来,你哥也想出来,纠缠在一块堆儿,结果谁都汤事儿了!谁都可能钻不出来!”
史笑法终于明白了:“你是说,你让我哥先保你们没事儿,而后你们再保他没事儿!”
王学兵赶紧与史笑法碰了酒杯:“只要你哥把事儿全兜了,我们就出来了。我们一没事,你想呀,你哥不就有人帮着打通关节了嘛!一打通关节,你哥不才能化大案为小案,争取几年后就出来嘛!而且他出来之后,还可以像你一样移民到泰国蒙事儿去呀!”
史笑法虽然自幼就是地痞,但多少还是修了一点地痞界的侠气,他不但同意为王学兵去作工作,而且表态道:“王大哥对我不错,能救你们出来,就是我哥自个儿死了,也没二话!”
“成!够哥们儿!”王学兵一拍大腿,得意地笑了。他煞费苦心,等待的就是史笑法的这句话!
士为知己者死。史笑法能有今天,当然要感谢王学兵一伙的知遇之恩。于是,在耿德英的斡旋下,史笑法代表王学兵一伙与史学法进行了多次谈判。核心议题就是史学法除了交待出爱农银行通过账外经营私设小金库,大搞职工福利的行为外,对其给银行、政府、企业个人行贿的问题只字不提,自己一人认了全部涉案金额,咬定这几千万的窟窿全部是经营损失,隐瞒其他所有个人的行贿受贿问题。这样一来,除了救了王和耿,而且还成全了史笑法的老板梦。
刚开始史学法也是将信将疑,怕被王学兵一伙玩了,不肯轻易就范。但是,经不住史笑法不断地现身说法,动之以情、义,哓之以礼、利,史学法终于就范了,也终于仗义了一把。完全按照王学兵的设计方案承认了自己账外经营、挥霍公款的犯罪行为。
但是,没想到,检察院不但了解了史学法账外经营的问题,而且还在泰国获取了史学法利用账外经营的手段出逃国有资金,委托他人在泰国开设两家妓院,专门拉拢腐蚀大陆干部的犯罪事实。于是,仗义了一把的史学法虽然账外经营、损失公款没死罪,但是,利用账外经营为手段出逃国有资金,确属贪污国有财产之罪!数罪并罚,最终还是被判处了死刑,并被立即执行了。
至于史学法利用账外经营出逃国有资金的犯罪事实是怎么样被检察院查获的,就不得而知了。但是,由于史学法在泰国开立妓院的活动,曾经得到过早已经移民海外、同干此行的谢莉娟的帮助和支持,史笑法自然就怀疑王学兵耍弄自己,有意抛出其兄史学法以求永久自保。于是,在他的心里对王学兵及其老婆就结下了怨恨的结,而且,这个结一直系到他和赵自龙相识并勾结到一块儿以后。
王学兵一伙本来想把连贷款带投资的八个亿作为银行坏帐直接核销,以此擦干净自己的屎屁股,没想到,境外的赵自龙、史笑法一伙却看中了这笔银行的不良资产,勾结孟宪异,准备投资收购。
为了逼迫王学兵就范,境外的赵自龙一伙,一方面诱之以巨额利益,通过京兴市摩托车公司以购原材料的名义往谢莉娟美国帐户上汇款,另一方面还不惜利用史笑法与王学兵夫妻的怨恨之结,导演了曼谷追杀。以在境外要谢莉娟的小命相威胁,还不惜制造了美国车祸的阴谋。
于是,王学兵、谢莉娟被赵自龙这都硬的两手降服了,完全成为了境外黑势力的帮凶。王学兵不但按照赵自龙的安排,舍弃了银行自我核销这笔坏帐的计划,而且与身为政府官员的耿德英再次勾结,名义上通过资产公司收回了一亿元处置不良资产资金,实际上却把国有资产低价出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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