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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1979(2)


  三

  或许是窗外两座火蓝的大山,过于沉重;或许是散步的时候,他们在死寂的墓园外,怅望得太久;或许是两年前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巫的闪电袭击,留下了太深的可怖的记忆……三毛住在丈夫订下的旅馆里,夜复一夜,常常重复着一个奇怪的梦。

  直到荷西死后,这个梦还常常在漆黑的夜里缠着三毛。她始终认为,这是一个充满死亡信号的梦。

  对于这个死亡恶梦,三毛有详细的笔录:

  “我仿佛又突然置身在那座空旷的大厦里,我一在那儿,惊惶的感觉便无可名状的淹了上来,没有什么东西要害我,可是那无边无际的惧怕,却是渗透到皮肤里,几乎彻骨。

  我并不是一个人,四周围着我的是一群影子似的亲人,知道他们爱我,我却仍是说不出的不安,我感觉到他们,可是看不清谁是谁,其中没有荷西,因为没有他在的感觉。

  好似不能与四周的人交谈,我们没有语言,我们只是彼此紧靠着,等着那最后的一刻。

  我知道,是要送我走,我们在无名的恐惧里等着别离。

  我抬头看,看见半空中悬空挂着一个扩音器,我看见它,便有另一个思想像密码似的传递过来——你要上路了。

  我懂了,可是没有听见声音,一切都是完全安静的,这份死寂更使我惊惶。

  没有人推我,我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迫着向前走。

  ——前面是空的。

  我怕极了,不能叫喊,步子停不下来,可是每一步踩都是空的!

  我拼命向四周张望着,寻找绕着我的亲人。发觉他们却是如影子似的向后退,飘着在远离,慢慢的飘着。

  那时我更张惶失措了,我一直在问着那巨大无比的‘空’——我的箱子呢,我的机票呢,我的钱呢?要去什么地方,要去什么地方嘛!

  亲人已经远了,他们的脸是平平的一片,没有五官,一片片白蒙蒙的脸。

  有声音悄悄的对我说,不是声音,又是一阵密码似的思想传过来——走的只有你。

  还是管不住自己的步伐,觉着冷,空气稀薄起来了,蒙蒙的浓雾也来了,我喊不出来,可是我是在无声的喊——不要!不要!

  然后雾消失不见了,我突然面对着一个银灰色的通道,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弧形的洞,总是弧形的。

  我被吸进去。

  接着,我发觉自己孤零零的在一个火车站的门口,一眨眼,我已进去了,站在月台上,那儿挂着明显的阿拉伯字——6号。

  那是一个欧洲式的老车站,完全陌生的。

  四周有铁轨,隔着我的月台,又有月台,火车在进站,有人上车下车。

  在我的身边,是三个穿着草绿色制服的兵,肩上缀着长长的小红牌子。

  其中有一个在抽烟,我一看他们,他们便停止了交谈,专注的望着我,彼此静静的对峙着。

  又是觉着冷,没有行李,不知要去哪里,也不知置身何处。

  视线里是个热闹的车站,可是总也听不见声音。

  又是那股抑郁的力量压了上来,要我上车去,我非常怕,顺从的踏上了停着的列车,一点也不敢挣扎。

  ——时候到了,要送人走。

  我又惊骇的从高处看见自己,挂在火车踏板的把手上,穿着一件白衣服,蓝长裤,头发乱飞着,好似在找什么人。我甚而与另一个自己对望着,看进了自己的眼睛里去。

  接着我又跌回到躯体里,那时,火车也慢慢的开动了。

  我看见一个红衣女子向我跑过来,她一直向我挥手,我看到了她,便突然叫了起来——救命!救命!

  已是喊得声嘶力竭了,她却像是听不见似的,只是笑吟吟的站住了,一任火车将我载走。

  ‘天啊!’我急得要哭了出来,仍是期望这个没有见过的女子能救我。

  这时,她却清清楚楚的对我讲了一句中国话。

  她听不见我,我却清晰的听见了她,讲的是中国话。整个情景中,只听见过她清脆的声音,明明是中国话的,而我的日常生活中是不用中国话的啊!

  风吹得紧了,我飘浮起来,我紧紧的抱住车厢外的扶手,玻璃窗里望去,那三个兵指着我在笑。

  他们脸上笑得那么厉害,可是又听不见声音。

  接着我被快速的带进了一幽暗的隧道,我还挂在车厢外飘着,我便醒了过来。”

  每当恶梦中醒来,三毛总是彻骨恐惧,冷汗遍身。三毛是个相信灵异世界和命运征兆一类说法的女人。

  从一个孤形的灰洞中吸走,她的魂魄,被命运的列车载走,然后和一个不知名的红衣女人告别人生。

  她判定:这是死神的通知来了。她将离开人世,和荷西诀别。于是,她悄悄地找到法院公证处,立下遗嘱,为心爱的丈夫安排好了她死后的一切。

  她没有把这个死亡秘密,告诉荷西。

  拉芭玛岛,是一座巫风很盛的岛。相信灵术的三毛,来到这里便中了魔。

  她接受了恶梦的启示:

  拉芭玛,是一个死亡之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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