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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建家园(7)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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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下午,我有了三缸莲花,满满一室青绿青绿的盆景。不行,我不能休息,地板得重擦一次,玻璃窗怎么不够明亮,屋顶花园还没有浇水,那盏唯一没有调光器的立灯得换成八十烛光的,书架上的书分类不够好……对不起你,妈妈,如果你以为我正在睡觉,那我也就安心。 人生那么短,抢命似的活是唯一的方法,我不愿慢吞吞的老死。 “妹妹,你这次搬家,让妈妈爸爸送你一架电视机好不好?”父母同时说,我在他们家里。 “嗯——自己买,只买一架录放影机好了,从来不看电视的,不用电视机了。买录影机去租名片来看,这个我喜欢。” “那你怎么看?”大弟吓了一跳似的。 “就用录影机看呀!”我奇怪的说。 “看哪里呀!”大弟叫了起来。 “就看好片子呀!”我也大惊。 “没有电视机,你想只用录影机看片子?!” “有什么不对?” “你白痴啦!嗳唷——” 我想了好久,才明白过来电视机和录影机的相联关系,这又大吃一惊。 过了三天,妈妈带了一个长得好整齐又和气的青年人来,他带来了电视机和录放影机,我只有将它们放在屋内最不显眼的角落。 那个青年人,装好天线,热心的教我怎么使用。我的问题多,他一样一样耐心给我讲解。我问他什么名字,他说叫他小张好了。 小张又来过两次,都是因为我太笨,他教过的就给忘了。那一阵睡眠不足,记忆力立即丧失一半,我知道,眼看精神崩溃就在面前了。 那个录影机,的确给了我极大的快乐。每个星期,我放自己三小时假;看影片。一周一次,其他的时间,仍然交给了要写的歌词、家事,还有三更半夜小院里的静坐。 写这一段的时候,我又想到小张,没过几个月,杉林溪那边峡谷崩石,压死了许多游客,小张的尸体,是最后给认出来的一个。 小张接的天线,成了他和我一种友谊的纪念,我永远不会把这条线拆掉。他的死,又给了我更多的启示,对于眼前的一分一秒,都更加的去热爱它。 “你呀——把那个家当成假的,有空走过去玩玩,洒洒花,就好了。晚上还是回来吃饭、睡觉。”妈妈说。“那怎么行,它明明是真的。”我说。 “夜里我想想你,怕你寂寞,那边没有熟邻居,太静了。” “妈妈,我好早就出国的,习惯了,你何必自苦?”妈妈擦擦眼睛不再说什么。 突然发觉,寂寞的可能是她。爸爸整天上班,我不要她操心,姐弟各自成家立业——而妈妈,整天一个人,守着那几盘菜,眼巴巴等着黄昏过去,好有人回来吃饭。这就是她的一生一世。一——生———世——的——妈妈。“妈妈,明年夏天,我去西班牙,把那边完全结束,永远回来了好吗?” “真的?”妈妈一楞。 我点点头,不敢看她,又点点头,我藉故走到浴室去。夜里,爸爸看完了电视新闻,我试探的说:“爸爸,空军医院对面在盖一幢大厦,明年交屋,我们散步过去看看样品屋怎么样?不买,只是参观参观。” 他们上当了,跟了我去。 “你们看,五十六坪,四房两厅,分期付,还有贷款,住高楼视线也辽阔,又凉快……”我说。 “装修费,我西班牙卖了房子够了,还有一笔定期,再把你们现在太旧了的公寓卖掉。如果有必要,我的新家也可以卖,莲花也不必了,只养蚊子的。爸爸妈妈,你们苦了一生,理所当然应该在晚年住一幢过得去的房子——” “我们两个老人,何必搬呢?将来——听说内湖的松柏山庄什么的不错,最好的养老院了。” “什么话,你们住养老院那我靠谁?”我叫了起来。 爸爸突然很快慰,立刻拿出定金,说好第二天再开支票给出售的公司,就定了下来。 爸爸买了一幢新房子,突然而然的,只为了我说:“如果你们进养老院那我靠谁?” 再没有这句话使父母更高兴的了,就因为这样,他们的内心,不会因为儿女的各自分飞而空虚。 “那你将来、明年、房子好了,就跟我们住了?” “当然嘛,那一幢小楼,不过是我的任性而已呀——现在告诉你们真话了,我哪里在乎它呢。”我笑了起来。那是一九五年的秋天,那个夜晚的对话。 一九八六年十月我下飞机,全家人都在接,除了爸爸。 处理掉了加纳利群岛的一切,我换机、换机再换机、换机,一路不停的飞回了台湾。 坐在弟弟的车里,他递上来一个信封,是英文的,爸爸漂亮极了的书法,写着——给我的女儿。 打开来一看,又是英文信,写着:我亲爱的女儿,请你原谅我不能亲自来机场接你。过去的一切,都已过去了,切望你的心里,不要藏着太多的悲伤,相反的,应该仰望美好的未来。 这一次,你在加纳利岛上处理事情的平静和坚强,使爸爸深感骄傲。我在家中等着你的归来。 爱你的父亲 我看了,不说什么,将信放入口袋中去。 知道爸爸不肯在中文里用这些字,他用英文写出“亲爱的女儿”和“爱你的爸爸”自然而然,而这种出自内心的深情,要他用中文来表达,是很羞涩的。这就是他为什么去写英文的道理。 回家了,仍睡父母的旧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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