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网》

                陈一夫 

 

明清时代破平房





  章副行长对我可谓用心良苦,他在飞机上的一番话,我回到天竺支行之后就品出了滋味。
  第二天,到天竺支行一上班,我发现我已经根本不可能再在这儿工作下去了!除了张科长、栾副科长看我的眼神越发怪异,除了我在东北天海和方子洲的遭遇还没作为风流韵事广为流行之外,天竺支行上上下下传遍了我的绯闻:什么我在章副行长家留宿,一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偷偷摸摸地溜走!什么在章家扔出来的废纸里,一下子就发现了一红一绿两个留有精液的避孕套!什么章夫人与章副行长打了一上午架,起因和焦点都是章副行长与我通奸!什么章副行长不要江山要美人,就要因作风问题被分行免职!什么我是狐狸精变的,到哪里,哪里的头头儿就要完蛋!等等等等,不亦乐乎!最恶毒的流言是有人出了个迷:“请猜一猜章行长家那一夜,他和老婆及柳韵,一男两女,是咋搞的?一红一绿两个留有精液的避孕套是谁与谁用的?猜对者,有奖!”
  我真是不会看人,那个总是不嫩装嫩的张科长,在我心目中原本是热心肠的老大姐,没想到原来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以拨弄是非为能事的坏女人。
  在收拾自己物品的时候,我发现在计算机的电子信箱里,王学兵居然又厚颜无耻地给我发来一首歪诗,同样是龌龊的意淫:
  让我好不失意又伤神
  几日不见
  你我便成陌生人
  网际里我对你把手招
  你却只是诅咒般回应
  难笑笑
  苦害了无尽的相思
  网际难得的相逢
  你却不肯E-MAIL一个字
  我的心儿多悲伤
  你却依旧飘飘速去
  不声又不响
  这个时代怎么了?四十多岁的男人竟然也要扮酷!我开始怀疑这个爱农银行的巨头是否被其胖老婆搞成了神经病。我真想找一找他那胖女人的电子信箱地址,好把这封信原封不动得转发给她,再引发这对狗男女的一次内战!但是,我没费这份力气,此时,我的心里对王学兵只有轻蔑。我点击了“回复”键,写道:“Areyouaman?Isay:Aman?”立刻,点击了“确定”键。
  由于与方子洲分手时,方子洲把他租赁的房子钥匙给了我,因此,我现在倒踏实了,即便离开爱农银行,他们收回了我的集体宿舍,我也不怕。
  用京兴市土话讲,此生我作了一件最牛B的事儿,就是主动写了一份辞职报告,并又义无反顾地交到了天竺支行人事科张科长的手里。她睁大了看起来依然友善的眼睛,热情地劝慰我:“小柳呀,你这是何必呢?人生遇上一丁点儿挫折很正常的嘛!你得正确对待同志们的善意批评才是!而且现在,在社会上踅摸一份工作有多难,尤其是到我们这样的国有独资商业银行,各个大爷似的,还不等于吃上了唐僧肉?还不跟登天差不多?!”
  “我晓得。”我微笑着,看着她热情的装出来的嫩德行,也换上了亲亲热热的口气:“个人原因,我感觉不太适合这份工作。”
  张科长的眼睛很明显地转动了一下:“你是踅摸好了新的工作吧?”
