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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他怀着战战兢兢的心情带李瑶回到这里,回到鬼屋探险和雨水窝里捉蝌蚪的岁月。他重又变回以前的韩坡,号令那台钢琴为他歌唱。相隔了16年的光阴,他从记忆里把这支歌翻出来,练得手都酸了。16年前,他为自己而弹。16年后,他为李瑶而弹。16年前,他失手了。16年后,他轻轻抚过的琴键带他重返咿咿呀呀的童年。她出现在他面前,使他快乐。透过琴声,他回到了音乐的真实,得以重访旧地,重访当时年少的岁月,重访以往生活的全部。彼此离别后,多少次,他的眼睛向往这一切。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灵魂游向她。他对她的爱,像惊涛裂岸般不可阻挡,这种爱在他的血管里震颤,滋养着他心中曾经梦想和不能梦想的部分。这是一个灵魂私下的狂喜。

  当最后一个音符在琴键上轻轻地消逝,他以不可测量的渴望朝她抬起头,期望她报以微笑,但她没有。

  她站在那里,凝视着他,眼睛映照出一种震惊,不动,也无任何言语。然后,她往后退,再往后退,掉头跑了。

  一瞬间,一切都变得个悄然无声。他所有可怜的希望和他对她讨厌的爱,都被消灭至无。就像16年前那天一样,他的头发全湿了,一颗汗珠从他的额头滚下,缓缓流过眉毛和眼睑,凝在他的睫毛上,像一颗眼泪,朦胧了他的视线。他觉得眼里有些酸涩,低下头,闭上眼睛。他明白自己败北了。

  差不多在同一个时候,外面翻起了一阵风,天色忽尔暗了下来。徐幸玉带着一张属于她的、令人羞惭的成绩单离开教室,回到宿舍。

  她把成绩单收在书桌的抽屉里,换了一套胸罩和内裤,穿上韩坡送给她的那条细肩带杏色碎花裙子,穿了杜青林那条墨绿色的短裤,出去了,忘记带一把伞。

  她靠在杜青林宿舍间外面的墙壁上缩成一团。直到傍晚,杜青林终于回来了,她像只濡湿的韩坡的小狗,那双可怜的眼睛朝他抬起来。多少天了?她想他想得快要疯掉。

  杜青林看见了她,没说一句话。

  她站了起来,颤抖着声音说:

  “我为我那天说过的话向你道歉。”

  他没回答。

  她毕竟年轻,缺乏经验,不知道怎样逾越他们之间沉默的屏障。

  “你永远不想再见到我了,对吗?”她挨在门上,不让他过去。

  “不要这样。”他仅仅说。

  “我可以进去吗?我只要跟你待一会儿,说清楚我们之间的事。”她哀求。

  他什么都没回答,一双无辜的眼睛盯着她,仿佛是恳求她给他一条生路。

  带着一抹辛酸的微笑,她伸出一只消瘦了的手去抚摸他的脸,然后扑了上去,搂着他,疯狂地啄他在脣。她仅有的是每一寸都是爱的历史的一个肉体,这是她惟一也是最后的武器。

  这一次,他没有啄她。

  他拉开她抓住他胳膊的那双手,说:

  “你放手!”

  “我不放开你!”她扯住他身上那件衬衣的袖子。

  他把她推开。

  “你不要我了吗?”她哀哭着说。

  “你是不是疯了?这里是医院的宿舍!”

  “我真是会发疯的!”她歇斯底里地哭叫。

  “请你不要这样。”他低声重复一次,语气却是恼怒的。

  “让我进去,否则,我也不让你进去!”她再一次把门拦住,胆怯却没有退路。

  她恨他,恨他的爱如此短暂,仿佛不曾爱过她。给她勇气把门拦住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绝望,以及想挽回一段爱情的一个希望。

  他咬着唇,盯着她,神情看上去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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