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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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写了几个中篇,内容全是官场事,每篇的题目也索性冠以一“官”字,这就引起人们的关注,于是写信的,打电话的,当面询问的,简直有点应接不暇。
我问,这是怎么啦?一位朋友告我说,你一向写农村题材,写了多少年,写到现在了,满以为你将在农村题材上划个句号,可设想到你突然问改弦易辙,一篇接一篇地写起官场小说来,你想想,所有关心你的人,谁不想知道其中缘由以及你的想法和打算呢?
既然如此,利用出书机会,以“官场”为话题说点什么,似乎也就不显得多余了。
对于官场,我经历了前后两个不同的时代,自然也是商种不同的感受。在我上学的时候,比如五六十年代,官场比较淳朴清廉。我父亲是个科级干部,这在当时那个山区小县,也算得上一个官了,但没有给我留下任何特权的印象。整天背着行李到乡村下乡,我的上学以至参加工作,都与父亲没有一点关系。惟一优越于村里人的,是每月七十二元的薪金。父亲在一个离家二百余里山路的边远地方任副区长,希望调近点,好照顾家,可难于开口,直到退休,也没向组织提出过。这一点给我的印象很深。
进入新时期之后,官场的风气大变,向组织讲困难提要求理直气壮,伸手要官也是常有的事。再往后,就有了跑官,买官之事,叫做“不跑不送,原地不动,既跑又送,提拔重用”,于是跑成了正常的事,不跑反倒不可理解,也没人相信。显然这同父辈们那时官场风气是大不相同了。我对这前后两种官场风气联系起来思考的时候,更有了创作冲动并动起笔来,写了一位五十多岁的县委书记,他是在新时期开始做官的,但他又是从前一个时代过来的人,所受教育自然同年轻一代不同,那么这样一个人,他在现实面前,在各种各样的压力之下,从心灵深处经历了一场艰难而又痛苦的选择,最后终于复归自我。这就是中篇小说《跑官》。
写《跑官》原本是偶然为之,并没有搞系列创作的想法,可是此作发表后,反响较大,《小说月报》。
《新华文摘》、《作品与争鸣》等十一家报刊予以转载,并由深圳电视台搬上屏幕。还有改编成广播剧和连环画的。这对我是个极大的鼓舞,朋友们也鼓励我在“官”字上继续干下去。我便又写了一篇《买官》。此作发表后,《小说选刊》和《中篇小说选刊》相继转载,《西安晚报》也予以连载,并入选《小说选刊》编选的《中国年度最佳小说·′99中篇卷》。这时几位朋友比我还来劲,为我开列名单,有的开了五篇,有的开了七篇,还有的开到十篇,都是一些带“官”字的题目。当时我兴致也高,便接受了朋友们的建议,一鼓作气又写出了两篇,就是《卖官》和《骗官》。至此,朋友们开列的单子已写了差不多一半了。
写当下官场,自然要对跑官、买官、卖官这种社会现象加以分析研究。跑官买官卖官之事,虽然不像人们传说的那样玄(传言常常是带有水分的),但也绝不是哪个人编造出来的谎言,这种现象确实存在,在某些地区或是某些部门甚至是很严重的。那些急于想上而又不好上或是根本没有可能上的人,就寄希望于万能的孔方兄,这几乎成了一种思维定势。当然权钱交易之事,并非如市场购物那样简单,过于直露和赤裸,往往会招致失败。这就得在时机、借口、方式方法、送钱还是把钱变成有价的别的什么东西等诸多方面动脑子,做到送者并没有行贿的尴尬与不安,受者也没有受贿的难堪与顾虑,一切都做得自自然然,冠冕堂皇,这些人中的大多数,你很难简单地用好与坏去鉴定他。有些人政绩水平真还不错,但他的做法手段又令人作呕。他们就是这样一个实实在在存在的群体,而且在支撑着基层工作。
比如《买官》中的陈晓南就是这样一个人。其实他还是一个并非深诸此道的乡镇书记,因而到处碰壁,经历一系列曲曲折折,最后把准备送礼的钱变成出书的费用,然后又以写书讨得上司的欢心,他把这叫做精神贿赂。陈晓南绕了好大一个弯子,才终于登上副县长的宝座。可上任不久,又有了后顾之忧——换届选举在即,这又是一道关口,一道并非由哪个人说了算,而且由几百名代表认可并投票的民主大关。于是又担心、考虑、心力交瘁、惶惶不安……
我是以一种平静的心态写官场故事的。毋庸讳言,买官卖官这种腐败现象是存在的,吏治腐败,不可等闲视之,但也用不着惊慌失措。吏治腐败,说到底还是一个政治体制问题。人们所以对当官如此感兴趣,无非是因为中国的官是终身制,上去就下不来,别看薪水低,却有含金量很高的种种特权,加之任用机制不完善,有不少空子可钻,人们能不趋之若鹜吗?不难想像,一旦体制变了,终身制废除了,特权取消了,任用制度严密了,透明度高了,监督机制强了,民主含量大了,一切都将迎刃而解。因此希望还在于改革。
这便是我写官系列小说的主旨,也是我并不因此而悲观失望的原因所在。
有人问我,还按朋友开列的单子写下去吗?我说,没准。高兴了,再写几篇未尝不可。要是被别的任务逼紧了,就此打住也是可能的。
1999年12月16日
于山西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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