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说爱你口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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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远非歌舞厅的存款没拉成,但是,章副行长(以后应该叫章总了)的电话终于等来了。
“合同还是我自己去取吧?”我怕再见到那个“万女迷”,便主动请缨。
章总似乎感悟到了什么:“为什么?是黄艺伟说不出什么东西,还是他洋词怪词的,招你烦了?”
“他太¨¨¨酷了!”我支支吾吾地不置可否。
“酷?你说什么?”章总也许没听清我的话,也许压根儿就没闹明白什么是“酷”,“黄艺伟已经被集团公司的李总叫回薇洲了。临走,他还跟我一个劲儿地夸你呢!”
我心想,从黄艺伟的嘴里夸出来的,也一定是难于入耳的中不中、洋不洋的肉麻话。我怕章副行长多心,就坚持说:“我还是自己去取!”
“没必要!我让速递公司送过去就行了。”
终于,这个我尊敬的倒霉之人,给我提供了一单让任何一家商业银行都眼馋的业务:“贷款金额二亿元,期限两年,由美国H银行用不可撤消的信用证提供担保。”
我在骆行长及其全体员工面前终于又可以扬眉吐气了。
那骆行长接过我从章总那儿拿回来的贷款申请和已经单方鉴定好的合同,二话没说,直接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大大的计算器,“噼啪噼啪”一通猛按,而后,突然站起身,孩子一般跳起了脚,咧嘴哈哈大笑了。他毫不吝啬地对我表扬道:“柳韵,您牛呀!干得真棒!您不但完成了两个亿的放贷指标,而且,在今后的两年里还给我行带来一千二百万元的利润呐!”
我心里很得意,也终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没应邀就坦坦荡荡地坐在了骆行长对面的沙发里,心想:两年之内,我算逃出滥竽充数者的行列了!但是,我的嘴上却没表现出来,而是依然谦虚地说:“我还没进行贷前检查,这么说,还为时尚早呢!”
骆行长由于跳脚和兴奋,黑皮肤的脸上现在红润润的,他重新坐回椅子上,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摸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大盒子,神秘的一笑:“小柳,来,过来搂一眼!”
我很好奇,起身走上去。只见那骆行长小心翼翼地把大盒子外面的一层塑料薄膜揭开,露出了一个金黄四射的纸壳包装。
我问:“这是啥子?”
骆行长没回答,又更加小心翼翼地把纸壳子剥下去,一个镶嵌贝壳的红木盒子露出来。这时,骆行长神秘的笑笑:“算是中正剑吧!”
我诧异了:“蒋介石奖励将领的中正剑?怎么是方的!”
骆行长故弄玄虚,又没回答我。他把红木木盒的盖子轻轻掀起来,一枚直径足有半尺的大大的银币出现在我的眼前,只见那熠熠闪光的银币正面是万里长城图案,上书的面值为1000元,银币的背面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徽。
“还有这种钱?我还从来没见过!”我诧异,并有意夸大了我的诧异,为的是衬托出骆行长的见多识广。
骆行长果真笑了:“小柳,这可是稀罕物!我国稀有的纪念币!别瞧面值是一千元,可我们定做的时候,每枚的成本就已经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块了!”
“世面上怎么没见过?”这次我的疑问是真心的。
“这是法定货币,全中国只发行了一百枚,别人又不能复制,世面上咋能见得着呢?”
见我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态,骆行长得意起来:“这是咱们合作银行为年创利超过五百万元的优秀客户经理特地定做的。这既是物质奖励,更是精神鼓励!”
其实,我是一个物欲尚没横流的人,由于出身于偏远古镇,没收集这些希罕物的条件,也就一直没对收藏活动产生过任何兴趣,但是,为了给足骆行长面子,我作出唏嘘感叹的样子,连连称奇。
骆行长把脸严肃下来,认真地对我说:“来吧,签个字!这个奖品您先领走得了!”
我倒不踏实了:“可,贷款还没放呀!要不等我贷前调查回来再说。”
骆行长却是一副很交心的样子,跟我说:“其实,这笔低风险贷款,已经是铁板定钉的事儿,现在开单子放出去都可以!有美国H银行担保,咱们除了收利息,一丁点儿麻烦都没有!我让您去企业的用款地点――华南薇洲做贷前调查,只是照章办事,一来让您去轻松轻松,出去玩玩,算是犒劳;二来也作个样子,给分行瞧瞧罢了!”
“不是要双人进行贷前调查吗?谁和我一块儿去?”
“您自个去!回来,我签个字,算咱俩一块儿去的就行了。”
我只得签了字,把这块珍贵的“中正剑”领走。正感觉这个骆行长除了势力,办事也还算是公道的时候,他却说出了一句让我非常难堪而受刺激的话:“小柳,其实我能咂摸出您的艰辛。像您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让个大老板白白给咱合作银行一千多万的利润,只有您这样的人才能办得到。您的付出,我明白!您的个中滋味,我懂!不容易,不容易呀!”说着,还忽然对我挤了挤洋溢着淫荡神情的小眼睛。
我没感到莫名其妙,我明白他的意思,分明是说我一定把自己的美色连带着身体陪了进去!这笔贷款,必定是色情的力量!
我本来想扔下那枚银币扭头就溜,可压住恼火一想:与章副行长老婆一块儿陪章副行长睡觉的话都听了,这么一句看似好心的话算得了什么!?我拿了银币,没说谢谢,昂首阔步,二话不说地走了。我现在是合作银行的功臣,我怕谁!?
