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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陆情结(3)


  三

  在故乡浙江舟山,三毛的首次大陆之行,达到了高潮。

  4月20日,她从宁波乘船,前往舟山群岛的定海。轮渡船长是个热情汉,他对三毛说:“我们用海员最高规格——拉汽笛欢迎您,您自己拉吧。”三毛抓住把柄,用力一拉。汽笛长鸣,三毛热泪纵横。

  下午6时,轮渡缓缓靠上鸭蛋山码头。岸上迎接的人很多,有堂姐陈坚等亲戚,还有倪竹喜叔叔。闻讯赶来的乡亲更多,三毛下船的第一句话是:

  “倪竹喜叔叔来了没有?”她含着泪,拥抱了老人。她说:“竹喜叔叔,我三岁时,你抱过我,现在让我抱抱你!”

  亲友们一一见面,三毛的泪水一直没有干过。

  记者乘机问三毛:“请问您四十多年后初到故乡,此时此地,有何感想?”

  她答:“好像是梦中,不信是真的!”

  随后,三毛上车,直奔堂伯母家,一见堂伯母,她把老人扶在房间中央长沙发坐正,对众人大喊一声“闪开”,大家还没醒过神来,三毛已经双腿跪地,毕恭毕敬地给堂伯母磕了三个头。礼毕,两人脸贴脸坐在沙发上,叙起家常。

  两天后,三毛来到小沙乡陈家村祭祖。在陈家祠堂,她按闽南习俗,在供桌前点燃六柱清香,放在列祖牌位前,然后,合掌举香至额头,极郑重地施以祭礼。

  从祠堂里走出来,便上山给祖父陈宗绪上坟,陈宗绪早年在上海学徒,后经营煤油、木材和水泥生意。晚年回乡创办文化慈善事业。祖父死于1948年,那时三毛才三岁。

  三毛来到坟前,悲戚地叫了一声:“阿爷,平平来看您来了!”便泣不成声,痛苦不已。献上鲜花,再点上九柱香,三柱香敬祖父,三柱香敬祖母,三柱香敬天地。然后又五体伏地,大拜三次,她把脸贴在墓碑上,喃喃说道:

  “阿爷,平平要跟您讲讲话。阿爷,魂魄归来,侬一定要回来……”一边说话,一边落泪。

  她从坟头上,撮起一把泥土,放进在台湾就准备好的麦秆小盒子里,对众人泪笑道:“故土是最珍贵的东西,生病了,拿它泡水渴,病就会好。”

  下山来,又从祖屋的一口老井里,打上一桶水,喝上一口,再小心翼翼地收起一瓶。她说,故乡的水是带回去送给父亲的最好礼物。

  三毛这次回定海,可谓悲悲喜喜,轰轰烈烈,颇有旧戏曲里人物的味道。

  恋土恋亲之情,也吐露得凄凄楚楚,真真切切。她的礼节、情感,犹如一位中国旧式妇女一般。磕头、烧香、唤魂……这些应属于她父母一辈的礼行方式(陈嗣庆先生也未必如此),三毛做起来,自自然然,竟看不出一点做作。

  三毛的这一切,确实很难从她所受的中国新式教育和西学熏陶中,找到必然联系。她的所作所为,是她从书本上和观察中,吸收模仿来的。三毛认定,这是中国的传统和宝贝。三毛——一个自称是不拘形式的人,居然轰轰烈烈、认认真真地做起形式来。

  随着三毛步入中年,她渐渐地兜回到中国文化的圈子里来。她的父亲说:

  “我看着这个越来越中国化的女儿,很难想象她曾经在这片土地上消失过这么久。”同样,广大读者也很难想象,经过雨季时期、留学时期、沙漠和海岛时期之后,三毛会在1989年春天,给人们留下一位中国旧式妇女形象。

  临走前,三毛带着感情对记者说,她喜欢故乡,特别是喜欢乡亲们称呼她为“小沙女”。她声称,要用“小沙女”做她的第二个笔名。

  但是,迄今为止,尚未发现她用这个笔名写的文章。

  四

  一年以后,1990年4月,三毛第二次返回大陆。

  与第一次轰轰烈烈相反,这一次她潜行匿迹,尽量回避记者。她到了北京等一些北方地区,参加由她编剧的电影《滚滚红尘》的摄制录音。跟着摄制组跌打滚爬,行踪还是埋着的好。

  大概是因为这次没有跑够,三毛便于同年秋天,开始了她的第三次大陆之行,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回大陆。

  三毛的旅行计划,可谓雄心勃勃。她的路线是:

  广州——西安——兰州——敦煌——乌鲁木齐——天山——喀什——成都——拉萨——重庆——武汉——上海——杭州。足履丝绸之路,情驻巴山蜀水,登世界屋脊,览浩浩长江。她要把祖国梦,做个够。

  临行前,她告诉台湾作家赵宁,她只买了单程机票。赵宁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慢声回答:“很久很久……”

  她还与另一位台湾作家张拓芜通了电话,说了一句:“说不定我就不回来了!”

  这些话听来,似有一种壮途不归的感觉。

  1990年9月,三毛登上了飞往大陆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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