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张小娴 > 离别曲 >


  一个人不知道自己户口里有多少钱,和一个人不知道自己欠债多少,都是同一个理由,就是太多了。

  李瑶毫无办法地看着她妈妈,她背朝着李瑶,蹲在地上收拾散落一地的衣服。就在那一瞬间,李瑶看到她曾经年轻美丽的妈妈头顶上有了一绺白发,一种悲伤忽然淹没了她,妈妈变成了她的孩子,她不理她,她就灭亡了。

  “我不要去德国了。”她说。

  李瑶本来打算毕业后去德国深造的,顾青说好要跟她一起去。现在她决定回香港,她得把这个决定告诉顾青。

  “我陪你回去。”顾青说。

  “你用不着这样做。”她知道顾青一直不想回去香港。回香港去,便意味着他要到家族的银行丁作。

  “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顾青朝她微笑。

  去年,他们在伦敦的湖区度假。那个晚上,星垂湖畔,他们靠在那幢租来的,小白屋前面,她问他:

  “你知道为什么女钢琴家比男钢琴家少吗?”

  “因为男孩子弹琴比较棒?”他笑笑说。

  她戳了戳他的鼻子,说:

  “因为,一个女孩子在不同的城市间奔波演奏,是很孤单的。”

  “以后无论你去哪里,我都陪在你身边。”他说。

  在那个浩大而高远的寒夜里,她眼里溢满了泪水,蜷缩在他怀中,想着遥遥远远的未来。人生是个过程,自有其前进的齿轮,但她何其幸福?她深爱的人愿意成为她背后的动力。

  李瑶回到香港的第二天,接到夏绿萍的死讯。夏绿萍患的是肺癌。她并没有告诉身边的亲人和朋友。做手术切除体内癌细胞的那天,她是一个人进医院的。主诊医生苏景志是她的老同学。进去手术室之前,苏景志很认真地问夏绿萍,要不要通知什么人。

  “如果我没有醒过来的话……”她疲倦地微笑。

  夏绿萍在手术后醒来,拒绝了随后的化疗。

  “我不希望弹琴的时候,我的头发会一大把一大把地掉在琴键上。”她虚弱地说。然后,她又说:“而且,你和我都知道这是没有用的。”

  出院的那天,苏景志坚持开车送夏绿萍回去。下车的时候,她问:

  “还有多少时间?”

  他黯然地告诉了她一个非常短暂的时间。

  她凄凉地笑了:

  “还可以吸雪茄吗?”

  苏景志笑了笑,说: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放弃这种好东西。”

  回家之后,她一如往常地生活。一天夜里,疼痛折磨着她。她爬起床,走出客厅,拧亮了钢琴旁边一盏昏黄的灯,坐在那里,点起一支雪茄。

  她颤抖着吐出一个烟圈,这支烟像吗啡一样,暂时麻醉了她的痛楚。50年的时光一晃而过,她手里夹着烟,用琴键抚爱回忆。同样一支小夜曲,20年前有人为她弹过,她曾经撕心裂肺地爱过那个男人,此刻都成为往事。时间伟大而漫不经心地重新安排人与地,她曾经以为,当她年老,有一天,她和他会在这个城市重逢,他温柔地问起她的近况,就在那一瞬间,所有的微笑和痛苦都盈盈在眼前,却又流转如飞。惟有爱情,始终如此的兴奋与渴望,又终于如此的挫败与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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