在飞赴华南之前,我收到了方子洲通过邮局寄来的一封信,一向不喜欢浮夸、视自由诗为酸文假醋、附庸风雅的他,居然用漂亮的篆书写了一首诗,叫《蒲公英之歌》:
没有过金色的梦
我在枯枝上诞生
无际的荒野
便是我的家庭
没有人为我施肥
却总有暴雨寒风
没有人传播我的种子
我却是病人的救星
莫笑我丑陋
身体风样轻
为人祛病
我要漫天飞行
看过之后,我的心就开始莫名其妙地酸楚,不管贫寒的他,一天到晚舍己为人地扮酷也好,特立独行地不务正业也好,我依然感觉出了对他的愧疚,我忽然意识到:其实,孑身一人的他,真的很不容易!
我准备在临走之前,找一下方子洲。一来我想了却对他那一直没间断的惦念,二来我想问问,是否他又有在飞机上莫名其妙出现在我身边的可能。
我依然把自行车丢在了细米巷的胡同口。现在,京兴市深秋的气温有一点凉了,胡同里有许多枯黄的树叶,落在地上,随着小风飘悠、滚动着。我的心情由于工作顺利而来的种种灿烂,因为这细细的古老胡同和漂游的败叶,忽然之间,变得莫明其妙的凄凉起来。
进了方子洲居住的大杂院,望着那两间破败的小平房,我的心突然不自觉地颤栗了几下。我忽然意识到,这里在我人生最艰难的时刻却有了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光;我忽然意识到,我喜欢这里蟋蟀的鸣叫,还喜欢这里男人和女人把破旧的小床压得吱吱乱响时的感觉和情调。
我问自己:一会儿,我会和方子洲说:“也许,我想回来”吗?
我轻轻地敲了敲门,没有回音。我内心的凄凉马上又被对方子洲的烦躁取代,立刻,那点愧疚感也跑得无影无踪了。我想,这个家伙一定又到哪儿大义凛然地找麻烦去了!
我不报任何希望地再次敲了一下门,这次,门里竟然有了人声。
“谁呀?”声音很苍老,不像是方子洲的声音。
我的心不禁又是一颤:难道方子洲已经搬走了?难道那写着诗的信就是道别?
“方子洲在家吗?”我问。
“子洲?给学生做高考补习去了!”开门的却是一个白发瘦老头儿,他的眼睛大而外凸,被松弛的眼皮包着,仿佛就要掉下来一般。
“怎么是你?”我认出来了,这分明就是清水洼失去住房的那个何大爷,那个疯妇人的老伴。
“是您呀?这儿还有您很多照片呐!”何大爷也认出了我,热情地说着,请我进屋。
“方子洲怎么会给学生上课?”我很诧异。
“我听子洲说了,准是做家教。每小时六十块钱!一个学生一个小时,他有十个学生需要辅导呐!还是这样好,他光靠照相也不成不是?”
自打我搬出这两间小平房,一直没和方子洲见过面,不知道他目前的经济状况如何。看来,既然他利用自己宝贵的时间去做学生的家教,想必他的摄影和探案收入已经是入不敷出了。
“大妈呢?”我问。
何大爷沉默了许久,才用衣袖擦了擦老眼,叹口气,说:“走了。”
“走了?”我愕然了。
何大爷点点头:“走得挺好。”
我的心一紧:“上次,车祸就¨¨¨”
“是呀,就那次走了!好在没受啥罪!挺好,挺好。”我明白何大爷的心,人死了是不能复活的,他只能用疯老伴死时的无痛苦来安慰自己,来抹去心灵深处那惨痛的记忆了。
小屋子里的电视机已经搬到了里屋,代之的是那个破旧的沙发。我还记得,我来这儿的第一夜,开始的时候,方子洲就是睡在这上面的!
何大爷见我疑惑地四周打量,便跟我解释:“清水洼的房子一推,我还有我那老伴就没地儿住!唉,这儿猫一宿、那儿躲一夜的。没几天,她就真疯了。她这一走,子洲怕我再想不开,就把我接了来。这沙发,现在,我凑合着住呢。”
“那你以后¨¨¨”我有几分好奇。
我的话音未落,何大爷赶忙说:“您来了,我走!我还有地儿去!您放心得了,我离开这儿,也不至于再沦落街头了!”
我的脸不由自主地红起来,赶忙解释:“你别误会!我不是来赶你的!我和方子洲没啥子!我怎么会到这儿来住呢!”
何大爷一听,不相信我的虚伪:“方子洲对您可上心了!您这些个照片呀,他见天儿摆弄,今儿个作成黑白的,明儿个再作成彩色的,其实都挺好的!”
见何大爷非要揭开我和方子洲的关系不可,我就打岔地问:“你以后怎么办?永远这样了?”
何大爷以为我不高兴他的存在,急忙解释:“子洲帮我踅摸了民政局,就算我清水洼的屋子是违章建筑,可也有许多年了不是?还是共产党好!民政局已经吐了活口,要补偿给我一笔钱呢。再者,那辆被子洲逮住的奔驰车,也上了保险,我那疯老婆的赔偿金,保险公司也快要批下来了。子洲说,两笔钱合起来,就能帮我在清水洼小区里再淘换一套独居的楼房了。”
从破平房里出来的时候,我的心不断地酸楚着。我不知道这是来源于我对这对老夫妻不幸命运的同情,还是因为没见到方子洲而产生了失落情绪所致,或许也是因为我隐隐地感觉到自己有一点对不住方子洲,产生了几许愧疚的瘾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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