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钟肇政 > 台湾人三部曲之一:沉沦 > | 上一页 下一页 |
五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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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峰……”她叫不出来。她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了,如果那儿不是灯光照不到,她也许呆都呆不下去哩。 “嗨嗨,有话尽说啊,”阿云伯说:“也要快些哩,不然人家可要走啦。” 阿云伯说了这些就回去跟仁智聊起来了。阿嵩和桃妹两人稍稍地离开了砖墙边,缓步地走向前面长满了杂草的田边。月早已不见了,满天的晶莹星光正在微笑着倾听这对小情人的绵绵话别。 “阿达仔。”老庚伯这时从门口出来,忽又想起了似地站住,回头向门内叫了一声。 “阿达仔啊──”老庚伯听不到应声,便又拉起嗓子叫了一声。 “喂──” “快来哟,准备好就抬出来。” “好的,马上来。” 老庚伯一身出外人打扮,白布衫、黑长裤、白布鞋、腰边紧紧缚着腰带,发辫也紧紧地缠在头上。很出奇地,背没再微驼了,腰肢也挺直着,看他那样子,竟有点神采飞扬的样子,如果不是那一小撮下巴的胡子那么白,真看不出是个年近七旬的老翁。 没有人要他参与这一场壮举,不,不论是主人家也好,或者他的孩子们孙子们也好,都苦苦地劝他不要去,可是他一定要去。“反正这把老骨头没有多大用场了,有这么个大事情可以干干,如果不参加,那就等于白活了这一辈子,何况我老阿庚虽然老了,可也还不致于那么不中用哩。”这是他向劝他的人们说的话。听了这一番说词,谁又能再跟他辩呢? 不过老庚伯的参加,实则是另有用意。两天前,当仁勇刚回来不久,老阿庚偶然从仁勇房间前面走过,听到里面的话。 “我知道……再也劝不动你了……可是……阿勇,你不能够带那么多我们家的子弟……去……去送死……”呜咽着说这话的是仁勇的女人。 “什么话,真是越说越不象话。” “你一定要去……那就自己去好了……何必……” “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是大家的事,大家都出力,我们才会有希望的,这点道理难道妳不明白?” “大嫂二嫂都在埋怨你,还有秋妹……快有孩子了,那是我们满房的第四代……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对得起人家的子子孙孙啊?” “妳就是不明白,妳的想法恰恰相反,我要这样做才对得起子子孙孙啊。好啦,妳不用说啦,妳只要替我把阿铿和阿鉴看好,就是万一我没回来,这个责任要妳全部负起来的,别让我牵坚,这才是个好女人,好妻子,好母亲。妳慢慢想吧。” 仁勇说完就出来了,老阿庚赶快躲在屋角,看清仁勇离去后才进去仁勇的房间。 “啊!庚叔……呜呜……”看到那老阿庚,仁勇的女人哭得越发伤心了。 “嗨嗨……不要哭了,兰妹呀。” “庚叔,我怎么办好呢?呜呜……” “不用担心的,阿勇会照顾自己的。” “可是……” “陆家子弟应该去打,人人都应该去打,陆家子弟是不能没有阿勇来领导的。” “我知道,可是……” “这样吧,兰妹,我老阿庚也去,这把老骨头能派用场的时候不多了,我去照顾仁勇好了。” “什么!”兰妹大吃一惊。 “所以妳放心好了,我好好地看顾阿勇,一步也不离开。” “哎呀,庚叔,这怎么可以呢?你……” “我老了是吗?人是老了,心可还没老,也不致于那么不中用的。” “不,我是说……”兰妹不知怎么说才好。 “放心放心,有我在,我一定会尽我的力量来保护他的。” “哎,庚叔,我很感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不能因为担心阿勇就……” “不是为了阿勇我也要去。好了,请妳不要再哭,妳太软弱,对仁勇也不好。” “我阿爸也不会让你去的,阿勇也一定不肯。” “这个妳不用管,我自有打算。好啦,我走了,妳只管放心就是。知道吗?请妳一定要放心!” 老庚伯就是这样决定了。他对信海老人说,挑米粮包袱等东西要人,可以差几个长工去,他愿意负监督之责,信海老人虽然阻止,阿勇也没允许他去,结果还是拗不过这倔强的老人。最后跟去的长工也派定了,老庚伯自然就成了领班。 阿达给催了几下,好不容易地才把东西抬了出来。他抬的是银子,共有一千个银,是陆家三房人合捐的,信海老人说要出五百个银,头、二房各捐二百五十个银,充作子弟们的费用。另外,三房人也捐了米,头二房各二百斤,满房一百斤。当然这些银子和白米并不是专给陆家子弟们用的,主要是捐给义军。为了这些,陆家人已尽了最大力量。年来苦旱,三房都几乎没有收成,满房本来也打算和其它两房捐出一样数目,可是信海老人觉得那太少了,堂堂九座寮的陆家人,实在不能太寒酸,所以老人也把自己的私蓄和老本(即为充葬丧费用而预先留下来的积蓄)三百来个银全部拿了出来,由老大仁烈再张罗了近二百个银,凑成了五百的数目。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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