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钟肇政 > 台湾人三部曲之一:沉沦 > | 上一页 下一页 |
六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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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月亮,看的人心情不同,所得的感受便也有异。有些人有人想念,也有人好想念,桃妹和秋菊便是这一类,有些人却没有人想念,也没有人好想念,韵琴便是这样的可怜的女孩──如果可怜这个字眼不可避免地都带有同情成份的话,那对韵琴来说便不免有些不妥当,也不公平了。事实上,她倒是很想念两个哥哥阿昆和阿仑的。她在望着从窗口可以窥见的月亮,惦念着他们,也为他们担心。打仗──那是多么可怕的事,那是要杀人的,也可能被杀的。为什么日本蕃要来呢?他们也是人,他们一定也有人耕着田,耕着园,他们不会没有他们的土地,那为什么还要来抢人家的土地呢?这问题虽然那么单纯,却是韵琴所能想到的有关这事的唯一疑问。至于答案,她是没法想出来的。当然她也为那些堂兄弟们担心着。最近的一个是阿嵩,头房里有峰哥青哥他们,二房里有岱哥,其哥他们,还有就是叫她琴姑的两个堂侄阿秋和阿建。他们两人都比她年长的,可是她总觉得他们很稚嫩,比起两个哥哥,虽然年纪相仿,可是彷佛还没十分成长。 此外,她不时都记罣在心头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那是凤春──想起凤春,韵琴的眼睛又忽然地酸楚起来了。 在陆家而言,那是一桩令人震骇的可怕事件,并且还是空前的。假如传了出去,无疑是轰动一时的大新闻。事情是发生在昨天晚上。 晚饭后已经过了好一些时间,韵琴正在房间里和大嫂秋妹闲谈。打日本蕃的人们出门后虽然只经过两天,可是在秋妹来说,彷佛已有两年那么久了。由于身怀六甲,身子不大舒服,加上为出远门的人担心,秋妹在这两天内明显地憔悴了。韵琴不得不尽可能地安慰嫂子,韵琴还认为这是哥哥们走后她应该负起的责任。她常把嫂子邀来房间,有时是做女红,不过更多的时候她都在找些话和她谈。 昨天晚上,她们两人正在韵琴房间谈的时候,忽然由外面传来一阵很粗鲁的声音。那是仁智。向来仁智的一言一动都很斯文的,因此他会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也就十分令人惊奇了。 “大嫂,妳听到了没有?” “嗯……”秋妹点了点头:“可是没听清楚。” “我也是。奇怪,智叔会生这么大的气,真稀罕啊。” “嗯……” “大嫂。”韵琴脸上浮现了慧黠的笑,显然已动了什么狡猾主意了。 “我们去听听吧。” 韵琴还没说完,抓住了秋妹的一只胳臂就要拖去。 “噢……”秋妹跟鎗说:“不行啊……放手,放手,偷听大人们的话,怎么……” “我不管。一定是有趣的事情。” “琴姑,妳做做好事放了我……” “真是,妳这个人!” “唉,我不能够那样的,琴姑,妳当然知道。这样吧,妳去,回来再告诉我。” “才不告诉妳哩。” “哎呀……”秋妹的眉头又要蹙在一块了。 “不,大嫂。”韵琴赶快陪上笑说:“我会告诉妳的。妳就在这儿等着吧。一定不要走开,好不好?” “好吧。” 秋妹装出了笑,目送着韵琴离去。秋妹清清楚楚体会到韵琴的用心,那是为了减少自己的忧烦,为了使自己开心因此甫露出的笑容,当韵琴在房门口消失后便立即由脸上的愁云惨雾取代了。 韵琴悄悄地来到正厅隔邻的房间。这时仁烈、仁智兄弟俩的交谈声音已经变得很小了,不过还是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嗨……我还是不能同意这样办……”仁智说。 “这已经不是同意不同意的问题了。你想还有别的办法吗?”仁烈的语气有着一种颓丧的味道。 “唔……就是没有啊……” “那就是了。” 一段沉默的时间。 是什么事这样了不起这样严重呢?琴韵怎么也想不出来,不过这倒更触动了她的好奇心了。 “阿哥。”仁智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让声音稍稍高起来。“我想……” “怎样?” “唉唉……不行的。行不通,我们陆家人,怎么能够……” “你不妨说说看。” “我是想到,与其张达,倒不如另外选一个可靠些的长工。” “唔……” “可是……算了吧,这办法一样糟。” “也许值得考虑,张达实在不行,那就……” “我倒想到了一个人。” “我也是。石……房……” “呀,我也是想到了他,邱石房。如果有人愿意接受,那就祗有他了。阿哥,这是陆家人的最大污点。可是如今好像就祗有这么办了。” “问题还有哩,可不晓得二伯肯不肯。” “不肯又怎样?他不会要自己的孙女……” “仁智!”仁烈制止了弟弟说:“别说出来,保不定有人在偷听的。我想……还是先向阿爸说一说,看看他是不是也同意这么办。” “好吧,我们这就去。” 韵琴听到这儿就赶快走开了。她的心已经跳了老半天,自从仁智叔说到二伯不会要自己的孙女时,她就明白了事情和凤春有关。而这一来,谜底几乎已经明白过来了。他们要把凤春姊让石房哥接受,这不就是说嫁给他吗?而原因就在张达。想到这儿,以前秋妹说的谜样的半开玩笑的话,也就有了不同的意义了。韵琴急步走向自己的房间,一面觉得脑子里有什么在轰然地响着,胡里胡涂的。难道……难道……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拚命地打断思绪,可是不能够。那是说凤春姊和张达是有了什么了。那可能吗?不!不可能。凤春姊是聪明一世的人,随便什么有钱人家大户人家,她都是有资格嫁过去的人。她不会看上那样的人的,那做一个长工都还叫人家嫌太窝囊的后生人。但是,事情极明显,她和那个人已经有了什么,并且还有了可怕后果的什么……她不敢想下去,浑身都忽然躁热起来。 回到自己的房间,韵琴简单地说出了偷听到的话。 “大嫂,我很害怕,莫不是……” “是已经发生了,而且……”秋妹双手按在已经显著地隆起的自己的下腹。 “哎唷……”韵琴惨叫一声,用双手掩住了脸。 “琴姑,现在不是这样的时候了,我们要想想办法才行。” “不,不,我不相信……”韵琴仍使劲儿蒙住脸,并在心里激烈地否认着:那不可能,一定有什么事弄错了!这种事,怎么会在那么明白事理的人的身上发生!天哪…… “琴姑。”秋妹奇异地镇静着,她把手搁在韵琴肩上轻声说:“妳要镇定些,我也不敢祖信的,真的,什么事都可以发生,可是这种事教人怎能相信呢?” “呜……”韵琴竟呜咽起来了。 “琴姑,我们一定要去见凤姑,万一她需要帮助,我们也好替她出出力,就是出出主意也好。” “嗯……” “快擦擦眼,我们这就去吧。”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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