  我了撒谎:“没有。工作吗?等支行同意了我的辞职申请再说吧!”之后,我以胜利者的姿态走了。我从来没感到这么扬眉吐气过,此时,我才懂得了什么叫“无欲则刚”。
  第二天,天阴沉沉的,下雨了,而且这雨整整下了一天。我没再去天竺支行上班,也没再去清水洼的旷野上漫步。想到集体宿舍马上就要交回去,等到老天终于雨过天晴的时候,我起程出门,准备去考察一下方子洲现在的窝。我对此,依然充满了好奇心。
  京兴市的街景,有时想来,真像是一个老丑而又酷爱打扮的妇人,在厚厚的脂粉覆盖下,在她的面部,还可以看到一点灿烂,当你的眼睛再往下瞧时,却发现了她脖颈处,似松柏一样的年轮的褶皱,简直就是惨不忍睹。在京兴市著名的回民聚集区,在高楼大厦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叫作“细米巷”的小胡同。自行车,在胡同口还可以勉强地一边擦墙,一边贴人地骑过去,可骑了没几米,便实在是骑不进去了。我只好把自行车再原路退回,索性把车扔在了胡同口。
  小胡同的两边,是清一色的低矮的小平房。房顶是用青色长条型圆瓦铺成的,在圆瓦的中间,那排水的凹道里,稀稀落落地生着一两尺高的野草。墙是灰色的,墙面糊着的灰石灰,已经脱落了许多,露出了墙壁的碎砖,斑斑驳驳的,掩饰不住那历史的沧桑。方子洲的居所就是这胡同里一个大杂院儿中的两间小平房,这两间小平方是套间,外面的房子小、里的房子略大。
  进到屋子里,一股湿气扑面而来。外面的小房六平米左右,经不住一天来细雨的蹂躏,湿得像个蒸气浴室,纸糊的顶棚,已经全部变成了熟褐色,地上也汪了水,昨天的雨已经把这间小屋淋漏了。小房子里除了一个木凳子上摆放一台十四英寸的旧款彩色电视机外,再没有其他的任何摆设。里间九平米的所谓正房,比小屋略好,只是在同样是纸糊的顶棚上,出现一个直径两尺长的褐色水痕,像一个腾云驾雾的哪咤闹海图一般。整个房间里都是黑洞洞的,好在房子的后墙上,开着一个不大的小窗户。几缕微弱的的光线射进来,使得我才能勉强看清房内的摆设。
  在这九米的房间里,一张单人床再加上一个三人沙发已经占据了面积的大部分,一个大书架则把其他的空间严严实实的占满了,以至我连下脚都很困难。那个三人沙发很破旧,是木制的。虽然我来自遥远的古镇,虽然我们青山绿水的家并不富裕,但是,不到此处我也没有想象出偌大的一个京兴市居然还有像方子洲一样居住和生活的人!
  他的书架上摆得满满当当的,除了书、杂志、报纸,就是录相带和插满像片的像册。我被他收藏的报纸吸引了,因为,这里几乎所有的报纸上都登载着他的摄影作品,有风景照、有静物艺术照,更多的还是纪实作品。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一日,《京兴日报》刊登着一则专访:《游侠擒狡贼,君子动手不动口》:
  “入冬以来,本市某小区接连发生桑塔纳轿车被窃案,警方出警数日均被狡猾的窃贼逃脱。今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京兴市分局刑警队接待了一个神秘的举报者。此人提供了一盘录相带作为举证资料,使本案在接报二十四小时之内即宣告全破,涉案的犯罪嫌疑人无一漏网。

  这个神秘人物是谁?他是如何获得窃贼犯罪材料的?日前,本报记者带着上述疑问,根据警方提供的线索找到了这位举报人。原来,这个神秘人物就是本市职业民间打黑人、著名的自由摄影师方子洲先生。下面就是记者的采访笔录:
  记者:“久闻您的大名,今天才有幸见面,很感荣幸。”
  方子洲:“我的职业优势就是戴着一层面纱,如果我像明星一样每日上镜,那我不但不可能再获得犯罪嫌疑人的第一手罪证,甚至连生命都会有危险了。”
  记者:“我尊重您的职业习惯,所以今天我既没带照相机,也没带录音机,完全是笔录。您能不能把您这次的取证诀窍给读者透露一点?”
  方子洲(笑):“要说诀窍吗?就是我的摄影和摄像器材还算是先进。我利用照相机的长镜头,白天在数百米以外就可以清楚地拍摄犯罪嫌疑人的特写镜头;我利用摄像机的红外功能,躲在暗处,不用任何辅助灯光,就可以在黑暗中拍摄犯罪嫌疑人的全部作案过程。比如,这次获得桑塔纳轿车窃贼的材料,他们盗车过程,便是我在某小区黑暗处蹲守拍摄的;他们在修理厂重新油漆盗窃车辆的证据,就是我在五百米远的楼上拍照的。另外,我还有隐蔽拍摄设备,几乎对犯罪嫌疑人面对面拍照的时候,他们都不会察觉。”
  记者:“除了物质保证之外,还有没有人的因素?”
  方子洲(玩笑着):“如果说人的因素吗?大概就在于我身怀猴子一般的绝活吧!”
  记者:“您能不能具体解释一下?”
  方子洲:“我虽然已经快四十岁了,但是,爬树上房选择最佳摄像位置的能力一点没减退。现在,我比十几岁男孩子的活动能力一点也不逊色。”
  记者:“方子洲先生,您是自由摄影师,也是民间打黑能手。据我所知,这两项工作都是很难有稳定收入的。您是怎么维持生活,尤其是哪里来的资金购置这些高档设备呢?”
  方子洲从背包里拿出一张存折,很自豪地说:“这是京兴市公安局给我的破案奖金。他们计划给我五万元,我认为我自己没付出那么多,所以,交完个人所得税之后,我只领了两万元!另外,我个人的支出很少,过日子也算计的比较仔细,我没别墅,更没私家车,而且,有的摄影器材,还是我自己改装或加工的,也节省了大笔开支。”
  记者采访结束时,方子洲先生以玩笑的方式总结他的打黑取证工作,说:“我这里的犯罪嫌疑人证据就是他们被记录下来的行动,他们有没有犯罪,我不需要用嘴来解释,我动手拍摄就是了。别人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到我这里,就是君子动手不动口了!”
  二○○○年一月十二日《京兴晚报》的一则图片报道也很有意思,标题是《鸳鸯火锅热腾腾,锅底已历万人尝》:
  “本报特约通讯员方子洲报道:京兴市某火锅店为挣昧心钱,不惜咂掉老招牌,他们居然把客人已经使用过的红锅底,重新收集起来,继续供客人食用。”
  下面附着六幅照片。
  照片一:热热闹闹的某火锅店,客人正大吃大嚼。这拨客人使用的火锅号牌为八号,用餐时间是十一点三十分。
  照片二:刚才用八号火锅就餐的那拨客人满意离去,时间是十二点二十分。
  照片三:女服务员端走了刚使用完的八号火锅。时间是十二点二十二分。
  照片四:一个大师傅正从八号火锅里把红汤向一个大盆里挖,表情平静。那火锅一定是刚使用完的那个,因为,现在的时间是十二点二十三分。短短的一分钟,火锅不可能更换。
  照片五:另一个大师傅端来了九号火锅,同时,从大盆里往出挖红汤至九号火锅。时间也是十二点二十三分。被倒回去的旧锅底准备继续给新来的客人用。
  照片六:一拨新的客人已经围坐在九号火锅前,开始吃喝。时间是十二点二十五分。此时,红锅底循环使用,已成事实,铁证如山。
  照片的最后,是写了带惊叹号的几句问话:
  这是节省吗?这是习惯吗?这是该店秘方吗?可无论如何,您是忘了消费者的健康和生命!!!”
  看了这则报道,酷爱吃火锅但肠胃极弱又极敏感的我,立刻就恶心起来,真的想吐。呕了几次之后,脾胃才恢复过来。
  刚轻松一下,手机响了。没想到,打电话过来的竟是合作银行南郊支行的那个吴副行长。他寒暄之后,又把他依然欣赏我的话说了几句就言归正传了:“您还愿意到我们这儿工作吗?”
  我感到突然,章副行长不会这么快就已经给我联系好了工作吧?我依然记得上次应聘时被他们那个叫骆敬业的行长拒之门外的事儿,便不冷不热地说:“你们那个骆行长是要存款的,我没存款怎么有资格来!?”
  吴副行长挺实在,说:“小柳同志就是谦虚!今儿这个电话就是骆行长让我打的。他说,京兴摩托车股份公司的章总找了他,说准备在咱们南郊支行开户,开户时就存过来一个亿。还指名道姓地要求我们让您作客户经理,说您能干,和他在爱农银行时合作得非常愉快。”
  “那一个章总?”我诧异了。我想,总不会是章副行长已经摇身变成京兴摩托股份公司的章总了吧?
  吴副行长更加客气了:“我就说您是个人才,在我们这儿一准儿能干好。瞧,透着您联系的客户多,这么大个老板,您竟然忘了。就是主管公司财务的章亦雄副总经理呀!京兴摩托车股份公司,是薇州摩托车集团公司的分公司,资产好几个亿呐!”
  我不禁脱口而出:“他这么快就过去了?”心里又惊又喜的。
  “小柳同志,骆行长指望着您明儿个就来报到!”
  我对如此快地改变工作环境没心里准备,心里不知道如何是好,嘴上也就支支吾吾:“那一个亿存款不是还没存过去吗?我这么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